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天秤的兩端 The Weight of a Dream

　　「就是今天啊⋯⋯。」
　　范薰語望著房間裡牆上的掛曆，低聲自語著。

　　那一格被紅筆圈得密密麻麻的日子，早已在她心裡刻出無數痕跡——
　　今天，就是美國紐倫藝術大學放榜的日子。

　　這是她夢想的起點，努力的終點。
　　——至少，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她靜靜地看著那個日期，眼中閃過一絲動搖。

　　明明過去的她，那麼努力，那麼拚命，只為了這一刻——
　　只為了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榜單上。

　　但如今，她心裡反覆縈繞的，卻是那句突如其來的話——

　　「其實⋯⋯我們已經分手了⋯⋯。」
　　那是顧亦恆親口說的。

　　對她而言，這本該是個「好消息」。
　　顧亦恆與谷微分手，代表他不再被過去牽絆，代表她那份默默無聲的單戀，或許終於有了轉變的契機。

　　——可她卻笑不出來。

　　那一瞬間，她發現自己對夢想的執著，竟然開始動搖了。

　　曾經的她，努力到幾乎掏空自己，就是為了這份理想。
　　可現在，她卻忍不住想，如果留下來，是不是就能離他更近一點。

　　更何況，他還對她說了那樣的話——
　　「如果我們都錄取曦江，就又能像以前一樣當同學了。」

　　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卻讓她心頭一震。
　　她努力壓抑多年的情感，都因那句話而失控地翻湧起來。

　　她盯著那被紅筆劃得密密麻麻的格子，眼中早已沒了當初的光。

　　夢想在她心裡搖搖欲墜，情感卻在悄悄滋長。
　　她不再確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最終，她靜靜地拾起書包，低頭走出房間。
　　牆上的掛曆還在那裡，日期鮮紅刺眼，像某種被遺忘的約定。

　　—

　　「對了，薰語。紐倫大學的放榜日⋯⋯⋯是今天吧？」
　　顧亦恆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一貫的溫和。

　　他慢條斯理地走近，單手撐在她桌旁，微微傾身，笑得漫不經心。

　　范薰語一愣，視線閃爍了一瞬，有點心虛地點頭。
　　「嗯⋯⋯大概中午就會知道結果了吧。」

　　他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雖然妳已經有不錯的保底選項，但果然還是會期待一個更理想的答案，對吧？」
　　話落，他露出一抹仿若晨曦般的笑容，明亮得叫人移不開視線。

　　「⋯⋯也是呢。」
　　她淡淡地應了聲，語氣卻有些飄。
　　因為此刻她心裡惦記的，並非榜單上的那幾個字。

　　彷彿察覺到她的不安，顧亦恆忽然開口
　　「中午啊⋯⋯要不要我陪妳一起等結果？」

　　「誒？」
　　范薰語一怔，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見他自顧自地說——

　　「好，就這麼決定了。」
　　顧亦恆語氣理所當然到讓人想翻白眼。
　　「反正我也閒著沒事，我就陪妳一起等吧。」

　　「我、我可沒答應呢⋯⋯。」
　　她嘴上抗議，心跳卻不爭氣地加快了節奏。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她竟已習慣將他視作自己的鎮定劑。
　　只要他在，心頭那些盤踞不去的不安，就像會被他溫柔的語氣一點點沖淡似的。

　　「如果結果不如預期，我也不介意讓妳拿我出氣喔，或者狠狠發洩一下也行。」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種狡猾卻無害的笑。

　　「我才不會呢！」
　　她紅著臉反駁，心頭卻閃過一絲久違的明朗。

　　—

　　中午時分，整棟樓安靜得異常。
　　窗外下著細密的雨，像是把整個世界都泡在水裡，空氣濕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雨聲有節奏地敲著窗，偶爾夾雜幾聲低沉的雷鳴，將時間拉得格外緩慢——
　　彷彿世界按下了暫停鍵，只剩下這裡還在運轉。

　　教室裡的燈沒開，只有透著水氣的自然光從窗縫間灑落，淡淡地打在乾淨的課桌與椅子上。
　　空蕩的教室裡，只有最角落的窗邊坐著兩個人。

　　螢幕的微光在昏暗中顯得刺眼。
　　范薰語緊握著手機，拇指停在螢幕上方，卻怎麼也按不下那個按鍵。

　　「我來吧。」
　　一聲輕柔的話語打破沉默。

　　她一愣，轉頭看向他。

　　顧亦恆的表情沒什麼起伏，但語氣溫和得像從很遠的地方吹來的風。
　　不是強迫，也沒有催促，只是淡淡的，卻莫名令人安心。

　　范薰語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將手機交了出去。
　　那一瞬間，她竟感覺像是把命運遞到了他手裡。

　　顧亦恆低頭，輸入她的准考證號碼時，眉頭卻微微皺起。

　　范薰語側過頭，看著他的側臉。
　　明明是自己的成績，但顧亦恆那副全神貫注的模樣，彷彿比她還在意。

　　網頁緩緩讀取中，轉圈圈的動畫轉了又轉，像在故意延長這場等待。
　　時間在那一刻拉得漫長到幾乎靜止。

　　隨後——

　　「⋯⋯妳上了！」
　　顧亦恆突然喊了出來，聲音裡是藏不住的興奮與驚喜。
　　「妳看！妳真的上了！范薰語，紐倫大學！」

　　他高舉著手機，像小孩炫耀著剛剛得到的獎品，整張臉都因喜悅而發亮。

　　她怔怔地望著螢幕上的幾個黑色粗體字，眼睛睜得大大的。
　　那正是她夢寐以求的名字，這麼多年來的努力與汗水，終於在這一刻兌現。

　　——可是⋯⋯真的要走了嗎？
　　她的心中不禁盤旋起這個疑問。

　　范薰語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那笑像雨落在湖面，輕輕地，卻沒能泛起什麼波瀾。

　　「嗯⋯⋯原來是這樣啊。」
　　她輕聲說，像是在自言自語。

　　「欸欸欸！不對吧？」
　　顧亦恆誇張地眨著眼，像是對她平靜的反應感到不可置信。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要尖叫、跳起來之類的嗎？我剛剛緊張得跟要上戰場一樣耶！」

　　范薰語看著他那副浮誇的模樣，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也太誇張了吧，查榜的是我耶。」

　　顧亦恆看著她笑，頓了一下，嘴角慢慢揚起。
　　「不過⋯⋯妳終於笑了呢。」

　　「⋯⋯嗯？」
　　她抬起頭，眼神裡帶著困惑。

　　「從早上開始，妳就一直皺著眉頭。」
　　他語氣輕柔，像在細心擦拭她心上的塵埃。
　　「現在看到妳笑了，我就放心了。」

　　他的眼神溫柔得過分，那笑容宛如透過雲層灑落的陽光，溫暖得讓人不知所措。

　　「妳果然，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呢。」
　　這句話，熟悉得像是回聲——是記憶裡的他曾對她說過的。

　　她怔住了。
　　時間彷彿倒流到從前的某個夏日——陽光、微風，以及男孩的笑容。

　　「啊⋯⋯又是那個笑容啊。」
　　范薰語默默想著，彷彿能聽見自己心臟在耳邊咚咚作響。

　　這是她無數次淪陷的原因——
　　那個溫柔到能溶解所有悲傷的笑容，是她多年來想試圖抓住的幸福。

　　她本不該奢求些什麼，明明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對她而言就該足夠了才對。

　　可是當她親眼見到顧亦恆陷入愛情的樣子，她才真正明白——
　　什麼是妒忌，什麼是撕裂心口的痛。

　　她早就把對他的感情，和那份追逐多年的夢想，一起擺上了天秤。
　　那本該屬於「夢想」的重量，不知何時，竟悄悄往他那頭傾斜。

　　她掙扎著，卻無法否認自己的心。
　　那份深刻而熾熱的情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或許，答案早就在他當年說出的那句「妳果然笑起來比較好看」時，悄然浮現。

　　此刻的她，似乎不再迷惘。

　　因為她終於明白——
　　自己真正想要的答案，就在她眼前，用那個熟悉的笑容，悄悄照亮了她的世界。

　　「亦恆。」
　　她的聲音輕得像雨滴落在水面，卻又清晰得足以在寂靜中泛起漣漪。

　　范薰語抬起頭，那雙始終藏著心事的眼睛，終於直直地迎上了他的視線。

　　顧亦恆正看著她——
　　那雙總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溫柔如水，靜靜地映著她的倒影。

　　她的心跳猛然一緊，像被什麼輕輕觸碰，卻一擊即中。

　　一瞬間，腦海中閃過太多畫面——
　　初見時他的燦爛笑容、他為她挺身而出時的認真神情、還有那些她以為藏得很好的悸動和心跳，都像散落的星辰，在這一刻全數閃回。

　　她曾幻想過無數次，如果哪天真的說出口，那會是怎樣的場景——
　　是在熱鬧的畢業典禮上？還是在告別前的車站旁？

　　但沒想到，會是在這樣一個雨聲淅瀝的午後，空氣濕得發悶，心卻前所未有地清明。

　　「我果然⋯⋯。」

　　她輕輕吸氣，像是替這一句話蓄積所有勇氣。
　　嘴角慢慢揚起，那是一抹乾淨又透明的笑容，不摻雜任何掩飾或猶豫。

　　「我果然⋯⋯還是很喜歡你喔，亦恆。」

　　這句話終於落下時，彷彿在她心湖投下一顆石子。
　　不只是語言，而是藏了太久、太久的情感，在這一刻，終於有了出口。

　　她能感覺到自己心裡的某一道界線，正悄然崩塌。
　　所有偽裝出來的淡然、堅強、灑脫，全都無聲碎落，只剩下那個坦率又執拗的「她」站在原地。

　　這一次，她沒有再把夢想放在第一位，也沒有再裝作什麼都與自己無關——
　　她只是把心，好好地，交給了他。

　　不求回應，也不為結果。

　　只是想讓他知道——
　　在這場長長的單戀裡，她真的、真的很用力地喜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