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06：「AI不過是人類智慧的糟粕。」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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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04
李悅奇案的編號為「127年度國審重矚字6號」，國審——意味案件將交付國民法官審理，重矚則是「重大矚目性」之意。凌一志感到一陣頭痛欲裂，許多雜訊在記憶槽區亂哄哄地低鳴翻攪。
他本想爭取將案子移往普通庭審判，卻慘遭合議庭光速駁回。只因當年度由國民法官參審的案件，皆由臺中地方法院院長親自圈選。
國審案件採卷證不併送主義*，除了起訴狀外，凌一志難以掌握檢方持有的證物，也無法參透三人女子軍團將在庭前祭出何種武器和殺招。
從蔣若蘭提供的照片來看，李悅奇外表斯文整潔，是個白白淨淨的知識分子。這種被告最理想，只要打扮得體、儀態端莊、彬彬有禮、談吐有度，不把扭曲病態的心理表露出來，往往能在法庭上取得不錯的印象分數。
出於謹慎，凌一志讓羅伯特同行。一方面擔心病毒移除手術的後遺症；另一方面，考量到羅伯特是泛用型AI，說不定能與李悅奇那種腦袋裝滿程式語言的怪傑溝通。
依照流程，兩人出示了律師證與蔣若蘭簽署的委任狀，在律見區等候十來分鐘，直到耳邊響起短促的鳴笛。
「叭──」聲一響，鐵門應聲而開；「哐噹」之後，監所管理員起身戒備，收容人們漸次進入走廊。隊伍末端的管理員關上鐵柵門，收容人整齊列隊，靜候分配。
「三九六二！」管理員的呼聲還未落定，一名身材瘦長、眼神空洞、頭偏向一側的青年從隊伍後方徐行過來，在凌一志與羅伯特的對面座位坐下。
透過阻擋在來客與犯人之間的強化玻璃窗下的扇形開口，凌一志遞上名片。「李先生您好，我是凌一志，你母親委任的律師。」
「我是羅伯特。」依凌一志的要求，羅伯特關閉了溫和親切的情感模式，回歸冷靜專業的初始形象。
凌一志說：「我們看過起訴狀，知道你自始行使緘默權，不但偵訊時一言不發，也不配合調查、勘驗，這樣對你的案件非常不利。」
李悅奇低著頭，專注地拔著指甲旁突起的皮屑，完全不理會眼前的律師。如此目中無人的當事人，凌一志只在犯罪影集中見過，第一次實際遇到，感覺頗為新鮮。
「李悅奇先生，雖然我們已向法院遞交委任狀，但隨時都可以撤回。畢竟，我還沒向您母親收取任何費用。」凌一志狡黠一笑，從黑色公事包中取出預藏的秘密武器，在他面前晃了幾動。「喲，你看看，這是什麼？」
他亮出一本紅皮的精裝筆記，封面印著一個燙金的黑魔法陣，圓形外圍環繞著神秘符文，好似某種召喚儀式的指南，充滿濃烈的中二風格。
李悅奇慢條斯理，頸子上仰十五度角，驀然間，瞪大了眼睛。
凌一志隨手翻頁，唸了出來：「一百一十九年六月八日。他奶奶的，娘沒生腦袋是不是？為什麼連個後台系統的 CRUD 都寫得一塌糊塗……ORM架構搞得跟屎一樣，會不會設計資料庫啊？我傻眼了，這世界怎麼會有那麼多智障啊！」
「那、那是……」李悅奇張大了嘴巴。
「警察去你家搜索時，你母親沒能來得及藏起太多東西。她原以為會有毒品、非法帳冊之類的物證，但倉促之間只發現了這個——你高中時期的日記。為了避免帳號滅失或遭到盜取，你竟不用電磁紀錄，而是刻意留下紙本。」凌一志任意翻動著內頁，有意無意地瞥上幾行。「檢方正在評估精神鑑定的必要性，也考慮找個犯罪剖析師來分析你的犯罪動機，如果他們看到這些內容，肯定會格外興奮吧。」
「無聊。」李悅奇嘴上鎮定，但眼神已開始閃爍。
凌一志聳肩，攤手：「既然你不在乎，那我乾脆做個人情，雙手奉送給檢方好了。如此一來，他們就會知道，你是個嚮往『菁英上位』與『智障滅絕』的科技法西斯主義份子。」
李悅奇撇撇嘴巴：「話講完了？那你們可以滾了！」
羅伯特迅即接口，語氣與凌一志的輕佻傲慢截然不同，顯得沉穩而嚴肅：「李先生，若您同意，我們可以立即解除委任關係，在沒有律師的情況下，法院會為您指派公設辯護人。但恕我直言，讓同為法院內部體系的公務員接手，只會讓辯護流於形式，對您來說極為不利。」
「哼，無聊。」
「算了啦，羅伯特。」凌一志極為誇張地嘆了一口氣：「這傢伙根本不在乎身上至少揹了五條人命，一罪一罰，平均算一件五年就好，法定刑二十五年，宣告刑二十年。從此以後，人生的黃金時期都要在監獄裡度過了，可惜可賀、可喜可賀！」
羅伯特面無表情，語調冷峻：「根據犯罪心理學，少數重刑犯渴望以某種轟轟烈烈的方式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因而故作沉穩，拒絕陳述。遺憾的是，當新聞的熱度褪去，犯人便不復存在於世人的記憶之中，唯有前科和犯行會永久保留在司法和戶政系統的電磁紀錄裡。」
「夠了！你們一定要唱雙簧，講一些有的沒的？」挑撥見效，李悅奇終於面露慍色。「這樣好了，你們只要想辦法讓我覺得『不無聊』，我就答應讓你們辯護。如何？那女人開的價碼肯定很高吧？夠你們事務所開張十年了吧？」
事實上，凌一志的報價相當合理，符合業界行情：一個審級十二萬。但如果本案被選為國審案件，必須沒日沒夜、投入所有時間和心神，就改以工作時數來計價，比照諮詢費辦理，一個小時六千元。
凌一志輪流掏挖左右鼻孔，佯作毫不在乎。「你倒說說看，怎麼樣才能讓你不無聊？出個問題來考我們嗎？」
李悅奇半靠在椅子上，隨口出題：「寫一個演算法，判斷一個無向圖是否為二分圖。」
凌一志半瞇眼睛，假裝思考，但他這個用來裝載六法全書的腦袋，沒半點資訊工程方面的知識。「行！我接受你的挑戰。上吧，羅伯特！就決定是你了！」
五秒鐘後，羅伯特沉穩回答：「用廣度優先搜索或深度優先搜索均可解決。原理是嘗試將圖中節點分成兩組，使得所有邊的兩端節點分屬不同組……」
一語未盡，凌一志深為拜服，李悅奇略感詫異，但態度依然強硬：
「那麼，解釋並實現一個動態規劃解決背包問題的算法，並分析其時間與空間複雜度。」
羅伯特眨動兩次眼睛，瞳眸中閃過一線藍光。「這是一個經典的組合問題，目標是選擇物品放入背包，使總重量不超過W的前提下，總價值最大……」
李悅奇咬了咬牙，興致逐漸高漲：「實現紅黑樹的插入和刪除操作，並解釋如何維持紅黑樹的五個性質。」
羅伯特依然流暢自若。「紅黑樹是自平衡二叉搜索樹，維持五個性質：每個節點要不是紅色，不然就是黑色……」
李悅奇驚嘆不已，改為面向二人正坐。
凌一志抬腕看錶：「可以了沒？程式天才。你知道律見時間寶貴，只有二十分鐘而已嗎？這都給你耗去一大半了。」
「好、好吧，你想問什麼？」
「手法、目的、動機，還有你心目中的理想國。」凌一志暗自慶幸，帶羅伯特來果然是明智的決定，要不然，難得到手的金雞母就要飛了。
接下來的七分鐘，凌一志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對話。李悅奇惜字如金，每一個關鍵字都得費盡心思去攫取，像竭力榨乾一口已然枯竭的水井。
這種精簡至極，甚至只講出單字單詞的表現，若直接上法庭，怕是會造成一面倒的慘敗，之後，勢必要循循善誘、多加演練才行。
【註】
卷證不併送，又稱「起訴狀一本」主義，意即檢察官起訴時只向法院遞交起訴狀，偵查中的筆錄、證物等相關資料都必須待日後進行審判時，再由原被告雙方於調查證據的程序中提出。
他本想爭取將案子移往普通庭審判，卻慘遭合議庭光速駁回。只因當年度由國民法官參審的案件，皆由臺中地方法院院長親自圈選。
國審案件採卷證不併送主義*，除了起訴狀外，凌一志難以掌握檢方持有的證物，也無法參透三人女子軍團將在庭前祭出何種武器和殺招。
從蔣若蘭提供的照片來看，李悅奇外表斯文整潔，是個白白淨淨的知識分子。這種被告最理想，只要打扮得體、儀態端莊、彬彬有禮、談吐有度，不把扭曲病態的心理表露出來，往往能在法庭上取得不錯的印象分數。
出於謹慎，凌一志讓羅伯特同行。一方面擔心病毒移除手術的後遺症；另一方面，考量到羅伯特是泛用型AI，說不定能與李悅奇那種腦袋裝滿程式語言的怪傑溝通。
依照流程，兩人出示了律師證與蔣若蘭簽署的委任狀，在律見區等候十來分鐘，直到耳邊響起短促的鳴笛。
「叭──」聲一響，鐵門應聲而開；「哐噹」之後，監所管理員起身戒備，收容人們漸次進入走廊。隊伍末端的管理員關上鐵柵門，收容人整齊列隊，靜候分配。
「三九六二！」管理員的呼聲還未落定，一名身材瘦長、眼神空洞、頭偏向一側的青年從隊伍後方徐行過來，在凌一志與羅伯特的對面座位坐下。
透過阻擋在來客與犯人之間的強化玻璃窗下的扇形開口，凌一志遞上名片。「李先生您好，我是凌一志，你母親委任的律師。」
「我是羅伯特。」依凌一志的要求，羅伯特關閉了溫和親切的情感模式，回歸冷靜專業的初始形象。
凌一志說：「我們看過起訴狀，知道你自始行使緘默權，不但偵訊時一言不發，也不配合調查、勘驗，這樣對你的案件非常不利。」
李悅奇低著頭，專注地拔著指甲旁突起的皮屑，完全不理會眼前的律師。如此目中無人的當事人，凌一志只在犯罪影集中見過，第一次實際遇到，感覺頗為新鮮。
「李悅奇先生，雖然我們已向法院遞交委任狀，但隨時都可以撤回。畢竟，我還沒向您母親收取任何費用。」凌一志狡黠一笑，從黑色公事包中取出預藏的秘密武器，在他面前晃了幾動。「喲，你看看，這是什麼？」
他亮出一本紅皮的精裝筆記，封面印著一個燙金的黑魔法陣，圓形外圍環繞著神秘符文，好似某種召喚儀式的指南，充滿濃烈的中二風格。
李悅奇慢條斯理，頸子上仰十五度角，驀然間，瞪大了眼睛。
凌一志隨手翻頁，唸了出來：「一百一十九年六月八日。他奶奶的，娘沒生腦袋是不是？為什麼連個後台系統的 CRUD 都寫得一塌糊塗……ORM架構搞得跟屎一樣，會不會設計資料庫啊？我傻眼了，這世界怎麼會有那麼多智障啊！」
「那、那是……」李悅奇張大了嘴巴。
「警察去你家搜索時，你母親沒能來得及藏起太多東西。她原以為會有毒品、非法帳冊之類的物證，但倉促之間只發現了這個——你高中時期的日記。為了避免帳號滅失或遭到盜取，你竟不用電磁紀錄，而是刻意留下紙本。」凌一志任意翻動著內頁，有意無意地瞥上幾行。「檢方正在評估精神鑑定的必要性，也考慮找個犯罪剖析師來分析你的犯罪動機，如果他們看到這些內容，肯定會格外興奮吧。」
「無聊。」李悅奇嘴上鎮定，但眼神已開始閃爍。
凌一志聳肩，攤手：「既然你不在乎，那我乾脆做個人情，雙手奉送給檢方好了。如此一來，他們就會知道，你是個嚮往『菁英上位』與『智障滅絕』的科技法西斯主義份子。」
李悅奇撇撇嘴巴：「話講完了？那你們可以滾了！」
羅伯特迅即接口，語氣與凌一志的輕佻傲慢截然不同，顯得沉穩而嚴肅：「李先生，若您同意，我們可以立即解除委任關係，在沒有律師的情況下，法院會為您指派公設辯護人。但恕我直言，讓同為法院內部體系的公務員接手，只會讓辯護流於形式，對您來說極為不利。」
「哼，無聊。」
「算了啦，羅伯特。」凌一志極為誇張地嘆了一口氣：「這傢伙根本不在乎身上至少揹了五條人命，一罪一罰，平均算一件五年就好，法定刑二十五年，宣告刑二十年。從此以後，人生的黃金時期都要在監獄裡度過了，可惜可賀、可喜可賀！」
羅伯特面無表情，語調冷峻：「根據犯罪心理學，少數重刑犯渴望以某種轟轟烈烈的方式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因而故作沉穩，拒絕陳述。遺憾的是，當新聞的熱度褪去，犯人便不復存在於世人的記憶之中，唯有前科和犯行會永久保留在司法和戶政系統的電磁紀錄裡。」
「夠了！你們一定要唱雙簧，講一些有的沒的？」挑撥見效，李悅奇終於面露慍色。「這樣好了，你們只要想辦法讓我覺得『不無聊』，我就答應讓你們辯護。如何？那女人開的價碼肯定很高吧？夠你們事務所開張十年了吧？」
事實上，凌一志的報價相當合理，符合業界行情：一個審級十二萬。但如果本案被選為國審案件，必須沒日沒夜、投入所有時間和心神，就改以工作時數來計價，比照諮詢費辦理，一個小時六千元。
凌一志輪流掏挖左右鼻孔，佯作毫不在乎。「你倒說說看，怎麼樣才能讓你不無聊？出個問題來考我們嗎？」
李悅奇半靠在椅子上，隨口出題：「寫一個演算法，判斷一個無向圖是否為二分圖。」
凌一志半瞇眼睛，假裝思考，但他這個用來裝載六法全書的腦袋，沒半點資訊工程方面的知識。「行！我接受你的挑戰。上吧，羅伯特！就決定是你了！」
五秒鐘後，羅伯特沉穩回答：「用廣度優先搜索或深度優先搜索均可解決。原理是嘗試將圖中節點分成兩組，使得所有邊的兩端節點分屬不同組……」
一語未盡，凌一志深為拜服，李悅奇略感詫異，但態度依然強硬：
「那麼，解釋並實現一個動態規劃解決背包問題的算法，並分析其時間與空間複雜度。」
羅伯特眨動兩次眼睛，瞳眸中閃過一線藍光。「這是一個經典的組合問題，目標是選擇物品放入背包，使總重量不超過W的前提下，總價值最大……」
李悅奇咬了咬牙，興致逐漸高漲：「實現紅黑樹的插入和刪除操作，並解釋如何維持紅黑樹的五個性質。」
羅伯特依然流暢自若。「紅黑樹是自平衡二叉搜索樹，維持五個性質：每個節點要不是紅色，不然就是黑色……」
李悅奇驚嘆不已，改為面向二人正坐。
凌一志抬腕看錶：「可以了沒？程式天才。你知道律見時間寶貴，只有二十分鐘而已嗎？這都給你耗去一大半了。」
「好、好吧，你想問什麼？」
「手法、目的、動機，還有你心目中的理想國。」凌一志暗自慶幸，帶羅伯特來果然是明智的決定，要不然，難得到手的金雞母就要飛了。
接下來的七分鐘，凌一志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對話。李悅奇惜字如金，每一個關鍵字都得費盡心思去攫取，像竭力榨乾一口已然枯竭的水井。
這種精簡至極，甚至只講出單字單詞的表現，若直接上法庭，怕是會造成一面倒的慘敗，之後，勢必要循循善誘、多加演練才行。
【註】
卷證不併送，又稱「起訴狀一本」主義，意即檢察官起訴時只向法院遞交起訴狀，偵查中的筆錄、證物等相關資料都必須待日後進行審判時，再由原被告雙方於調查證據的程序中提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