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毒供江湖

本章節 1778 字
更新於: 2025-07-14

風起之處,不在廟堂之上,而在尋常炊煙之間。

米巷西頭,饅頭鋪冒起一縷黑煙。趙逍遙蹲在鋪外,望著籠屜里黃得發亮的饅頭,像極了那種被黃磷精鍊過的「發光素」,有著工業的自信,國家的腔調。

「師傅,這饅頭咋黃得這麼勻當?」趙逍遙試探問。

「哦,那是金貴蛋黃素加了點碳銨增筋,又提了提色。」掌勺老頭笑得爽朗,「老弟你新來的吧?這都不懂。」

趙逍遙苦笑。他懂,只是不想懂得太多。世間最苦的,莫過於明知有毒,卻還得咽下去。過去人說「民以食為天」,如今是「民以毒為生」。

大昭陽國的百姓,從未像今日這般「飲食自由」——想中毒的人有千百種方式,不想中毒的,只有餓死一條路。

你若去菜市場,十步三毒:

西紅柿像打了玻尿酸的臉,皮亮得能照出倒影,那是「催紅寶」加「保鮮精」調的色;

豆腐賣相潔白如雪,卻滑得不正常,那是加了工業石膏的工藝傳承;

蝦仁潔白如玉,肥大飽滿,那是甲醛洗禮后的人間極品;

最神奇的是雞蛋,一枚外殼上貼著「綠色養殖」字樣,另一枚則寫著「有機無抗」,可當你敲開蛋殼,那蛋黃是綠色的,不是有機,是銅綠。

趙逍遙曾在橋頭聽一個賣豬肉的攤販說:「豬的品類分兩種,一種叫特供豬,一種叫特工豬——吃的都是工業下腳料、廢棄油脂,長得快,死得也快。」

「那死了怎麼辦?」有人問。

「還能咋辦?做成速凍包子唄。」

眾人鬨笑。

但趙逍遙沒笑。他想到前兩日街邊「百味包子」打出新口號:「今日特惠,屠宰三小時內上桌,新鮮如初戀!」

一個毒供饅頭,進價三文,賣價八文。

一個無毒饅頭,進價七文,賣價一十。

於是有人說:「毒饅頭是窮人的選擇。」

可當窮人試圖買無毒饅頭時,發現那只是特供渠道順帶放出的一點尾貨——要麼你得有關係,要麼你得有命。

而「毒供體系」的深層邏輯,是一個完整的官產商鏈條:

——官府批准含毒標準,名曰「適度攝入無害」;
——商家改良配方,口號是「無中生有創新」;
——媒體配合宣傳,主題為「吃得苦中苦,方為大國人」;
——再設舉報熱線,鼓勵民眾相互揭發,稱之為「全民食安共建」;

如此循環,毒供就成了一個可持續發展產業。

坊間傳言,昭陽國內有「兩條腸胃」,一條是金線胃,接特供;一條是鋼鐵胃,吃毒供。

金線胃者,住在有警衛的高牆別院,吃的是帝都神義直供菜、荷北明慧豬、緗山果園的有機蘋果,一天三檢、五送、八道關卡。

而鋼鐵胃者,則是市井百姓、小商小販、快遞員、老年人、學童——他們的菜來自城市污水澆灌的農田、長滿鎘的大米、含重金屬的豆製品,還有那「紙做的餃子皮,涂料做的雞蛋殼」。

「我們都是民族工業的實驗鼠。」

趙逍遙在豆漿攤聽到一老者這麼說。

「那你還喝?」

「我這把年紀啦,也試過三聚氰胺、蘇丹紅、吊白塊、甲醛魚、瘦肉精,現在喝個豆漿,像考古。」

趙逍遙一時語塞。

毒食品事件層出不窮,最初還能登上《昭陽日報》社會版頭條,如今則成為「生活指南」欄目的一部分。

「如何在蘇丹紅鹹鴨蛋中辨別真假?」
「七步識別甲醛蝦,別被味精騙了舌頭。」
「地溝油的分層學,油水分離靠嘴嘗。」

人們從憤怒、恐懼,變成嘲笑、調侃,再變成無感、放棄。

「以前看到孩子得病,罵三鹿;現在看到孩子得病,罵命不好。」

更可悲的是,連死亡也被解釋為「個體差異」,比如一位小學生吃了毒辣條后猝死,廠商回應:「產品合格,屬個體對高強度風味的生理適應不良。」

趙逍遙聽見街頭流傳一則笑話:

「一個外商代表團訪昭陽,途中問:『你們如何保證食品安全?』

接待官員答:『我們不保證——但我們有特供。』」

「外商驚問:『那普通人吃什麼?』

答曰:『普通人?他們不是我們的指標。』」

眾人大笑。

但趙逍遙沒有笑。

他記得,豆腐街的吳嫂,三歲兒子因劣質奶粉中毒,六歲因學校營養餐送餐車翻車,現在卧病在床,靠社區眾籌為生。

他也記得,賣糖葫蘆的李大爺,因長期接觸工業添加劑致癌,仍每日賣著「環保無糖糖葫蘆」,嘴上卻說:「反正我吃不死你。」

【江湖筆錄】

昭陽有兩種胃,一種吞金喝露,只為特供;
一種食泥飲毒,只供庶民。

特供蔬菜有單獨基地,特供豬有專屬豬圈,特供牛奶晨起即檢,專人編號登記,飼養員體檢三日一巡。

而毒供?
農藥可喝,塑料可嚼,膠水攪飯,甲醛澆蝦。

百姓的食譜,就是一張元素周期表;
孩子的零食,就是一場「化學啟蒙」;
長大的不是身高,是抗毒閾值;
短命的不是壽數,是安全期。

最奇的是,人人皆知,卻人人皆忍。
有人說這叫「國人之忍辱負重精神」,我說這是「奴食之常」。

所謂盛世,不過是權貴吃菜不見蟲,百姓吃蟲不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