四十四：雅蝶

「幫你夾一個？」韋依然在我的耳邊問。心情輕鬆使她的嗓音聽起來格外清潤。
我忽然想測試她。
她究竟知不知道『夏雲蝶』已經變了一個人？
要做出討人喜歡的神態並不是難事，小時候的家世富裕也複雜，掌握自己的一顰一笑，變換五花八門的氣質，我不到三歲就已掌握訣竅。挑起眉角、控制弧度，恣意洩漏情意和歡悅，展現出最迷人的一面，我試圖從她愣住的神情中找出答案。
她輕柔的目光掃過我的臉，然而任憑如何集中精神，對那抹存在臆想中可能不慎流露的沉淪施以守株待兔，我仍無法確定她的真實想法。
可惡。
我抑制住戰敗的沮喪，低頭啜飲烏龍茶。
前往婚禮的路上，我咀嚼著蝴蝶的紊亂情緒。
我沒想到會在房間的窗葉旁發現她。我是說，玉山山腳耶，她怎麼找得到回家的路？
如果答案又是因為我和她之間那股神秘的吸引力，每時每刻感受到對方的存在，以被操縱似的身不由己的方式一次次向彼此靠近……我已經逼近憤怒邊緣。
即使情緒激動，我仍意識到自己無法真正憎恨她。
看著自己身為蝴蝶時的軀殼，受另一個生命驅使而擺動，我的心中一股想撕扯她翅膀的強烈衝動，就讓這個孽緣的載體消失在世界上吧！
望著她，羞怯、嫉妒、
十年間，我經歷八世輪迴，只為了等待正途的回歸。然而她，已自作主張開闢了一條新的道路，當我重新站起，卻發現一切都令我難以堪受、無時無刻不在向我揭示「夏雲蝶」掌握在她的手中……這個世界無人記得我，只有割捨了我的夏雲蝶被記得著。
韋依然真的很愛夏雲蝶啊，我常在感動中恍然驚醒，望著這個女人眼中的愛意如此赤裸，張開雙臂時彷彿能擁抱全世界，接吻時輕柔地呼吸牽起一絲憐惜。
我逃避所有人，但沒辦法拒絕韋依然，不僅是因為我們住在一起，或許是因為蝴蝶對她的愛仍留在了我心裡……
會順著赴林、駱兩人的婚禮，純粹只是因為我喜歡參加婚禮，小時候當過無數次花童的記憶喚起了只屬於我、塵封的甜蜜感受。
我甚至開始對身為蝴蝶時，無情無憂的原始狀態感到懷念，大自然的競爭與危險，從沒讓我痛苦至斯，更無迷惘如影隨形，日夜蒸騰。我是誰？
即使漸漸明白我們已不可分割，我仍固執地想保留一個殘缺的自己。或者說，將有她的自己捨去，讓我能真正重新來過。
改名。這是我想到的第一個最直白的抵抗。
改成什麼好……
我夾了一塊切片的黃金烤鴨，沾芥末放進嘴裡。
清爽的辛辣點綴濃厚鹹香，酥脆包裹富有嚼勁的彈嫩口感，我閉上眼品嚐著，感受到睫毛膏沉墜後的重量。
「雲蝶，你還好嗎？是累了還是怎麼樣？」嗡的一聲，隔座李倩星擔心的嗓音傳來。眾人看向我。
沒事。」我睜開眼，淡淡一笑，感覺腦海一片混沌而又無比清明，字句如傷口狹縫中的鮮血緩緩洩出：「對了，想告訴大家一件事，我和韋依然正在以情侶身份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