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眾生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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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06
昭陽國的每一次改革、每一次動員、每一場運動,皆有一根骨髓深藏的邏輯:不是為了國家,不是為了人民,只是為了一己之私統治本身的延續。
今上登基後,律條愈加繁複,政令愈發密佈,可百姓所得卻日益稀薄。
民間有言:「朝令三千,民用不過一條;收稅八鬥,換回不及一碗。」
趙逍遙所行之處,無不見城市之中鱗次櫛比的「感恩榜」、鄉野之間張貼的「忠誠牆」、山鎮深巷夜半傳來的「自我批報聲」。
昭陽官府愈來愈擅長「精神操縱」,愈來愈精通如何使百姓在忍饑受凍中高呼「萬歲」,在無權無助中跪拜「厚恩」。
而其核心,仍是那句不曾明說的暗令:「為統治而統治。」
——
「國歸一姓,以家為國。」
昭陽朝的核心本質,便是將朝廷一家之利淩駕於整個國家社會之上。
任何權力的使用,首要前提是是否有助於統治穩固,是否能進一步壓低百姓的思維與行動自由,是否能為貴胄子弟再拓一寸利益疆土。
其財政政策非為分潤,而是圈佔。
其教育政策非為育人,而是洗腦。
其法律非為秩序,而是工具。
其輿論非為交流,而是圍欄。
甚至,連宗教、藝術、醫學、民俗,也皆淪為權力的道具,供其引導情緒,製造幻象,轉移矛盾。
——
趙逍遙南行入「江臨郡」,目睹一村因水庫擴建被迫遷離。
朝廷未給一文補償,僅留一塊「感恩石碑」,刻曰:「感恩遷徙,為國奉水。」
村民老石哭道:「我們喝水都難,卻要為城裏供水。」
他指著自己腿上的舊傷:「這傷是填壩時塌方砸的,我兒子、孫子都在城裏找不到工,如今全在工地上做苦役,還得寫感恩文書。」
趙逍遙問:「你們有何訴求?」
老石低頭,良久方道:「我們不求富貴,只求官別說我們『幸福感提升』。」
——
昭陽之國,不問痛苦有幾分,只問表態夠不夠。
百姓要餓得懂感恩,凍得會說好,病得懂大局,死得要歸忠。
而權貴們,則用這些偽裝出來的「人民的笑」,為自己「合法繼承統治」抹上金漆。
於是,一切真實的悲苦都不準出現。
於是,公共平臺清空抱怨,媒體停止批評,統計資料統統上調,社會問題全面轉化為「宣傳任務」。
——
趙逍遙於江臨郡一旅館中翻閱《昭陽邸報》,見標題為:《「笑臉工程」助力國家治理》。
文中寫道:
「本期共徵集人民微笑照片三萬六千張,反映社會和諧氛圍持續升溫。」
他愣住,抬頭看向窗外,恰見一青年搬磚途中跌入泥塘,衣褲皆汙。
青年起身,面上卻仍掛著強硬微笑,抬頭說:「有人拍照,我得笑。」
——
「那笑,不是喜,是怕。」
「怕說錯一句,飯碗沒了;怕發個牢騷,被扣思想分。」
「怕在眾人面前流淚,會被說成『不堅定』。」
而最可怕的是,當你長期被訓練為「笑的樣子」,你會忘記自己原本想說什麼。
——
趙逍遙在江臨郡遇一老醫,家傳三代行醫,後因「信念不穩」遭整肅。
老醫說:「我治病多年,識得最難醫之症,喚作『識錯為對』。」
「當一國上下已不知是非,僅以權力為衡,當全體百姓被剝奪了憤怒的能力,這病,便已不可醫。」
趙問:「你如何自處?」
老醫低語:「我以草藥渡命,以沉默自潔。然我知,終有一日,這國人會記得——活著不該如此。」
——
而這日終將到來,趙逍遙心知。
但在那之前,他仍要寫,仍要走,仍要看。
——
【江湖筆錄】
極權者不治病,他們只設法使你忘了自己在痛。
當統治者以「穩定」為名掠奪資源,以「感恩」為名熄滅怒火,以「正能量」為名粉飾現實,他們便已放棄了治理的正當性。
而人民,在這片大地上,只剩下一種權利:努力活著,並笑。
但別忘了,你笑的樣子,是他們統治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