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06:「AI不過是人類智慧的糟粕。」之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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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04
警笛聲由遠而近。
常守恆趁著警方尚未封鎖現場、展開詢問,指尖在手機螢幕上疾速點擊,遠端遙控著停在不遠處停車格內的八人座廂型車。車輛無聲滑行至法院門口,眾人隨即突破重圍,默契上前,七手八腳、小心翼翼地將癱軟的凌一志扶進後座。
「快!別讓警察找麻煩!」他說,並以語音命令引擎發動。車門關上,電子遙控鎖發出輕微的「喀噠」聲,車內的語音AI即刻提醒:「請各位乘客繫好安全帶。」
「幸好對方沒派出戰鬥型AI或賽博格,否則我們可沒這麼容易獲勝!」廂型車掠過眾多警車,駛上林森路後,常守恆才卸下懸在心口的大石。
顏湘媛審視著凌一志的狀況,道:「合法上路的AI會受到『四定律』的嚴格限制,除非完全符合正當防衛的要件,否則你的『機器娃娃』也不可能聽命行事。」
常守恆反駁的音調上揚八度:「她不是機器娃娃,她是我老婆!」
凌一志無心顧及他倆的鬥嘴,焦慮地掏摸公事包裡的手機,直想觀看法庭內的直播。見狀,顏湘媛撥開他的手:「專心休息!別看了,回頭讓羅伯特給你簡報。」
「亞里沙,妳先進行初步檢查!」常守恆啟動半自動駕駛,目的地設定為「臺中市立賽博格維養中心」。他看了後照鏡一眼,語氣中有著一股藏不住的驕傲。「為了隨時都能幫亞里沙檢測,我添購了許多頂級行頭。」
「你這個死宅男、死富二代!」雖想發聲吐槽,但深覺心有餘而力不足,凌一志最終還是只能閉上眼睛,任由亞里沙和大橋洋子一人一機聯手為他進行檢查。
亞里沙從手套箱內抽出一個迷你頭戴裝置,並取出座椅下的銀色方形機器,迅速拼裝成便攜式腦部檢測儀。微型感應器嵌合在凌一志的兩側太陽穴與後頸的槽孔裡,即時將腦壓、腦波與腦內影像以3D立體圖像傳輸到常守恆的平板電腦內,圖形上紅點分佈的範圍即代表可能遭受影響的區域。
「亞里沙,請回報受損情形,以及到院前妳會先做哪些處置。」常守恆說。
亞里沙以溫柔婉約的電子合成音有條不紊地回答:「由於受到強烈的電磁脈衝攻擊,凌先生的神經網路傳導系統出現暫時性紊亂,部分記憶、情感鏈接模組的數據流失風險提升,也不排除有遭受外部數據污染的可能性。我會立即隔離受損區塊,啟用腦內自動冷卻系統,設法將損傷減小到可控範圍內。」
大橋洋子以略顯生硬的中文咬字說道:「凌律師,您的記憶很可能大幅錯亂或遺失,請允許我立刻進行備份,並重建防火牆。」
「我允許,權限金鑰密碼為:……」凌一志停頓一下,睜開一隻眼睛,又想去撥弄手機。「請讓我聽一下庭審直播,明天,在國民法官關門評議前,我還想進行最後的意見陳述。」
顏湘媛拒絕。「這種事,我相信那位老律師會幫你辦好……」
「拜託,案子我接的,不便宜,一小時六千元呢。無論成敗,我想盡力做到最好。」凌一志蠕動蒼白的嘴唇,發出遊絲般的氣音。
顏湘媛只有順著他的意,開啟手機擴音。法庭內的實況播音清晰可聞,趙傑生的證詞透過安裝在應訊台上的擴音設備播放出來。
「我就是前天的證人劉芊綺所提到的『傑』,也是李悅奇的前同事。關於劉芊綺的證言,我有想要補充和更正的事項。」
儘管看不見檢察官們和張鴻璽的表情,凌一志也能憑空想像他們此刻會有多麼頭痛。國民法官案件最怕的就是旁生枝節,牽扯出更多無關的人事物,導致案情複雜化,甚至需要證人之間彼此對質,如此,將嚴重拖延審判時程。
「Soul Hunting有個不為人知的原名,叫Soul Holding——『靈魂羈絆』,但出資的股東們認為太柔軟、太無力,才逐步替換成Hunting這個字。」粗重的喘息聲,透露出趙傑生內心的徬徨不安。「羅律師,請你幫我展示出當年的會議紀錄。對!放大右側的文字擷圖。」
張鴻璽不滿的聲音隨即傳出:「你所提到的都是早期的品德證據吧?這對本案的裁判並無實質幫助!」
「抗議!」馮遠颺中氣十足,吼聲有如洪鐘。「審判長,如果早期的品德證據不足以採信,那麼,請一併汰除昨日鑑定人裴清源所提出的心理側寫報告,以及劉芊綺、江書偉、廖德榮等人的相關證詞!」
張鴻璽身下的座椅一震,發出驚人的「喀滋」聲音。「證人,請繼續陳述。」
趙傑生深吸一口氣:「無論是Rapture.AI,還是附隨的Soul Hunting外掛程式,都不是李悅奇一人的手筆。它們會演變成今日的樣貌,是經過許多出資人、營運團隊和工程師們開會討論,一點一滴微調而成的。我親自參與過泰半過程,目睹Rapture.AI從一個提供心理慰藉的生成式語言AI,逐步加入各種演算法、心理暗示和情緒操控模組。久而久之,沉溺其中的重度用戶在現實中愈來愈孤立,最後演變成只能進入虛擬世界,來維繫並尋找生存的價值……」
*
廂型車轉入賽博格維修園區,養護中心的緊急救護通道已因易芙瑩的通報預先開啟,兩名穿著白色制服的技師助理已在門口等候。
「終於到了,幸好沒遇上伏擊。」常守恆鬆了口氣。
頭髮灰白的老技師高建福迎上前來。「傷者情況如何?有人能回答嗎?」
亞里沙立即回覆:「男性,三十歲,舊型賽博格大腦,型號GX2026。遭電磁脈衝武器正面攻擊,神經傳導系統受損,記憶、情感各方面數據陸續出現斷層。」
「高技師,真高興你終於回來了……」凌一志或拍或揉著發燙的腦袋,眼前閃過無數碎片化的符碼和影像。「上次,謝技師試著幫我清理『魅影舞姬』病毒,但總是還不完全……像這禮拜稍微忙碌一點,『她』就又冒出來了……」
高建福一邊熟練地指示常守恆與助手讓凌一志躺上診療台,剃掉部分頭髮,準備打開腦殼,以便接上各種管線,一邊疑惑地問道:「什麼『魅影舞姬』?我從來沒聽過這種病毒。還有,幫我代班的分明是楊技師,哪來什麼謝技師?」
「謝明輝,謝技師啊!幸好有這一票老朋友和羅伯特在,幫我稍微把症狀壓了下來……」
「謝明輝?」高建福手中的金屬導管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謝明輝早在一年多前的車禍中受了嚴重腦傷,更換賽博格大腦的手術宣告失敗,上天堂賣鴨蛋去了……」
「怎麼可能?但……那一天確實奇怪,不在平常的檢查室,特地繞到別棟的小房間,整個診間就他一人,一個助手也看不到……」凌一志喃喃自語,意識再次變得模糊。
房內溫度驟降,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一個月前,為凌一志「檢查」的人到底是什麼來歷?這個人是否在他腦內動手腳?或埋藏了什麼病毒或不定時炸彈?
*
中午休庭時間,易芙瑩了無食慾,匆匆撥了通電話給顏湘媛。
「抱歉,顏老闆,我沒有常先生的聯絡方式,只好讀取您上次留在事務所的加密金融資料,打了電話給您。」易芙瑩焦急萬分,語速極快。「您還在養護中心嗎?凌律師怎麼樣了?」
「不要緊,我也正想打給妳。」顏湘媛離開診療區,走到樓梯間接聽電話。「他的腦神經載體和負責傳導訊息的奈米機器人受到嚴重衝擊,必須立即更換。更令人擔憂的是,來源不明的惡意程式『魅影舞姬』究竟從何處入侵,又會造成什麼危害,還需要再進一步檢查。目前看來,手術還會持續進行數個小時,不確定能否趕上明天的最後答辯,也無從預知術後康復所需要的時間。慶幸的是,目前腦波、腦壓、心律等徵象都還算穩定,不必過度操煩。唉,都十二點多了,我也該送洋子前往法院了。」
「妳們叫車比較好,建議多付一點錢提升保全層級,我擔心攻擊不只一波。」易芙瑩不忘提醒。
「別擔心,我已經遙控公司的無人駕駛轎車前來接應。」顏湘媛停頓數秒,嗓子突然沉了下去。「其實,我該說聲對不起。」
「怎麼了?這麼突然……」
「剛發生時,我傻傻地以為這不過是莊天俊主導的單純暴力事件。但靜下來細想,這一切似乎可以追溯到我委託羅伯特處理飛馳車業『Earth Area』與相似車款的事故。去年那起飛天車過失傷害案牽扯出太多黑幕,甚至連三年前的空中塔台標案都浮上水面。當時,得標的廠商正是飛馳車業,黑箱操作和洩漏底標的傳聞甚囂塵上不說,如今,更是威脅到即將競選市長,本身又有幾分黑道背景的駱婕紅……」
一瞬間,易芙瑩腦中閃現出若干《政府採購法》相關刑責。「綁標嗎?這潭水還真深啊……但就今天的攻擊手法來說,也未免過於粗糙。」
儘管如此,莊天俊本來就是個瞻前不顧後、有勇無謀的紈絝子弟,事事都仰賴母親收拾殘局。或許,他意在暗中為母親出氣;也或許,他與背後的藏鏡人尚有其他私人恩怨與謀算。近日,凌一志除了必要行程外幾乎足不出戶,若想趁他外出時施加攻擊,就只有非得前往地方法院不可的國民法官開庭期日了。
無論事實如何,她決定信任警界的良心——即那位曾與她搭檔的彭姓學弟。「對了,麻煩您轉告那對人機夫妻,轄區警員有事想詢問常先生和亞里沙,如果他們能騰出空來,麻煩走一趟民權派出所,否則警察就要殺過去維修中心找人了。」
今日傳喚的第二位證人是生成式AI專家游元昊,賽博事務所三人組與馮遠颺均認為他的證言無關勝負,頂多佐證『用戶餵什麼,AI就吐什麼』的咎由自取論點;相較之下,大橋洋子作為『星靈維修案』的關鍵證人及『已故藝人唐予安AI維修技師』,儘管主張與游元昊大同小異,但明顯更具分量和矚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