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06:「AI不過是人類智慧的糟粕。」之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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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04
身穿白衫黑褲,戴著厚框眼鏡出席的游元昊顯得書卷氣十足。
「我的專業領域是生成式AI的各式應用。」他自我介紹道:「我協助過許多作家和劇作家,將他們的文字作品圖像化、影像化,也獨立開發過數款沉浸式體驗遊戲。我親自體驗過搭載了Soul Hunting的Rapture.AI,得出的結論是:只要使用者能夠正確且謹慎的運用,並保有一定程度以上的辨別能力,這些客製化的虛擬好友並不會對使用者構成直接危害,當然也不會教唆使用者自殺或殺人。」
最後一位辯方證人是大橋洋子,她以一貫平穩而專業的語調,夾雜著中文與日文回答:「虛擬AI化身的建構,通常需要收集並分析大量的社群數據,包括用戶的言行、偏好等等。然而,我們必須強調一點:無論虛擬化身還是虛擬好友,無論再如何逼真、動人,都不等於、也不能取代用戶本人或現實中的某人。它們只是客戶心中理想模樣的一種投射、一種情感的寄託,因此,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用戶必須為自己所主導的虛擬化身的言行舉止,負起完全的民事和刑事責任。」
*
休庭後,馮遠颺先到醫院接受X光檢查,確認只是輕微挫傷,沒有骨折或內傷,隨後又去了趟派出所,筆錄製作和指認嫌疑人花了他不少時間,抵達賽博格養護中心時已接近晚間十點。
自動門輕柔地滑向兩側,他按著羅伯特傳來的病房位置,三步併作一步踏上樓梯,正準備隨著常守恆等人進入那間配備著巨型螢幕與各種數據分析設備的綜合診斷室時,冷不防與一道頎長俊美的身影側身相撞。
「對不起啊,老人家!」
「你是……」馮遠颺皺眉,瞇眼端詳這位劍眉星目的男子。直到目光觸及男子身旁的溫順青年時,記憶才豁然鮮明,這不就是出現在午間新聞頭條中,那位對律師伸出援手的國民法官——擁有賽博格上肢的凌一愷嗎?
見凌一愷同樣跨大步朝診斷室走去,馮遠颺連忙伸臂攔截:「凌先生,依據規定,國民法官不得私下接觸檢辯任何一方。我理解您的焦慮,但還是請您先離開吧!」
凌一愷撇撇嘴,眸中閃現一絲不甘。「你們每個人都要趕我,我走、我走就是!不過……我順道帶了一個人過來,或許對會一隻有所幫助。」他指指身後的青年。
自從凌一澄看到弟弟遭到口罩蒙面集團伏擊,在法院入口倒下的新聞畫面起,便心急如焚地驅車趕往現場。然而,當他氣喘吁吁地抵達時,只看到四周拉起封鎖線,警察、法警與保全AI層層戒備,記者與攝影AI將出入通道堵得水洩不通。一時半刻間,他渾然不知該向誰打探消息,只能像隻無頭蒼蠅般,在國民法官庭外徘徊踱步,直到散場以後,看見走出法庭的凌一愷和易芙瑩兩人為止。
目送凌一愷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凌一澄與馮遠颺雙雙向彼此點頭致意,一同走進綜合診療室,準備聆聽技師的報告。
高建福調出紀錄賽博格大腦活動的波形圖,投放到大尺寸螢幕上。「我簡單說明,有人偷偷在凌律師車上安裝了高功率訊號接收器。他習慣邊開車邊聽廣播,並將感興趣的音訊即時轉存到內部記憶區。雖然他平時僅使用內網與羅律師交流,從不連接外部網路,但對方巧妙利用了廣播訊號轉存功能的漏洞,當他儲存到特定音訊時,『魅影舞姬』病毒便偽裝成正常數據,一同植入大腦磁區,持續干擾他的記憶與感官。」
眾人驚駭不已,只有常守恆一人沾沾自喜:「是我找到凌律師車上的接收器的喔!亞里沙也有幫忙拆卸。」
在旁的趙傑生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但還是不清楚那個冒名的謝明輝到底是誰,他既清楚凌律師的行程,也知道高技師正好出國,還能埋伏在醫療院所裡……易小姐說得不錯,也許賽博格維養中心藏有內鬼。」
稍早,易芙瑩已請院方保全協助調取凌一志複診當天的監視器畫面,並由彭育岑轉交給刑案專責小組處理。
百思不得其解的顏湘媛環抱雙臂,說:「但這件事還是有點蹊蹺,如果假謝明輝想攻擊凌律師,在診間動手絕對是最佳時機,而不是等人走到法院外的人行道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
「本次襲擊手法與先前的病毒攻擊迥然不同,一個是瞬間癱瘓,另一則是慢性侵蝕。」羅伯特簡潔扼要地道出個中區別。「可能是原定計畫生變,或『魅影舞姬』效果不彰,迫使他們急於在庭審前採取強硬手段。更甚者,背後操縱者或許不只一方,或組織內部存在著難以整合的分歧。」
大橋洋子緊接在其後說:「雖然我在事故發生後,立即執行了資料隔離與備份,但還是無法保證這些數據沒受到污染。好險,羅律師身上有一周前的備份資料。」
羅伯特根據易芙瑩過往提供的《凌一志律師照顧養護指南》第五十條:「為避免數據遺失或遭受不法侵害,務須定時備份並檢視資料,確保賽博格大腦運作正常。」而高建福便是運用一周前備份的數據資料,重建了人工海馬迴,並成功復原凌一志的長、短期記憶區、情緒調節模組、語言核心模組等顳葉負責掌管的功能。
馮遠颺撓著花白的頭髮,語氣中透著無奈:「這下麻煩了!這小子還想幫被告進行最後陳述哩……但別說他沒參與到今天的審判,他完全沒有這一周的記憶啊!」
羅伯特立即答話:「不要緊,誠如顏老闆所述,我會為他簡報。」
前提是凌一志必須及早醒來,並在明早九點開庭前趕赴法院才行。
半夜兩點,大部分人都已自行返家,高建福也交班離去了。臨走前,馮遠颺交代羅伯特:「明天法院見,如果一隻還沒恢復,就由我和兩位人類檢察官進行最終辯論,你專心對付夏芝喬就好。」
凌一澄向護理師借了張摺疊式躺椅,在凌一志床邊和衣而臥。每當感受到弟弟那邊傳來的微弱動靜,淺眠的他就會立刻驚醒,查看電子螢幕上顯示的生理監控數值,確保術後的穩定性和恢復程度。
起初,在看見凌一志緊閉的雙眼和蒼白如紙的臉龐時,他的胸口彷彿遭受千金巨錘狠狠撞擊。多年來深埋在心底的歉疚、擔憂、還有那份從未言明的手足之情,一股腦兒湧上心頭,沉重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您醒了嗎?」切換為TYPE 2「溫情模式」的羅伯特輕聲提問。
「對,」凌一澄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其實我沒睡著。」
「您來呼喚他吧,家人朋友的聲音應該有助於活絡神經。」羅伯特說。
「不,沒想到這麼晚了,我也該回去了。」凌一澄假意抬腕看了眼電子錶。
「好的,那麼您想留言嗎?」羅伯特又問。
「不用了……呃,」凌一澄猶豫再三,好一會後才緩緩啟齒:「其實,不管那時還是現在,我都不太能理解為什麼一隻執意抹消自己的AI,但凡事都有先後和輕重之分。你就……這麼跟他講好了:『只有真正的你,才是真正重要的。』」
「這一句就好了嗎?」
「對……」凌一澄欲言又止。「呃,他出了大車禍以後,我總是想著有什麼辦法可以回溯到從前,最終的結論,就是製作出那個AI。但是,這一次,我可不想再做出一個律師版本的凌一志AI了。」
「我明白了。」
凌一澄猜想羅伯特也許會錄音,或者直接模仿他的聲線複述出這段話,但他並不在意。「那麼,羅律師……我弟弟就麻煩你多加照顧了。」
他淺淺鞠躬,隨即轉身收拾隨身物品,輕手輕腳地退出房外。掩上房門前,見到房內的羅伯特亦然彎身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