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鐵鏽王朝

本章節 1431 字
更新於: 2025-07-10

夜裡下了場雨,把昭陽城洗得跟個剛出爐的饅頭似的——外皮發白,裡頭卻餿了。趙逍遙起得早,坐在巷口啃饅頭,咬了一口發現餡兒不是肉,是通脹。

他正準備吐出來,忽聽城東方向傳來鐘鼓齊鳴,緊接著是坊間號手吹響的新政通告:

「昭陽朝廷,為整肅吏治,推行『廉新運動』,凡新任地方吏員,須三代無腐記錄,一門無訴訟紛爭,親屬無涉網貸、打賞女伎、怠工懈怠者,方可錄用。」

百姓看罷,沉默無言。

「照這規定,狗都當不了官。」老販張三道。

「狗還能咬人呢。」藥鋪掌柜補刀,「官卻只會咬報告。」

這「廉新運動」不過是用聖潔的筆,蘸著污水涂粉飾太平。官吏皆知,真正的錄用標準還是:有沒有乾爹,有沒有共修的道友,有沒有上意的嗅覺。於是乎,「三無」標準催生出「三假」新工坊:

假親屬、假履歷、假村落證明,倒也應了朝廷那句標語:「假如人人都守信,這江山自有序。」

「這叫反向鐵鏽防治。」趙逍遙暗記,「不是去銹,而是把銹也涂上清漆,叫你看不出是銹。」

制度的鐵皮早已銹穿了底,偏偏還要鼓吹「鐵血紀律」,令人想起某種極端做派:看見房子漏水,不修屋頂,而是畫個太陽。

某日,坊間忽傳「官籍回爐」——凡近五年升遷之官員,均須交出「原始家庭財產核查卷宗」,接受「逆查制」調查。於是大批中層吏員主動辭職,「寧做良民,不當靶子」。

「這是殺雞儆猴?」趙問柳三更。

「不是,是殺猴給雞看。」柳三更嘆道,「如今的鐵鏽王朝,凡是表現不生鏽的,反而最可疑。」

這查來查去,民間卻不敢高興。因為官員跑了,接任的都是上面塞來的人,原本知道巷口老大娘愛吃薄鹽小菜的縣令走了,換來一個連小菜長啥樣都不懂的新官。

「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查小菜攤有沒有掃碼台。」

「說不掃碼就是不信政務系統,涉嫌思想頑固。」

「我尋思他是來搞飯政審的。」

一邊查吏治,一邊裝文明,百姓只覺愈加活在一出拙劣話劇里。戲檯子越搭越高,演員越來越僵,台下觀眾卻越發噤若寒蟬,連個倒彩都不敢發出。一張張強顏歡笑的臉,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鐵鏽龜裂的油漆。

昭陽的權力機器不再只是壓人,而是要人發自內心地感謝被壓迫。這不僅是一種制度上的潰爛,更是一種文化上的劫難。它用「制度自信」將腐敗包裝成規則,用「民眾意願」掩蓋高壓控制,用「正能量敘事」埋葬真實苦難。

就在這「鐵鏽王朝」的爐火中,趙逍遙看到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失語。街頭的青年不再討論未來、不再談工作、不再期待愛情,只有一個共同話題:如何躲避審核,如何假裝生活得還不錯。

有個相熟的織戶孩兒對趙逍遙說:「我每天早上出門之前,都要先練習微笑,然後再打開我的外賣袋。」

「為何?」

「因為我發現,笑一笑,系統會優先分單。」

「而你一旦皺眉,平台就默認你情緒不穩定,會影響顧客體驗。」

趙寫於筆錄中:

【江湖筆錄】

制度之病,不在法條,而在操守;不在僵硬,而在裝柔。

當下昭陽,正進入一種奇妙狀態:所有制度都在運行,所有系統都在升級,所有口號都在高呼,唯獨沒有人信。

人心的鐵鏽,一旦形成,便不是擦一擦就能掉的。

官媒今日說:今年昭陽「破億」企業新增五百家。

破億——是破產的「破」,還是盈餘的「破」?不提。

他們已不在乎我們聽懂,只在乎我們裝懂。

這江山,如今靠的是一層鐵鏽涂金漆,一層謊言覆錦帛,一層感恩包毒瘡。

終有一日,這鐵皮會爛成灰,只怕那時,百姓連一句「痛」都喊不出口。

因為嘴巴早已學會微笑,嗓子早已學會沉默。

而我們的孩子,會在這樣的沉默中學會另一門技藝:

——將痛苦寫成詩,將悲傷唱成讚歌。

他們不會質問世界為何如此。

他們只會被教導:

「你要感謝鐵鏽,因為它證明這王朝還有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