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再燃殘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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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06
「如今過了數十載,人間也算過完了……」煙禾輕聲道,聲音帶著一點倦意。

屋內一時靜默,無人應聲。謝若尋扶著昏沉的陸知衍入內,簡略交代了一切經過。宋黛靠著枕頭坐起,原本緊繃的神情這才鬆了幾分,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

「衍兒。」她微笑著,聲音微顫,像放下了壓在心頭的最後一塊石頭。

片刻後,言稷宸端坐一隅,低聲開口:「錦硯,究竟發生了什麼?這小子不是去當兵了嗎?」

洛錦硯掃了一圈眾人,神情沉靜,猶豫了一陣後仍將縣府之事、攝魂換形之術,以及魔教復出的跡象一一道來。
她話音未落,眾人臉色已然驟變,坐姿微傾,其餘人也都面色凝重,紛紛交頭接耳。季聞寂低聲不語,問棠微皺眉頭,目光卻越發銳利。

「……還有時間。」沉默良久,煙禾忽然開口。

她緩緩走向門口,從背後解下一裹舊布,層層打開後,露出其中一桿長槍——槍身黝黑,槍尾殘損,卻仍寒光凜冽。
「季聞寂,妳留下來為黛姊續命。」她語氣平靜,卻有種難以違逆的堅決。

「有志的人跟我,今晚能殺多少就殺多少。」

「妳老傻啦。」問棠皺眉,「你今年幾歲了?那身骨頭還撐得住嗎?」

「這事已經不是我們這一代的責任了,」言稷宸低聲道,「不過是承認我們當年沒有把他們全數剿滅罷了。」

一時之間,屋內聲音此起彼伏,有人低聲責備,有人輕聲嘆息,更多的則是沉默。不少人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剛帶來的舊兵器:斑駁的刀、蒙塵的拳套、折損的劍。

那些曾伴他們斬魔伏敵、踏血山河的兵刃,如今安靜地躺在這片燈影之中。

「煙禾,我們得相信後輩。」謝若尋開口,語氣平穩,「我們走過的路,不會白費。魔教已被我們重創,這一次動亂不會太長。」
她的話讓屋內氣氛微微緩了些。就在此時,一旁榻上傳來微弱聲響——

陸知衍在嘈雜聲中悠悠轉醒。他躺在竹席上,聽見「大限將至」的字眼,艱難地睜開雙眼。他嗅到空氣中熟悉的藥香與苦味,再望向那床上插滿銀針、氣息虛弱的宋黛,心頭驟然一沉。

「……宋娘?她怎麼了……」他掙扎著坐起,想要走過去。

「好了,剛剛給你機會清醒,自己沒把握住。」

洛錦硯一句話未完,便已閃身至他身前,一記手刀輕敲在他脖頸。少年還未回神,便再次昏睡倒下。

「現在…還輪不到他來承擔這些。」望樓沉聲開口,語氣不重,卻讓眾人齊齊看向那個再次昏睡的少年。屋內一時沉默,連燈火都像低了一分。

「就算我們全數出門了——」晏無繒開口,語調緩緩,「那這孩子……明日醒來,該怎麼辦?」

「一醒來熟識的人都死去了,沒成為下一代天魔都算陸小子良善。」言稷宸說著。

問棠冷聲接道:「連官府都能有魔教之人,他能去哪?我們信誰?」

「……我來寫封信,送去邊軍。」望樓說著,眼神沉靜,「那裡還有我一個故友,他會保這孩子周全,也能代我們將此事告知軍中。」

眾人聞言微點頭。忽然,一陣低咳聲劃破靜寂。

眾人再度回頭,只見宋黛虛弱地側過身,嘴角浮現苦笑,神情雖淡,卻藏不住體內氣息正一絲一縷流失的跡象。面對虛弱的宋黛,洛錦硯下定了決心,將方才從縣府拿到的些許信件跟藥方攤在床上。

「各位——」洛錦硯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

「我修習毒功數十載,為解蠱、為醫……直到今晚,親眼見到曾施展過『攝魂換形』之人,我才真正明白其中奧秘。」
她掃視眾人,眼神沉穩如水,緩緩將手中的殘信攤開:

「在他屍體上的毒素、脈象與藥引痕跡……與我過往推演的理論吻合,這幾十年的研究有了突破。」

「我興許…能救妹妹。」

話音落下,眾人臉色皆變。
「洛姐,妳瘋了嗎?」煙禾目光難以置信,「妳想讓宋黛用奪舍之術?」

「妳難道要拿村裡的人,去換我們續命?」岑闕沉聲問,語氣中是難以掩飾的疑問。

洛錦硯搖頭,聲音依舊平穩:「我說的是模仿,不是複製。」

「天魔之道,殺人奪命,向來不講因果,行術亦不問天理。其下所傳諸法,自無半分道法自然之意。」她頓了頓,語氣漸轉:

「但若那代價——非奪於他人,而是由自身所獻;若術不為吞人之邪,而是逆行己命、焚己氣血……」

「那麼並非全無可行之路。」

當洛錦硯說完那句話後,屋內陷入了一種近乎凝固的震驚。火光在銀針與藥壺之間搖晃,牆上影子如鬼魅微動,卻無人先出聲。

謝若尋看了眼身後站立的幾位醫館舊友。祝晴渺垂下視線,晏無繒的手輕敲著木椅的邊角,而季聞寂只是靜看四周。
幾人的反應竟沒有絲毫驚愕。彷彿——這答案,他們早已聽過。

「……自身代價為何?」煙禾再次開口。

洛錦硯不疾不徐,取出幾枚深色藥丸,擺在床上。

「步驟與奪舍術相仿,卻非奪命奪魂。」

「先服我從縣府取來的『弱魂散』,削其神識;再服我以奪魂丹淬改之『重魂丹』,以自身氣血為引,逆轉命脈。」

「術成之後,壽命可再續十五載。代價是武道止步、丹田如封,再無寸進。」

她說完這段,便不再多語,只靜靜望向床榻之上,那氣若游絲、卻仍眼神清明的宋黛。
「十五年」煙禾率先開口「足夠讓他們徹底消失了。」她伸手取過藥丸,拋了拋,收進袖中。

「以各位的修為看,此術不難施行。」洛錦硯說著,語氣輕微。

「既是我命將盡,若還有一線可走……那條路,我便替大家先行一步。」宋黛含笑開口,聲音輕柔卻無懼意。

「有選擇的話,我會貪心想看衍兒成家立業啊...」

「我會陪妳走的。」望樓說著。

「這術……從未有人用過吧?」言稷宸低聲問。

「你若不服,壽命也撐不到明早了。」問棠接口,語帶調侃,卻也替他取了一顆,「不如背水一戰。」

「既是我們留下的禍根,就讓我們親手再收一次。」謝若尋道,語氣靜如初雪。

「洛姊,妳研究魔教魔功尚且可知。但這些……妳從未在醫館提過。」祝晴渺輕聲說,眼中有些難掩的複雜。

「……某天,我發現自己真的老了,真的要離開便開始捨不得了。」洛錦硯語氣輕描淡寫,隨後轉身繼續取藥。

「她的意思是——想陪我們,再活久一點。」季聞寂替她接下了話,語帶暖意,也拿起一丸。

「真希望這身子骨,還能撐得住廝殺啊。」晏無繒微笑著,將手上的布巾緩緩系上腰間。

一顆顆藥丸,自掌心遞至指尖,無聲落入口中。眾人依序服下藥引,靜坐調息,由洛錦硯親手封住氣脈,穩住氣機,再一一道入沉眠。

銀針隱藏於衣內,藥香滲入舊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像是在送別什麼。最後只剩謝若尋立於堂前。

她望著洛錦硯,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心。
「所有人都服下了嗎?」她問,語聲溫和,卻藏不住那一點點關心。

「是的。」洛錦硯微點頭,眼裡已露出疲憊,「該妳了。」

她將最後一顆藥丹遞出,掌心尚存餘溫。謝若尋接過,沒有多說,僅是淡淡一笑。

「洛姐……明日見。」

語畢,藥入喉中,她轉身推門,步入屋內。腳步輕緩、身影不再挺拔,卻依舊穩定如初。
「嗯。」洛錦硯輕聲應了一句,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明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