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退魔十三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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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10
「……洛姐。」床榻上的少女輕聲呢喃,聲音微弱卻清晰。她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層層縈繞的白煙與檀香味,以及身上那尚未取下的銀針與藥壺環繞。
意識仍有些朦朧,她彷彿置身一場舊夢,夢裡那些年少時熟悉的面孔正圍坐在身旁,一個個望向她,神情複雜。
「妹,妳醒來了。」
床側,一道熟悉卻難得流露情緒的聲音響起,是那個總是話少冷靜的身影。洛錦硯坐在她身旁,眼神微沉,語氣柔和得不像她。
宋黛眨了眨眼,半支撐起身,眸光略有迷離:「我還以為……這樣的畫面,只會在死前夢見。看來昨晚……還是沒撐過去啊。」
她語氣輕柔,有些飄忽,像是仍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甦醒。
「洛姐,我一直覺得妳這張臉挺讓人退卻的……但今天,看起來格外懷念,也格外親切。」
「……我的臉很....令人退卻嗎?」洛錦硯被這突如其來的感慨說得一愣,嘴角抽了抽,勉強擠出一抹疑惑的笑容。
「哈哈……非也。只是洛姐總把所有事扛在肩上,讓人覺得妳好像總是很不耐煩。」宋黛低笑了一聲,隨後目光微動,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
「我們……該走了吧?」她話語平淡,卻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但此言一出,眾人一片靜默。洛錦硯頓住了動作,望樓欲伸出的手也停在半空。屋內其他人互望一眼,神情各異,像是誰都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我們……要走去哪?」琴闕揉著眼角坐直了身,似乎剛從一場回籠覺中醒來。他看起來還未完全清醒,聲音沙啞中帶著懶意。
「順帶一提,宋姐……我們沒死喔。」祝晴渺站在床側,伸手指向了不遠處:「妳看看那邊。」
順著她的手指,宋黛緩緩轉頭,只見不遠處,陸知衍正安穩地躺在謝若尋的腿上,沉沉睡著。謝若尋正低頭望著他,朝宋黛點了點頭,神情平靜。
既然衍兒在這裡,那代表這裡還是陽間。
宋黛怔了一下,低頭望向自己的雙手,那皮膚白皙、關節分明,與記憶中的模樣截然不同。祝晴渺將一面銅鏡遞來,她接過一眼望去,鏡中的自己年輕無比,眼角的細紋消失,眼神澄澈如昔。
「……這是什麼?」她低聲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季聞寂從一旁走來,語氣平靜但眼神認真。「我接下來會說很長一串,妳最好先喝些水。」
日正中午,院中浮動著香草與藥材的氣息,眾人的交談聲像是在織一張細細密密的網,溫柔地籠罩住沉眠者。直到話題漸止,氣氛罕見地靜謐下來,才讓沉睡的少年從恍惚中悠悠醒轉。
「……這是第幾次了?」陸知衍眉心微蹙,語氣無奈地低語。
「你指敲暈的話是兩次。」一旁盤坐的煙禾語氣淡淡,正熟練地用磨刀石輕磨著長槍。
「……三次,縣府那我也打過一次。」遠處的洛錦硯補充,聲音不疾不徐。
「差不多也該叫醒你了,知衍。」謝若尋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與正午日光一同灑落在他臉上,暖洋洋的,卻也讓他再無法假寐。
他緩緩睜開眼,一開始什麼也看不清,只覺得自己枕在某處柔軟而溫暖的地方,那淡雅的草木香裡混著熟悉的體溫,讓他意識到這絕非尋常枕頭。
他的視線受限,只能看到謝若尋低垂的長髮像瀑布般滑落,而她的半張臉在陽光與陰影交錯下,輪廓柔和。她正低頭注視著他,眼神溫柔卻帶點不明所以的探詢。
「……宋娘呢。」他下意識開口,卻在試圖起身時臉頰輕觸到了某處彈性柔軟之物,身體瞬間僵硬如鐵。
「在前面。」謝若尋語氣淡然,起身之際長髮拂過他的額角,然後指了指不遠處的床榻。
陸知衍努力擺出一個尷尬的笑容,視線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與昨日一模一樣的衣裳,那張熟悉的面孔此刻卻年輕無比。床榻上,宋娘——如今是一位眼神清澈、容顏柔和的少女,正與一旁的人談笑。
然後,她注意到他的視線,微微一笑,朝他開口。
「衍兒,早呀。」熟悉的語氣,像從舊夢中飄來。
陸知衍緩步走向床前,隨著其他人一同席地而坐。他的目光在宋黛與望樓之間來回打量,那眼角與輪廓之間熟悉的神韻,讓他一時間有些恍惚。曾經喚作「娘」與「爹」的兩人,如今卻看上去與自己年紀相仿,甚至……更顯年輕。
他輕輕握起宋黛的左手,掌心微熱,語氣誠懇地問:「洛醫,如何?」
「除了剛甦醒時元氣微虛,並無大礙。」洛錦硯收回手中銀針,語氣淡然卻帶著安穩。
「其他的事,我們打算等你醒來再說。」宋黛輕笑著,回握住少年的手,溫柔拍了拍。
「那就從你當初的徵兵一事講起吧。」洛錦硯坐直身子,語氣轉為正經,緩緩道來。
隨著她娓娓道出趙言澤的真身、縣府背後的黑幕,以及魔教殘黨的復甦,客廳內眾人神情逐漸沉重,而陸知衍的臉色也愈發凝重。他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踏進的是這樣一場關乎生死的大局。
但最讓他心頭一緊的,卻是那枚「重魂丹」的代價。
「所以……你們所有人,都只剩十五年可活?」他低聲問道,頭也跟著垂了下來,眼中泛著掙扎與難以置信。
沒人立刻回答,但那短暫的靜默卻已默認了答案。直到他抬起頭,看向眾人,卻驚訝地發現——沒有人神情悲苦。
每一張年輕的面容上,寫的不是惋惜,而是坦然、甚至是某種釋懷與輕鬆。
「這是……怎麼回事?」他不禁脫口問道。
「哈哈,衍兒,我們可都是準備要入土的老骨頭了。」宋黛笑著,抬手捏了捏望樓的臉頰,語氣像在哄小孩。
「對快意恩仇、立志武道的人而言,修為止步、僅剩十五載,或許是無法接受的事。但對我們這些原本已經不久於人世的人來說,反倒是一筆划算的買賣。」洛錦硯微笑道,語氣平靜如水。
「簡單點說,就是我們賺到了。」琴闕笑著,隨手擰了擰掛在肩上的布巾,模樣自在。
「更何況不吃的話,我們昨晚就已經上路了。」問棠靠著窗邊,一邊咬著蘋果一邊說,語氣漫不經心。
整間屋子不再沉重,反倒像是開了一場久別重逢的茶話會,而那曾經的生死線,如今也只是過往的陰影。
「那麼,你們究竟是誰?」陸知衍隨即提出了,這十七年來不斷想問的問題。
整間屋子陷入了片刻的沉靜。那些笑聲與調侃倏然斂去,彷彿空氣也變得凝滯。眾人對望了許久,有人垂眸沉思,有人苦笑著搖頭。最終,還是謝若尋輕輕開了口:
「以前你很喜歡鎮上那個從城裡來的說書先生,還記得嗎?」她語氣柔和,帶著些微試探。
「記得啊。」陸知衍點頭,目光有些追憶。「他講話很好聽,總是有很多武林的故事。可後來邊境緊張,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謝若尋微微一笑,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沉重。「還記得他常講的那段故事嗎?關於『退魔十三刃』。」
「當然記得。」陸知衍下意識地挺直了背「那是天魔之亂時的傳說。魔教自塞外潛入,與改朝換代、黃巾起義不同。他們行事極端、無情屠戮、散播蠱毒,為的是報復中原現世。朝廷和武林雖聯手,卻依然無法壓制天魔。直到那十三人出現。」
他的眼中閃著光,像是回到童年聽書的那段時光。
「他們出身各異,有的是宗門弟子、有的是市井無名、有的是隱世遺孤,但個個絕世驚才。他們聯手,連破魔教七十二地,殺入神教老巢,與天魔正面交鋒,最終——與天魔同歸於盡,結束那場浩劫。」
「可惜的是天魔之亂,帶走了武林一整代人。事蹟終究沒能完整流傳下來,連那十三位的名字都沒能流傳,只得其名號。」
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住了。
他環視眾人——那些眉眼熟悉卻年歲不符的人,那些名義上的「長輩」,那些不符合平常老百姓身手的眾人。
「所以你們……」他的聲音忽地有些發顫,「你們……是——?」
謝若尋只是輕輕點頭,語氣平靜,卻如雷霆擊心:
「我們就是退魔十三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