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菜不同桌,人不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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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14

昭陽國食品體系表面上看是個龐大但統一的大市場,實則是一頭蛇與一條龍的怪胎結合體。蛇是毒供,龍是特供,中間那條脊柱,就是所謂「流通鏈」。

官方文件里寫得花團錦簇:「從基地直供到機關食堂,冷鏈保鮮、源頭追溯、實時監控、定點配送。」

而現實是:三輛車、五張表、一鍋洗——就能把地溝油化身為「特供橄欖油」。

趙逍遙聽江湖人傳說過一種流通密碼系統,叫作「八不查」:不查來源、不查成分、不查手續、不查裝載、不查入庫、不查出庫、不查去向、不查責任。問得太多者,叫「過問罪」。

曾有一名太醫院官員試圖比照藥材標準清查部分肉類流通,他在內部會議上提出:「某地豬肉脂肪含毒素超標,疑似地溝飼料所致。」次日他本人被調離,公文註明:「與其專業無關,主動申請轉崗。」

流通的斷點,不是物流,而是邏輯——一旦牽涉到「供誰吃」,所有邏輯都會轉向「別問」。甚至在物流碼頭上,特供車隊與普通供應車隊使用不同門禁系統,門衛只認一張牌照:8x41打頭的、特供紅封條,寸步不讓。

而為特供配送的冷鏈車上,車廂溫控系統都裝有遠程監控,連運輸途中車門的每次開啟時間也需上報「食品安全數據中心」,其所用系統代號為:「金菜籃」。據說,特供蔬菜從地里出土那一刻起,就已與凡人之食訣別。不是它長得特別——許多時候,那不過是一顆普普通通的青菜——而是它從來不走尋常路。

而那輛配送毒菜的貨車,只要貼上「助農優供」的藍條,就可以暢通無阻。系統里一查,農殘合格、追溯齊全,連菜名都叫「春芽一號」。而這菜在農田被噴的,是印著「工業級禁用農藥」字樣的袋裝粉末。

傳菜之術,精妙如謎。

每周一、三、五凌晨,神義有機園會開出一輛無標誌廂式貨車,車身經特殊噴涂技術偽裝為「生鮮配送」,實際擁有的,是軍方編號開路通行的通關密鑰。車頭裝有三重GPS屏蔽裝置,一旦有人試圖跟蹤,路線立刻更改,誤入「空包車」陷阱者,不計其數。

貨物分兩類裝載:A類為鮮活綠菜、水果、畜禽肉,B類為冷鏈水產與「敏感原料」(如進口乳源、澳洲燕麥)。所有物資經兩次人工手檢、三次自動檢測:含農殘掃描、激素微粒析出、重金屬析算,另有特殊項目——比如「致敏蛋白熱感指數」,用於識別高端人群對花粉、豆類過敏反應。

傳菜過程中,不得臨時停車、不得更換路線、不得靠近食品以外任何貨物。每一箱蔬菜背面有貼紙標註「供述編號」「生長日誌」和「責任人指紋」,簽署失敗即全車作廢。「一次差錯等於一條烏紗帽」,此言雖舊,但在「中央食保所」內部卻是活規矩。

運達之後,卸貨必須全程錄像,視頻存檔由「特供總署」保存10年。凡檢測環節「高於安全」標準者可繼續供應,「僅符合國家標準」者則退回,轉供二線單位或市政級別食堂,若低於則直接處理——「處理」即為銷毀,不得流通,不得轉賣。

「我們是食品界的外交官,講的是精準、對稱和無痕。」特供總署署長說,「領導吃的東西必須比國家預算更透明。」

但那畢竟是他們。

同一時間,城西王家巷一位小販正在叫賣「新鮮韭菜餡大包」,用的是隔夜地溝油炒制的「三無」碎肉,摻雜疑似「工業明膠重組蛋白」;河東趙記燒烤攤的孜然羊肉串則是經氨水泡製的「特規兔肉」;北門李婆婆腌制的鹹菜,據說用了「花露水味增劑」,吃了之後口齒留香一整夜——

「沒錯,那味兒像小時候泡澡水。」一個客人樂呵呵地說。

【江湖筆錄】

有道是:一口菜,從田頭到筷頭,不只是千里,更是千官。

凡能供特者,必先過三院五關八程序:

有農科監證,有品控司蓋章,有數據中心隨機抽檢,有御膳署照章調度。

其菜也,遇雨不濕,遇蟲不咬,遇風自潔,遇百姓繞道——

這叫特供之術。

而百姓之菜呢?昨日在黑市攤販處覓得蔥花蛋餅,蔥為不知名植物所替,蛋為雙黃素合成粉沖成,麵粉則疑似混入「滑石粉增白劑」。

我問攤主這蛋為幾分熟,攤主說「熟得剛好,不會死得太快」。

我不禁感慨:特供者一菜護一命,毒供者一口斷前程。

他們的胃是國家資產,我們的命是消化系統的實驗體。

但若誰提出質疑,便有公函降至:

「國家重視食品安全,監管部門已介入調查,呼籲群眾不信謠、不傳謠、不造謠。」

可我的舌頭不信謠,我的肝臟不傳謠,我的腎正造著抗體與激素搏命。

終是——菜不同桌,人不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