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契機 The Turning Point

　　雨，從記憶深處落下，無聲地敲打著舊日的傷。
　　過往的裂痕，在光的縫隙中悄悄癒合，如濕潤的記憶在晨光中泛起微光。
　　那些曾讓人無法直視的回憶，終有一日，也能與雨光交映，化為溫柔的證明。

　　—

　　「終於考完了——」
　　谷微伸了個懶腰，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彷彿要把這幾天的疲憊與煩悶一併甩開。

　　今天是學校的段考日，隨著鐘聲響起，教室裡沉悶的壓抑感終於瓦解，學生們紛紛鬆了一口氣，教室裡恢復往日的喧囂。

　　「啊⋯⋯累死了，我果然完全不是讀書的這塊料啊。」
　　張沁依癱倒在桌上，一副被掏空的模樣，語氣滿是絕望。
　　「再怎麼說妳也是考上曦江的人，沒那麼糟糕吧。」
　　蘇柃語氣淡淡地安慰，手上卻動作流暢地收拾起書包，絲毫沒有想認真哄人的意思。

　　「既然要安慰我，妳倒是真誠一點啊！」
　　張沁依不滿地嘟起嘴，抬頭瞪了她一眼。

　　蘇柃嘴角微微勾起，理所當然地回道
　　「妳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

　　「嘖⋯⋯果然。」
　　張沁依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隨即轉頭向谷微求助。
　　「谷微，妳看啦！蘇柃又欺負我了！」
　　她擺出可憐兮兮的模樣，像極了一隻受委屈的小動物。

　　谷微忍不住輕笑出聲。
　　「那是因為妳們感情好啊。」

　　「這是哪門子的結論！」
　　張沁依不滿地抗議，但谷微只是聳聳肩，沒打算跟她辯論。

　　她的目光飄向窗外——
　　天色一樣陰，雨絲像沒完沒了的線，一直斜斜地下著，像是把這幾天的疲憊一層層拉長。

　　雖然考試拖了些時間，但她還是想去那間咖啡廳看看
　　——或許，慕遙會在。

　　「那我先走啦。」
　　她朝張沁依和蘇柃揮了揮手，轉身離開教室。

　　「欸欸，怎麼這麼快就走了啊——」
　　身後，張沁依依舊不甘心地叫道。

　　—

　　天空依舊低垂，雲層像壓下來的灰絮，讓人透不過氣。
　　雨落得不大，卻細密而黏人。

　　谷微撐起傘，熟門熟路地沿著石磚小徑，走向咖啡廳。
　　水窪倒映著昏暗的天色，她的鞋底踏過，漾起一圈圈微小的波紋。

　　來到店門口時，她透過玻璃窗往裡頭看了一眼。

　　果然——
　　慕遙趴在桌上，睡得像隻沒防備的慵懶小貓，額前的髮絲微微遮住眼。

　　谷微推門進去，門上的風鈴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聲音。

　　走近後，她敲了敲桌面。
　　「喂，起來了。」

　　慕遙沒什麼反應，只是動了動手指，模模糊糊地哼了一聲
　　「嗯⋯⋯五分鐘⋯⋯。」

　　「這間咖啡廳不是你的宿舍吧？」
　　谷微一邊說，一邊拉開慕遙身旁的椅子坐下。
　　她的語氣聽來無奈，其實已經習慣了這畫面。

　　「但這裡有冷氣，還有沙發椅⋯⋯。」
　　慕遙閉著眼，聲音帶著點鼻音，像還沒完全清醒。
　　「而且，我真的好睏⋯⋯。」

　　「期中考考得那麼累？」
　　谷微一邊問，一邊習慣性地拿起菜單翻看。

　　「⋯⋯期中考？」
　　慕遙揉了揉眼睛，總算慢吞吞坐起身，還伸了個懶腰。
　　「啊⋯⋯好像是有這回事。」

　　谷微盯著他，沉默了一秒，忍不住輕嘆
　　「⋯⋯我想也是。」

　　她心想，這傢伙早就放棄掙扎了吧。

　　「妳呢？考得怎麼樣？」
　　慕遙順口問道。

　　「還行吧。」
　　谷微本來只是隨口帶過，但她的眼神忽然有些飄。
　　她下意識地垂下視線，指尖在桌面上輕輕畫著無意義的線條。

　　谷微的腦中閃過的是另一件事
　　——與母親的約定。

　　她曾說過的那句「考完後好好談一談」，此刻卻成了壓在心口的一塊石頭。
　　她根本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什麼語氣去面對那場對話。

　　她的手指微微蜷縮，心裡浮現過去那些彆扭的相處畫面——
　　母親嚴肅的表情，父親冷漠的態度，每一次對話都像踩在薄冰上，隨時可能破裂。

　　「怎麼了？」
　　慕遙察覺到她的異樣，語氣放輕了些。

　　谷微抿了抿唇，思索片刻，才緩緩開口
　　「我只是⋯⋯想到家裡的事。」

　　「⋯⋯家裡？」
　　慕遙微微挑眉。
　　「吵架了？」

　　「也不算吵架⋯⋯。只是⋯⋯我一直不知道怎麼和爸媽相處。」
　　谷微的語氣裡有些猶豫。
　　「我媽很強勢，總是要我按照她的方式做事，而我爸⋯⋯就更不用說了⋯⋯。我們的對話，不是爭執，就是尷尬的沉默。」

　　慕遙沒有插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我明明已經答應過，會好好談一次的⋯⋯。可是⋯⋯光是想像那個場面，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谷微輕輕敲著桌面，語氣帶著一絲無奈。

　　慕遙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輕輕轉動手中的咖啡杯，像是在思考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
　　「我想⋯⋯我能理解妳的感覺。」

　　谷微抬起頭，意外地看向他。
　　「⋯⋯你？」

　　慕遙頓了一下，隨即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怎麼說呢，我只是覺得，家庭關係有時候就是這樣吧。不見得是誰的錯，但長久下來，彼此都累積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情緒⋯⋯久而久之，就變成了隔閡。」

　　他說話的語氣雖然平靜，但谷微卻隱隱覺得，這番話背後，藏著什麼更深層的情感。

　　「所以我才說，妳應該去試一試。」
　　慕遙抬頭看著她，語氣很輕，卻難得地帶著一點堅定。
　　「趁妳還來得及的時候。」

　　谷微微微一愣。
　　——「還來得及」？

　　「很多遺憾，都是因為那個當下我們沒鼓起勇氣。能開口的時候不開口，能回頭的時候不回頭。」
　　他的視線落在窗外，眼裡泛起若有似無的感傷。

　　谷微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句話的含義，語氣也下意識放輕。
　　「所以⋯⋯你經歷過類似的事？」

　　慕遙的手指頓了頓，眼神微微閃爍，但很快便笑了笑，語調輕描淡寫地轉開話題。
　　「不是啦，我只是單純覺得，趁還能挽回的時候，試著去做點什麼，應該不會是壞事吧？」

　　谷微沒有立刻回答，心裡卻盤旋著疑問。
　　慕遙的語氣太過自然，卻又帶著一點刻意的輕快，好像不想讓話題深入下去。

　　她忍不住想，他是不是也有什麼放不下的過去？

　　但最後，她還是沒有繼續追問，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嗯⋯⋯或許是吧。」

　　窗外的雨絲依舊細密，落在窗玻璃上，映出斑駁的水痕。

　　而谷微的心，也像是被這場雨輕輕攪動——
　　她還沒想清楚該怎麼面對那些傷疤，但或許，是時候踏出那一步了。

　　—

　　傍晚，房間裡只剩下手機螢幕微弱的光，靜靜映在谷微的臉上。
　　她握著手機，手指停在訊息欄上，卻遲遲打不出一個字。

　　原本以為，只是一句話而已，但當真要開口時，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連心臟都跟著沉了下去。

　　她先是打了一行字，然後刪掉，又再度重新輸入，最後又刪掉。
　　來來回回好幾次，指尖都開始發熱，訊息欄始終空白，像她腦海裡一團亂麻的心情。

　　如果傳出去，會怎麼樣呢？
　　早已破碎不堪的關係，又會有什麼改變呢？

　　她閉上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我，不能再逃避了。

　　就算只是一次短短的會面，她也想因著慕遙的那番話，試著鼓起勇氣一次。

　　於是，谷微手指一顫，終於敲下那句話，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般，按下傳送鍵——
　　「媽媽，有空的話，我們見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