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失而復得的愛 The Love That Returned

　　窗外綿綿細雨稍微停歇，透進來的陽光穿過半掩的雲層，灑落在教室老舊的木地板上。
　　光影斑駁間，兩人的影子也悄然清晰，彷彿時間在此刻被拉長，空氣凝滯得讓人幾乎忘了呼吸。

　　「⋯⋯誒？」
　　顧亦恆眨了眨眼，彷彿沒聽懂剛才那句話。
　　他愣在原地，腦海裡只剩下片段語意在打轉。

　　「妳剛才說⋯⋯妳喜歡我？」

　　范薰語看著他一臉茫然的模樣，竟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笑容不帶苦澀，也不是自嘲，而是像終於卸下心事後的輕鬆與坦然。

　　「瞧你這個反應，我倒是不怎麼意外呢。」
　　她的聲音很輕，卻也異常平靜，像兩人平時再普通不過的對話。

　　「看來⋯⋯你在這方面挺遲鈍的呢。」

　　說到這裡，她忽然拉高音量，像是想用一點戲謔來掩飾內心深處的悸動與不安。
　　「真是的，虧我還能悶不吭聲地喜歡你這麼久。」

　　范薰語故作抱怨，卻沒再多等回應，只是轉身，背對他站在光裡。

　　顧亦恆垂下眼，像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他的唇微微張了張，聲音低得像怕驚動什麼似的。

　　「抱歉⋯⋯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范薰語微微側過臉，餘光望著他。
　　手指下意識地搓著髮尾，像是想借這個小動作穩住自己。

　　「這也不能怪你啦，畢竟⋯⋯我也從來沒有說出口過。」
　　她嘴角揚起一抹笑容，卻隱隱藏著一絲無奈。

　　「所以啊——」
　　范薰語轉過身來，目光認真地望向他，眼底柔和卻堅定。

　　「這一次，你總該把我當作一個女孩子看待了吧？」

　　顧亦恆望著她，只覺得眼前的她有些陌生。

　　那份灑脫，那份光芒——
　　原來，她一直都是這麼耀眼的人嗎？

　　這樣的念頭在他心中無聲盤旋。
　　相識多年，他竟從未察覺她的心意，也未曾用那樣的視角望向過她。

　　「亦恆——請你，好好看著我吧。」

　　范薰語站在光與影交錯的教室一隅，面前站著的是她暗戀多年的男孩。

　　她從沒想過，自己真的會說出口，也從沒奢望過能得到回應。
　　但那一刻，她終於鼓起勇氣，將心中的秘密化作聲音交給了他。

　　不為了改變什麼，也不是想得到什麼。
　　只是單純地，想讓他知道。

　　或許從這一刻起，她再也不需要獨自背著那份情感，沉默地待在他身旁。

　　陽光終於穿透雲層，落在她的肩頭——暖得像某種答案。
　　她輕輕闔上眼，對著那道不再那麼遙遠的背影，露出一個無聲的微笑。

　　那是一個陰雨稍停的午後，一段塵封於歲月的情感，在此時悄悄捎去陰霾。

　　—

　　傍晚，天色逐漸低垂，烏雲壓得極低，像是整座城市都浸在濕潤的空氣裡。
　　細細碎碎的雨聲自窗外傳來，在屋簷邊織出一段安靜卻難以忽視的旋律。

　　晚間，雨又下了起來。
　　但谷微沒有像往常一樣前往熟悉的咖啡廳——
　　因為今天，有個更重要的約定在等著她。

　　當她推開家門時，飯廳裡早已有一道人影靜靜坐著等候。
　　那道背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卻也帶著一種說不出口的疏離感。

　　「谷微，妳回來了啊。」
　　「⋯⋯嗯，我回來了。」

　　面前的女人，長髮柔順地垂落至腰，穿著素雅卻不失格調的連身長裙。
　　她的姿態依舊端正，舉止從容，與記憶中母親的模樣，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依舊冷豔、端莊，美得令人產生距離感。

　　谷微拉開椅子，在霍婧雪對面的位子坐下。
　　椅腳與地面摩擦的聲音，在這靜默的空氣中格外清晰。

　　然後，是漫長的沉默。

　　她們誰也沒開口，僅僅是對坐著。
　　明明是母女，彼此卻像是陌生的訪客，小心翼翼地試圖確認對方的邊界。

　　雨聲不疾不徐地敲打著窗，像是在提醒著谷微——機會，是留給鼓起勇氣的人。
　　她腦中忽然閃過上週慕遙對她說過的話——

　　「很多遺憾，都是因為那個當下我們沒鼓起勇氣。能開口的時候不開口，能回頭的時候不回頭。」
　　「所以我才說，妳應該去試一試——趁妳還來得及的時候。」

　　她下意識地吞了口水，剛要開口，卻被母親略帶顫意的聲音打斷。

　　「那天 ⋯⋯謝謝妳特地來看我。」
　　霍婧雪的語氣溫柔，卻透著少有的遲疑與不安。

　　「在妳準備考試的前夕，還讓妳為我的事操心，真的很抱歉⋯⋯。」

　　谷微腦海裡浮現那天在病房裡，母親虛弱躺著的模樣，心頭不禁一緊。

　　「簡嫚總叮囑我，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要跟妳親口道謝才行。」
　　霍婧雪說著，低垂的眼神裡浮現一抹拘謹，彷彿每個字都費盡全力。

　　谷微低下頭，指尖在膝上無意識地搓動。
　　「沒事的⋯⋯畢竟，那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她的聲音不大，但話語落下後，空氣像是被無形的手攪動了一下。

　　霍婧雪輕輕垂下眼，彷彿一口無聲的嘆息從胸口洩出。
　　「我都疏忽妳這麼多年了⋯⋯妳卻還願意替我做這些⋯⋯。」

　　霍婧雪的目光落在谷微的手上，那雙曾經被她牽著走過幼兒園門口的小手，如今早已長大成人，指節清瘦，骨感分明，像是在說明這孩子成長過程中所經歷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讓妳變得孤身一人的罪魁禍首⋯⋯說到底，是我一手造就的。」
　　她頓了頓，眼神像是在掙扎，然後輕聲補上一句。
　　「那時的我⋯⋯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當一個母親。」

　　說到這裡，她抬起眼，眼神有些疲倦，卻也異常清晰地望向谷微。

　　「⋯⋯妳大概也知道了吧？我跟妳爸爸，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愛而結婚的。」
　　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動什麼似的，話語間透出一種被時間打磨過的遺憾。

　　「家裡安排的婚姻，門當戶對，條件相稱。我們都清楚彼此的背景，也都明白，這段婚姻對雙方而言，不過是履行責任與利益的交換。」

　　她望著谷微，眼神裡浮現一絲自嘲。
　　「所以我們才那麼努力地投入事業，好像只要工作夠忙，就能忘了彼此的不合；只要給妳足夠的資源與機會，就能代替陪伴與關心。」

　　「妳爸爸，總是要求妳成績優秀、舉止得體，希望妳活得像個無可挑剔的標準答案，而我也以為，只要把最好的物質都給妳，就已經盡到了身為母親的責任。」

　　「然而⋯⋯我們卻從沒問過妳，那是不是妳想要的生活。」
　　霍婧雪深深嘆了一口氣，眼神裡滿是自責與愧疚。

　　谷微靜靜地聽著，心中一陣翻湧。

　　那些年她一個人回到空蕩的家，在無聲的餐桌前吃飯，在房間裡看著窗外等到深夜，只為等一盞從沒準時亮起的燈。
　　她一直以為，那就是成長的一部分。

　　「直到⋯⋯我發現妳爸爸有了別人。」

　　霍婧雪垂下眼，指尖微微發顫。
　　「當下的我⋯⋯竟然沒有生氣，只是對這樣的生活⋯⋯徹底感到倦了。」

　　「所以⋯⋯我選擇放手，選擇離婚，選擇回國。我以為⋯⋯我終於為自己爭回了什麼。」
　　她頓了頓，語氣忽然低了下來。
　　「可當我回來，看見妳一個人在做飯，一個人生活，一個人照顧自己時，我才意識到——」

　　「我竟然把妳⋯⋯活生生推進了曾經我最害怕的那條路。」

　　霍婧雪抬起手，掩住雙眼，像是在努力壓抑情緒。
　　「那時候的我，跟妳現在一樣，總是故作堅強。從沒有人問我好不好，我也漸漸習慣了沉默。」

　　「我曾以為，我已經逃離那段過去。卻沒想到，如今卻是我，親手讓自己的女兒也經歷了同樣的孤單與疼痛。」

　　這一刻，谷微心中積壓多年的情緒，也隨之鬆動。

　　她想起每一次生病時的無人照看，想起那些夜裡蜷縮在被窩裡，一邊發抖一邊安慰自己的時刻。
　　原來她從來不是不渴望親情的擁抱，只是太久沒等到，所以乾脆假裝自己不需要。

　　谷微輕聲開口，聲音像是破裂的羽毛，輕輕地飄在雨聲之中。
　　「我以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但其實不是⋯⋯。」
　　她抬眼看向霍婧雪，那眼神裡藏著壓抑太久的情緒與渴望。
　　「我不是沒恨過妳。我恨過，恨妳總是不在身邊，恨妳明明是我媽媽，卻比別人更像陌生人。」

　　「但是比起恨，我更寧願相信⋯⋯妳其實一直都掛念著我。」
　　她咬了咬唇，聲音變得沙啞。

　　「我好想妳，一直都好想念妳⋯⋯媽媽。」

　　霍婧雪睜大眼看著她，那句「媽媽」就像是一道光，劃破了她長久以來的懊悔與沉默。

　　她緩緩伸出手，輕輕將谷微抱進懷裡，動作遲疑卻溫柔。

　　她低下頭，在谷微耳邊呢喃著，聲音顫抖，帶著深深的歉意。
　　「對不起，谷微。對不起⋯⋯讓妳一個人撐過那些我應該在場的日子。」

　　「我不是一個好媽媽，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彌補些什麼⋯⋯。」
　　她停頓了幾秒，像是在醞釀某種遲來已久的勇氣。
　　「但即便如此⋯⋯妳還願意，給我一次好好愛妳的機會嗎？」

　　這句話，並非是霍婧雪尋求解脫的請求，而是身為一位母親，終於卸下所有防備與驕傲後，對自己女兒的真誠低語。

　　谷微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悄悄地把臉埋進她懷裡。
　　她閉著眼，任淚水靜靜流下。

　　那一刻，她知道，也許她的心還在痛，但那份期待與柔軟，已經悄悄地重新萌芽。

　　窗外的雨仍在落，但聲音像輕柔的絮語，包圍著這場母女久違的擁抱。
　　在這個失而復得的夜裡，有些話，終於說出口，有些情，終於被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