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紅鉛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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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11


甘州府,天光未亮,城中卻已傳出沉重的哭聲。

培心私學,乃甘州府近年興起之貴族幼習所,號稱「全腦開發、皇家飲食、德才兼育」,報名之日,父母持帖長跪廊前,拋金撒銀,只為得入門一線。

然而一紙通報,打破所有幻想。

「二百三十三名稚兒,皆血鉛超標。」

消息初傳,人皆震愕;數日後,當地府衙開口:「疑為廚房使用不可食顏料致中毒。」

百姓聽罷,皆面面相覷:「這是個『疑』?這是個借口!」

趙逍遙聞訊而至,站在門口,看著一群焦頭爛額的家長簇擁在診坊門前。童子啼哭,母親抱兒奔走,父親捶牆泣血。

「我兒不過三歲,還未來得及背完千字文,便已肝損、嘔吐、齒松。」

「說什麼顏料?為何偏偏是我們甘州府?為何你們的官家之子從無此禍?」

而這時,瓜言司卻發出一紙布告:

「國家迅速反應,已派出權威醫者、食葯監察、情緒引導官三路人馬進駐處理,確保『穩定壓倒一切』。」

趙逍遙望著那三個字——「情緒引導」——喃喃自語:「原來救人救心,不是治病,是堵嘴。」


兩日後,甘州日報頭版,通欄大字:

「案件已查明,園主為圖便捷,以非食用顏料染食為色,導致血鉛事件。目前涉案者八人已捕,二人取保。」

市面之上卻滿是質疑:

「顏料比食用色素還貴,何至於此?」
「私學貴族,收金百萬,怎會節衣縮食去買毒染料?」
「官方調查來得快,像抄稿子似的。」

趙逍遙看完報道,只說了一句:「狗拿耗子,一出事故,先抓廚子。可別忘了,這鍋早在鐵鍋廠就造好了。」


民間文人不甘沉默,一篇諷刺文《整個魯鎮都洋溢著樂觀的氛圍》悄然傳開:

「孔乙己雖已消失,但欠的茴香豆帳,掌柜已擦去;酒樓雖冷清,卻仍貼著『兒童快樂成長』海報;至於那些孩子,醫生說他們只是血里多了點元素周期表的情懷。」

「你說他們怎麼染上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裡還需要樂觀。」

「樂觀像啥?像你燒了房,火光里還能看見朝陽。」

趙逍遙讀罷長嘆:「笑點之下是淚點,淚點之上是絕望。」

西城義診坊內,一位民間郎中貼出告示:

「鉛者,毒也。傷腦、傷肝、傷骨髓;久者致弱,幼者致痴。」

昭陽御醫司卻反駁:

「此為情緒渲染,不得宣傳。鉛毒已控制,患兒可快樂成長。」

趙逍遙忍無可忍,攔下一官員問:「那你可敢讓你之子在此就讀?」

官員訕笑:「我兒已送南域太學,此地不適其發展。」

百姓圍上前,群聲吶喊:「我們之子便適合吃鉛?」

一女子泣不成聲:「我兒七歲,原寫得一手好字。自那日之後,筆也拿不穩,飯也吃不得。我尋遍三地,終知病根在鉛,可昭陽醫院卻說,一切正常。」

當日傍晚,趙逍遙在聽風樓酒肆中得見一張「昭陽安全通報」:

「本次事件已圓滿收尾。輿情穩定,秩序可控,情緒干預成功。各媒體平台停止相關討論,統一轉發『堅信未來』話題。」

坊間段子隨即出現:

「未來是鉛的,過往是氰的,現實是控評的。」

「鉛中毒不過是一種成長的代價。」

「你說話的分貝高不過系統的封號算法。」

趙逍遙寫下:

「人民被剝奪的不只是營養,不只是知情權,不只是身體健康,而是最後一點相信正義的可能。」

「若有一日,連憤怒都成了非法,沉默也將被賦予敵意。」

【江湖筆錄】

我見過傷者無聲。
我見過母親伏地嚎哭,而城中高樓卻燈火通明。
我見過孩童眼神迷茫,而監控探頭轉向他方。

鉛,不是唯一的毒。
毒的是信任,是制度的掩蓋,是官方用標準答案回答人命考題的冷漠。

這年頭,若你問:「為何你憤怒?」
會被回復:「你怎麼能不感謝政府的迅速反應?」

於是憤怒被歸類為「不感恩」,
於是維權被定性為「擾亂」,
於是自救成了「尋釁滋事」。

而我們唯一擁有的,
是越過防火牆,尋找真相的手指,
和不甘沉默的嘴唇,
以及一個已然中毒,卻仍要為孩子爭口凈水的父母心。

這是我們的江湖,
鉛不是唯一的沉重。
但如果我們不寫、不說、不記,
鉛,便成了記憶中的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