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雨中微光 A Glimmer in the R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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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8-08
  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斑斕地灑落在餐桌上,像是悄悄為這對疏離的母女塗上一層不真實的柔光。
  牛奶表面還氤氳著熱氣,早餐桌邊,兩人默默吃著東西,沒有交談,像是在小心翼翼地適應某種久違的平靜。

  「妳平常幾點出門上學?」
  霍婧雪率先打破沉默,聲音輕柔,語氣裡藏著試探。

  「七點。」
  谷微語調平淡,雖不熱絡,卻已不再是過去那種冷硬的疏離。

  霍婧雪點點頭,將一小疊熱騰騰的吐司輕輕推到她面前。
  「多吃點,最近看妳瘦了不少。」

  「⋯⋯謝謝。」
  谷微略微遲疑地接過,語氣裡雖有些彆扭,卻也沒拒絕。

  這樣的早晨有些尷尬,也有些陌生。
  兩人間的對話不多,卻少了從前的針鋒相對。
  她們像兩個重新學著靠近的陌生人,在熟悉與疏離之間小心試探、尋找平衡。

  陽光柔柔地灑落,照在她們交錯的影子上。
  那一瞬,彷彿為這段曾經裂痕累累的關係縫起一道細細的縫隙。

  沉默片刻後,霍婧雪像是終於鼓起勇氣般開口
  「前陣子⋯⋯ 我和妳爸爸,見了幾次。」

  谷微的手頓了一下,拿著吐司的動作僵住,但沒有出聲,只是低頭咬了一口。

  「我們聊了一些⋯⋯大致決定把離婚官司,以和解的方式結束。」
  她語氣平穩,眼底卻浮現一絲難以掩飾的複雜。
  「就如同妳所知道的那樣,當初⋯⋯我們兩個都沒有打算爭妳的監護權。」

  谷微怔了怔,原本垂著的眼睫微微抖動。

  「那時候,我們只想結束這段關係,擺脫彼此的責任,卻完全忽視妳的感受。」
  她語氣低緩,像是在坦白一個連自己都難以原諒的錯誤。

  「可後來⋯⋯我們各自經歷了一些事,也開始真正回頭看──看見這些年來,對妳的傷害到底有多深、有多痛。」
  霍婧雪的聲音有一瞬哽住,像是壓抑著什麼情緒。

  「所以現在,不再是誰該爭、誰不想爭的問題⋯⋯如今我們都只是希望,能夠重新成為妳生命中,值得依靠的大人。」
  她抬起頭,眼神真摯而懇切,藏著一絲小心翼翼的祈求。

  「監護權的事還沒定,我不會逼妳做選擇,也不會要求妳站在哪一邊。」
  她語氣溫和,同時帶著一絲誠懇。
  「只是想讓妳知道──這一次,不是想再把妳推出去,而是,真的想把妳放進我們的選擇裡。」

  霍婧雪說完這句話後,停頓了片刻,像是還有什麼話卡在喉嚨,卻又不知該不該說出口。
  指尖無意識地摩擦著杯壁,眼神有些飄遠,像是在回憶什麼細微又難以忽略的片段。

  「⋯⋯其實,我能感覺到,他的想法也在改變了。」
  她輕聲說道,語氣平靜,像是在盡力不觸碰什麼。
  「那天結束談話後,離開前我看到他的錢包裡⋯⋯還放著妳小時候畫給他的那張卡片。」

  霍婧雪輕輕吸了口氣,像是在整理記憶。
  「卡片上的蠟筆顏色都褪了,但他還是用透明膠帶,一點一點地貼了回去。」

  谷微緊抿著唇,低下頭,視線投向杯中的牛奶,像是在努力掩飾情緒的波動。

  「他什麼也沒說,只問了我一句:『她最近⋯⋯還好嗎?』」
  霍婧雪的聲音低而輕,像怕驚動了某段塵封的回憶。
  「妳爸爸⋯⋯從來不會問這種話,但那時,他真的很在意的樣子。」

  谷微輕輕皺起眉,視線停留在盤中的吐司上。

  那是她第一次聽說,父親主動提起自己的近況。
  一句話,語氣平淡,卻像是某種壓在心上的重量,悄無聲息地墜落。

  「我知道,他不是個會說溫柔話的人。」
  霍婧雪微微笑了笑,那笑裡有些無奈,也有些理解。
  「可他一直都這樣⋯⋯不會說,不代表不在乎。」

  「⋯⋯他不是不在乎你,只是從來不懂怎麼表達。」
  她望向谷微,那雙眼裡閃著溫柔而誠懇的光。

  「我不是要勉強妳什麼。」
  她語氣輕緩,聲音像是落在雨裡的一滴水珠。
  「只是⋯⋯如果妳願意的話,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至少,去見他一面。」

  「不管妳最後做什麼決定,我都會尊重妳的想法。」

  她的話語,像霧一般,在谷微心底緩緩繚繞,不著痕跡地盤旋不去。

  那些曾經來不及縫補的傷口,父親留給她的刺痛與裂痕,仍然清晰如昨日。
  說沒有怨,那是不可能的。
  但她也明白,這是遲早要面對的事,再怎麼逃避,也無法讓時間停下腳步。

  她的目光移向落地窗外。
  今天的天色依舊陰鬱,細雨連綿,卻奇異地,讓她感到一絲莫名的勇氣。

  既然決心改變,那就不能再停滯於原地了。

  她撐起雨傘,站在公寓大門口。
  雨聲綿綿不絕,但她眼中的光,卻前所未有地清澈。

  「或許⋯⋯這是慕遙帶給我的魔法吧。」
  谷微低聲呢喃,唇角輕輕勾起一抹微笑,像是對誰回應,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她撐著傘,走出屋簷,雨絲輕輕灑落在傘面上,發出輕柔的聲響,彷彿是某種溫柔的節奏。

  曾幾何時,她是那麼厭惡雨天。
  那灰濛濛的天空、冷冰冰的空氣,總讓她想起那些難以言說的記憶──
  那些寂寞、無助,以及不被理解的時光。

  但現在,這場雨卻像是洗去了她心裡積存的塵埃——
  不再只是壓抑與痛苦,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新與釋然。

  她知道,是時候了。
  是時候放下那些一直緊緊攥在手裡的傷,是時候與過去那個封閉自己、躲在陰影裡的「谷微」說再見了。

  這一刻,她終於鼓起勇氣,向前邁出一步。
  雨還在下,卻再也不是令人窒息的聲音,而像是在為她輕聲祝福。

  —

  烏雲低垂,窗外細雨綿綿。
  校園籠罩在一片灰濛中,像被悶在玻璃罩裡,沉悶得透不過氣。

  畢聯會臨時借用的教室裡,光線昏暗。
  窗半開著,雨絲不時被風捲進來,牆上的行事曆與會議記錄輕輕顫動,濕氣讓紙張微微捲曲,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教室裡,卻安靜得異常。

  明明是例行討論布置與展演動線的時間,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十幾個成員三三兩兩地坐著,沒有人說話,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筆記或手機,心中的焦躁像雨水一樣悄然蔓延。

  黑板前,顧亦恆靜靜站著,手中握著一支白色粉筆,眉頭緊鎖。
  他的目光停在手機螢幕上的一則訊息——

  「對不起,最近身體狀況不太好,主視覺的檔案我還沒來得及最後確認。終版檔損毀了⋯⋯真的很抱歉。」

  他低聲唸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語。
  「怎麼會這樣⋯⋯。」

  沒有人回應。

  空氣像是凝結了一樣,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窗邊的風鈴被風帶動,清脆作響,卻無法驅散壓在每個人心頭的不安。

  「等一下,主視覺的檔案壞了?」
  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語氣裡滿是驚愕與不敢置信。

  「他不是說有備份嗎?有同步到共用硬碟不是嗎?」
  「他說轉檔出了問題,整個檔案裂開了⋯⋯備份也是兩週前的版本。」
  「兩週前的版本?那⋯⋯那根本來不及重做了!」

  一聲壓抑的驚呼,像火星掉進乾草堆。
  下一秒,整間教室炸開了鍋。

  「我們海報還沒印!節目冊也還沒排版!」
  「布條還沒交稿,廠商催好幾天了耶⋯⋯。」
  「三天後就要去送印了,根本不可能重畫!」
  「等等,我們有沒有其他會畫的朋友?借畫也行,不然乾脆用免費模板撐過去?」
  「不行啊,主視覺牽涉整體視覺風格,臨時換掉整個節奏會亂掉!」

  聲音此起彼落,混亂、焦躁、幾近崩潰的情緒在教室裡蔓延開來。
  有人開始翻找硬碟,有人低聲打電話確認有無其他設計支援。
  更多的人只是呆站著,神情茫然。

  顧亦恆一直沉默著,低頭揉了揉眉心,額際已滲出細汗。
  他的腦袋飛快運轉,時間、人手、可能性——
  一一演算的結果,卻是沒有任何解法能救這場災難。

  場面正朝著失控的邊緣滑去。
  直到,一道清澈卻堅定的聲音,從角落傳來——
  不高,也不急,卻像某種鈴鐺,穿透了混亂。

  「我可以試試看。」

  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轉向聲音的來源。

  靠窗的位置,范薰語坐得筆直,雙手靜靜地放在筆記本旁。
  她原本只是安靜地聽著,現在卻抬起頭,用平靜的眼神看著大家。

  那張臉還是一如往常的溫柔,語氣卻帶著少見的堅定。

  「你要⋯⋯自己重畫?」
  有人脫口問道,語氣中滿是懷疑。

  「嗯。」
  她點頭,聲音不高,卻意外有力。

  「我今晚畫,明天一早可以給你們看初稿。」
  她的話像顆小石子投入水面,激起一圈圈不小的漣漪。

  「妳一個人畫得完嗎?主視覺不只插圖,還有整體構圖、排版、配色——」
  「印刷廠要提前兩天交稿,時間根本——」

  「我知道。」
  范薰語沒有退縮,語氣依然平穩。

  她低頭看了眼桌上的筆記本,翻開其中一頁,嘴角勾起一抹近乎不易察覺的笑。
  「其實那天聽主視覺簡報的時候,我就畫了備用草圖。雖然不完整,但現在還可以改著用。」

  一瞬間,所有人都怔住了。

  顧亦恆也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神變得複雜。

  這個女孩一直在角落默默工作,不聲不響地完成海報邊角的繪圖、道具上的花紋,從沒搶過任何一點光。
  但現在,她站出來,語氣不激不怒,卻比所有人都冷靜而堅決。

  顧亦恆注視著她,那雙眼清澈堅定,沒有賭氣、也不是逞強,沉穩得幾乎讓人無法懷疑。

  「妳⋯⋯確定?」

  范薰語點頭,微微吸了口氣,語調難得帶著一點深意。

  「讓我試看看吧。」

  這句話落下的瞬間,彷彿整個教室都靜了一秒。
  彷彿什麼早就存在於陰影中的東西,終於被光照見。

  顧亦恆怔了片刻,沒再多問,最終輕輕點了頭。
  「好,那就交給妳了。」

  教室裡,原本浮躁的氣氛漸漸沉靜下來。

  有人默默坐回位子,有人重新打開筆電,更多人湊過去和范薰語低聲討論。
  她的筆記本已被幾雙眼睛圍住,像在圍著一道微光。

  顧亦恆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那一角。

  那個總是話少、身影模糊的女孩,竟在最關鍵的時刻站出來,一語驚雷般逆轉了崩潰的局勢。
  他收回視線,低頭長吐了一口氣,手裡的白色粉筆終於鬆開,指節有些泛白。

  雨還在下,落在窗沿的風鈴上,發出不甚規律的叮噹聲響,像某種悄然甦醒的節奏。

  或許,就像她說的——
  一切重頭來過,並不是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