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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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11
「……不會吧。」

陸知衍怔怔地看著面前一張張熟悉卻陌生的年輕臉龐,腦海中童年對「退魔十三刃」的幻想與現實逐漸重疊。從時間推算、從那些曾經解釋不通的詭異舉動,到今日全數兌現的真相,全都指向同一個結論。

他看著眼前的黑髮女子,猶豫片刻,仍開口問道:「師傅……妳就是那位『琅庭劍仙』?」

謝若尋本來淡然站立,聽到這四個字時,臉上明顯僵了一下。她垂下眼,嘴角微抽,像是被什麼砸了一記,無奈地輕嘆。
「挺懷念的...」她語氣低落,話尾還帶點躲避似的羞赧。

「衍兒....」宋黛無奈地喊著。

「知衍小弟,你先別把那種名號喊出來……那都是後人自己編的。說實話,本人聽著怪尷尬的。」季聞寂說著。

「啊……對不起師傅!」陸知衍連忙抓了抓後腦勺,表情又驚又糗。但在那尷尬後,他的眼神卻不自覺泛起亮光。
——這樣一來,也算是師出名門了吧?

他的心情瞬間從迷霧中撥雲見日,嘴角悄悄翹了起來。可這份喜悅還沒能在心底紮根,腦海裡卻又湧出幾個矛盾的疑問,讓他眉頭一皺,再度開口:
「可故事怎麼傳的都說,你們早已戰死於那場決戰中。」

聽到這話,坐在宋黛床邊的洛錦硯望了他一眼,語氣淡然卻如水流過礫石,帶著些微的冷意:

「當年我們從戰場返回邊境時,生還之人早已寥寥無幾。而我們再加上心絕蠱的禁制,凡離開邊境者,毒發即亡。」

「那毒是天魔與我們開戰時的手段。」她頓了頓,目光從眾人臉上掠過,如數命簿般一一道來。「目的也不複雜。只要其中一人戰死,其餘便會因蠱毒共鳴,悉數陪葬。」

「只是我們贏了。」問棠接了下來,語氣雖然平靜,卻藏著壓不住的苦澀與驕傲。

「能活著回到中原的人沒剩幾個,數十年後,我們這副模樣,除了邊關守軍裡幾位老傢伙,幾乎沒人再認得了。」琴闕語調輕鬆,卻像是在述說旁人的傳奇。

「可……朝廷應該知道你們還活著吧?」陸知衍忍不住插話。

「所以當你說要當官兵時,你娘的臉才會那麼難看。」望樓說著,語氣中帶著一絲苦笑。

「朝廷自古忌憚江湖。武林興盛時,朝廷畏之如虎;一旦動盪稍息,便急著削權封口。」晏無繒開口,聲音低沉如鼓。

「天魔之亂雖是災劫,卻也順勢清洗了不少異族與江湖勢力。這是個絕佳的機會,朝廷怎會容我們再回來功高震主、再振山河?」

「從那之後,米不給,人不派,只默許我們在這兒活著。表面上是養老,實則讓我們像燈油枯盡那般慢慢耗著。」

「伴君如伴虎啊……」最後這句低語,是誰說的都已模糊不清,只留在場眾人一片默然,與午後的陽光一同沉重地灑落在地。

「那洛醫妳們……現在要去哪?」陸知衍遲疑問道,眼神中難掩不安。

「那還用說?」煙禾聳聳肩,語氣輕快地回應,「當然是再讓他們消失一次啊。」

「關於此事……」洛錦硯放下手中的銀針,走向一旁的布衣架,從中取出昨夜從縣府帶出的幾份文書。
她轉身,將那些泛黃的書信攤開在床榻上:「雖然我們早知道天魔終有一日會重返塵世,但這次他回得太早了。」

文書被依序遞給眾人,屋內一片凝重,只聽得紙張傳遞的細微摩擦聲。

「又出來了第二代天魔?」陸知衍忍不住驚呼,隨即湊到問棠身旁,與他一同閱讀書信。

書信內容為趙言澤與數名魔教暗樁的通信紀錄。從中可知魔教近年來於暗中悄然重整旗鼓,正試圖再度於邊境一帶佈下勢力,復刻昔年逐步滲透各階層、引人入教的擴張手法。

「戰後當年,我們趁朝廷到來前搜颳了魔教內部不少文獻。」洛錦硯緩緩說道,語調平靜,卻讓人聽得寒意漸升。「那時才知,天魔習得了某種可借輪迴奪舍而再生的術法。」

「不過當時我們也沒太放在心上。」季聞寂搖搖頭,語氣頗為隨意,「文獻上說,天魔神魂重聚至少得花一百五十年。」

「對啊,他那神魂當時還是四分五裂的狀態。」言稷宸靠在牆邊,抱臂輕聲道,「一百五十年後就算聚齊了,也可能聚成個……憨兒。」

眾人頓時噗嗤一聲笑開,氣氛彷彿在一瞬間被點亮,短暫化解了空氣中壓抑的沉重。可笑意轉瞬即逝,彷彿被現實輕輕按回了眉頭。因為——書信上那幾個熟悉又令人心悸的字眼,昭示著那個曾掀起腥風血雨的名號,已然再次在人間現身。

「書中提及的,還有『魔尊』的指令與『教宗』的落款。」祝晴渺翻著文書,語氣沉穩。

「這次他只花了五十多年,估計神魂尚未完全穩固,身軀應還在重塑階段。」煙禾交握雙臂,眉頭微皺。

「而趙言澤——」洛錦硯頓了一下,從懷中抽出另一頁書信,「還『貼心地』留下了天魔神教的舊址——塔城。」
她將那頁放在桌案上,眾人紛紛湊近一看,只見落款下方,確實標記著那座地名早被淡忘的古地。

「塔城現今雖已編入我朝版圖,但實際上早被改建為一座獄城——專門關押昔日異族餘孽與重刑犯。」她目光掃過眾人。

「若連縣官都能被換,那獄長與監府之人,恐怕也早已被滲透調包。」望樓低聲補了一句,語氣如鐵敲石。
短短幾語,一幅不見硝煙卻已暗潮洶湧的棋盤,正慢慢展開在眾人眼前。

「我想,各位應該都明白接下來要去哪了。」洛錦硯沉聲說道,語氣不容置疑。

「我去寫封信,讓邊關守軍允許我們出境。」望樓站起身,轉身走入客廳後方的書房,背影筆直如刀。

屋內氣氛一變,有人已轉身打開舊箱子,拾起那些原打算昨夜陪他們走完最後一程的武器;如今卻要重新跟他們再戰一場。
「你們現在就要出發?」陸知衍看著眾人的行動,終於忍不住出聲。

「這命是老天給的第二次機會,總不能拖到第十四年才動身。」煙禾語氣不帶絲毫遲疑,一邊繼續將長槍擦拭得發亮。

「而且——」問棠插嘴,語氣似戲謔又帶殺氣,「你也聽到了,天魔可能還沒長大,我們這次搞不好能一巴掌拍死他。」

陸知衍看著眾人忙碌的身影,一時間竟無法言語。他感受到一種混雜著敬畏與無力的情緒,在心中翻湧。

就在這時,謝若尋注意到了他那雙緊握的拳頭,與眼中壓抑不住的不安。她眼神一凝,從陸知衍那壓抑不住的目光中,看懂了他此刻腦中翻湧的疑問、焦躁與——那一絲渴望。不是孩子氣的衝動,而是某種難以言說的、不想被拋下、想參與其中的情緒。

謝若尋的臉色輕微變化,從冷靜轉為複雜,眉心略蹙。她遲疑了半息,終究還是走了過去。腳步不急不緩,卻有種從容的堅定。
「知衍,你我到中央庭院走一趟。」她揹起長劍,語氣平淡卻無可置疑,隨即一手抓住陸知衍的小臂,輕輕一扯,將他一併帶出屋外。

陸知衍愣了一下,但還是乖乖跟上那個比自己還矮半顆頭、卻像整個人都發著光的少女身影離去。

他們剛跨出門口,屋內便傳來言稷宸忍不住的低聲調侃:「小心點啊謝姐,陸知衍從小沒看過多少女孩子。」

煙禾正好路過,順手撞了他一下肩膀,讓他差點翻了個身。
「你還是繼續腰痛吧。」

「開個玩笑....」言稷宸揉著肩膀碎念,眾人哄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