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06：「AI不過是人類智慧的糟粕。」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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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04
開完庭，凌一志快步走向彰化地方法院停車場。天氣燠熱，柏油路面有如跳動的熱浪，他下意識地舉起手，撥開前額的汗珠。
忽然，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性身影在他視線邊緣攢動，那人佝僂著背，雙手似乎在操弄著什麼。男人半蹲著的地方，距離他的銀灰色特斯拉不過半公尺之遙。
凌一志腳步一頓，心頭一緊。
儘管身為賽博格，他不如羅伯特擁有強大的身體能力和防禦機制，也不像易芙瑩有鍛鍊的習慣，不僅身子單薄孱弱，還因為長年缺乏運動，一點自保的本事都沒有。那人似乎察覺到遠方的視線，抬頭與他匆匆對視了一眼，隨即拔足跑開。
或許是自己多心了吧？凌一志心想。
但這樣的顧慮不是毫無來由，上週他代替羅伯特出庭，聽取星馳車業與交通局證人的報告，毫不留情地提出幾個犀利毒辣的問題。沒過幾天，他就覺得有人在暗中監視，偶爾行經反光玻璃時，眼角餘光還能捕捉到形跡可疑的人影。後來，他索性足不出戶，除了見證、開庭、現場勘驗等必要的行程外，幾乎沒離開事務所半步。
他打開引擎蓋，確認車內零件有無異常。電池、車門把手、車窗、剎車、輪胎……一一仔細檢視，確認一切無恙後，他才發動引擎，駛上中彰快速道路。
算算時間，羅伯特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每年暑假，羅伯特都會親自走一趟美國新曙光總公司，讓開發團隊幫忙維修、檢測、安裝新版軟硬體、擴充各種模式與功能，今年預計耗時十天。凌一志回想起不久前發送到電子信箱裡的那封使用者體驗調查。
「您認為該款泛用型AI有什麼可以精進或改善的地方嗎？」
有，當然有！不近人情、面目嚴肅、不苟言笑、十分嚇人。
「您有意願申購2038年春季上市的新款泛用型AI：夏娃EDEN III嗎？」
女性的外型嗎？感覺不錯。但哪來的錢？除非你願意讓我汰舊換新。
起初幾題，他還算答得認真，後來耐性漸失，便讓易芙瑩代答了。
天色漸暗，橘灰色的雲層平貼著地平線滾動。疾馳的車輛們拖曳著尾燈，一道道游移的光痕好似在黑海中發亮的魚群。
下午五點整時，手機響了。
「接通。」他下達語音指令。
「凌律師，我收到一封奇怪的信，要不要理它啊？」
久違的熟悉嗓音，賈桂麗女士——她那獨特而刺耳的聲線，好似喉嚨卡了一大把沙子。
「什麼奇怪的信，什麼內容？」他命手機將音量調降為預設值的百分之五十。
「臺中地方法院發信給我，說我是國民法官備選人*，正式開庭前還會再抽一次籤，如果中獎，就要準時到指定的地點報到。」她挑高了尾音：「怎麼辦啦？這是詐騙嗎？會不會要我繳什麼保證金？」
一聞及「詐騙」兩字，凌一志腦中莫名浮現出今早收到的詐欺簡訊。
影片裡，一名妙齡女子擺弄著波浪長髮，眨動濕潤的大眼，噘著晶亮如果凍般的雙唇：「哥哥！人家好寂寞，要不要來陪我？」
標準的交往詐騙話術，要不然，就是時下最流行的以伴侶AI為媒介的仙人跳。
凌一志甩了甩頭，試圖把這段噁心的影像逐出腦海。
「不是啦！大姊，妳沒看電視或新聞嗎？」要不是凌一志正忙著開車，他會喚易芙瑩把司法院的宣導短片找出來傳給她看。
他簡單解釋，國民法官參審制度自民國一百一十三年起實施迄今，目的是讓非法律背景的公民參與司法審判，由三名專業法官（或一名專業法官與兩名偵審AI）與六名素人法官共同決定刑案的論罪與科刑，藉以提升司法透明度與公信力。
「如果抽中就去啊，去體驗一下法官的工作。他們會先讓妳填寫一份電子問卷，接著檢察官和被告律師會輪流問一些問題，評估妳適不適合出任國民法官。」
「可是我哪會審啊！連法官、檢察官和律師在講什麼，我都聽不懂了！」賈桂麗的音量放得又更大了些。「說來奇怪，凌律師講的話我就能聽懂，換成別的律師，我根本是鴨子聽雷。如果不是凌律師開的庭，我就不會想去審！」
凌一志乾笑了幾聲。「妳要是真的在選任時這麼說，十之八九會被淘汰喔。」
「沒關係啦！我去就直接說：『你們不派凌律師上場，我就不當這個法官！』」話筒那方一再傳出賈桂麗如破銅鑼般的尖笑。
拜託妳千千萬萬不要──凌一志深感頭痛，他倒希望賈桂麗是真的遭到詐騙，如此一來，他還比較好處理後續事宜。
突然間，詐欺女郎的幻象竟再次閃現。他忽而閃神，連帶車子一個劇烈的顛簸，差點與護欄來個親密接觸，凌一志趕緊將方向盤打正，並開啟自駕輔助系統。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喃喃自語：「為什麼這個該死的幻象出現得如此頻繁？」
看來，得找記憶技工清理一下腦內存檔和快顯記憶了；同時，也該請常守恆前來強化事務所與個人隨身裝置的資安。此人雖不諳撰寫程式和AI養護，但在系統安全和資訊防護方面卻極有一套。他的個人工作室、元宇宙裡的私人會客室、網路電話等設施，防護等級都是堪比大型企業的最高規格。
無視賈桂麗還想天南地北的亂聊，凌一志朝手機叫了聲：「大姊，我正在開車。妳先上網找資料，真的有問題再來問我吧！」語畢，他果斷掛斷通話。
回到事務所時，郵務員AI正好送來今日的紙本信件。
他低頭一看，最上方的那封信是給易芙瑩的。
──臺中地方法院刑事庭公文封──
「內含國民法官重要資訊，請即刻拆閱」
他揉了揉發燙的額角，不住低咒：「難道今天是什麼撞邪的日子嗎？」
【註】
《國民法官法》第17條：「直轄市、縣市政府應於每年十月一日前，……，以隨機抽選方式選出地方法院所需人數之備選國民法官（略）。」
忽然，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性身影在他視線邊緣攢動，那人佝僂著背，雙手似乎在操弄著什麼。男人半蹲著的地方，距離他的銀灰色特斯拉不過半公尺之遙。
凌一志腳步一頓，心頭一緊。
儘管身為賽博格，他不如羅伯特擁有強大的身體能力和防禦機制，也不像易芙瑩有鍛鍊的習慣，不僅身子單薄孱弱，還因為長年缺乏運動，一點自保的本事都沒有。那人似乎察覺到遠方的視線，抬頭與他匆匆對視了一眼，隨即拔足跑開。
或許是自己多心了吧？凌一志心想。
但這樣的顧慮不是毫無來由，上週他代替羅伯特出庭，聽取星馳車業與交通局證人的報告，毫不留情地提出幾個犀利毒辣的問題。沒過幾天，他就覺得有人在暗中監視，偶爾行經反光玻璃時，眼角餘光還能捕捉到形跡可疑的人影。後來，他索性足不出戶，除了見證、開庭、現場勘驗等必要的行程外，幾乎沒離開事務所半步。
他打開引擎蓋，確認車內零件有無異常。電池、車門把手、車窗、剎車、輪胎……一一仔細檢視，確認一切無恙後，他才發動引擎，駛上中彰快速道路。
算算時間，羅伯特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每年暑假，羅伯特都會親自走一趟美國新曙光總公司，讓開發團隊幫忙維修、檢測、安裝新版軟硬體、擴充各種模式與功能，今年預計耗時十天。凌一志回想起不久前發送到電子信箱裡的那封使用者體驗調查。
「您認為該款泛用型AI有什麼可以精進或改善的地方嗎？」
有，當然有！不近人情、面目嚴肅、不苟言笑、十分嚇人。
「您有意願申購2038年春季上市的新款泛用型AI：夏娃EDEN III嗎？」
女性的外型嗎？感覺不錯。但哪來的錢？除非你願意讓我汰舊換新。
起初幾題，他還算答得認真，後來耐性漸失，便讓易芙瑩代答了。
天色漸暗，橘灰色的雲層平貼著地平線滾動。疾馳的車輛們拖曳著尾燈，一道道游移的光痕好似在黑海中發亮的魚群。
下午五點整時，手機響了。
「接通。」他下達語音指令。
「凌律師，我收到一封奇怪的信，要不要理它啊？」
久違的熟悉嗓音，賈桂麗女士——她那獨特而刺耳的聲線，好似喉嚨卡了一大把沙子。
「什麼奇怪的信，什麼內容？」他命手機將音量調降為預設值的百分之五十。
「臺中地方法院發信給我，說我是國民法官備選人*，正式開庭前還會再抽一次籤，如果中獎，就要準時到指定的地點報到。」她挑高了尾音：「怎麼辦啦？這是詐騙嗎？會不會要我繳什麼保證金？」
一聞及「詐騙」兩字，凌一志腦中莫名浮現出今早收到的詐欺簡訊。
影片裡，一名妙齡女子擺弄著波浪長髮，眨動濕潤的大眼，噘著晶亮如果凍般的雙唇：「哥哥！人家好寂寞，要不要來陪我？」
標準的交往詐騙話術，要不然，就是時下最流行的以伴侶AI為媒介的仙人跳。
凌一志甩了甩頭，試圖把這段噁心的影像逐出腦海。
「不是啦！大姊，妳沒看電視或新聞嗎？」要不是凌一志正忙著開車，他會喚易芙瑩把司法院的宣導短片找出來傳給她看。
他簡單解釋，國民法官參審制度自民國一百一十三年起實施迄今，目的是讓非法律背景的公民參與司法審判，由三名專業法官（或一名專業法官與兩名偵審AI）與六名素人法官共同決定刑案的論罪與科刑，藉以提升司法透明度與公信力。
「如果抽中就去啊，去體驗一下法官的工作。他們會先讓妳填寫一份電子問卷，接著檢察官和被告律師會輪流問一些問題，評估妳適不適合出任國民法官。」
「可是我哪會審啊！連法官、檢察官和律師在講什麼，我都聽不懂了！」賈桂麗的音量放得又更大了些。「說來奇怪，凌律師講的話我就能聽懂，換成別的律師，我根本是鴨子聽雷。如果不是凌律師開的庭，我就不會想去審！」
凌一志乾笑了幾聲。「妳要是真的在選任時這麼說，十之八九會被淘汰喔。」
「沒關係啦！我去就直接說：『你們不派凌律師上場，我就不當這個法官！』」話筒那方一再傳出賈桂麗如破銅鑼般的尖笑。
拜託妳千千萬萬不要──凌一志深感頭痛，他倒希望賈桂麗是真的遭到詐騙，如此一來，他還比較好處理後續事宜。
突然間，詐欺女郎的幻象竟再次閃現。他忽而閃神，連帶車子一個劇烈的顛簸，差點與護欄來個親密接觸，凌一志趕緊將方向盤打正，並開啟自駕輔助系統。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喃喃自語：「為什麼這個該死的幻象出現得如此頻繁？」
看來，得找記憶技工清理一下腦內存檔和快顯記憶了；同時，也該請常守恆前來強化事務所與個人隨身裝置的資安。此人雖不諳撰寫程式和AI養護，但在系統安全和資訊防護方面卻極有一套。他的個人工作室、元宇宙裡的私人會客室、網路電話等設施，防護等級都是堪比大型企業的最高規格。
無視賈桂麗還想天南地北的亂聊，凌一志朝手機叫了聲：「大姊，我正在開車。妳先上網找資料，真的有問題再來問我吧！」語畢，他果斷掛斷通話。
回到事務所時，郵務員AI正好送來今日的紙本信件。
他低頭一看，最上方的那封信是給易芙瑩的。
──臺中地方法院刑事庭公文封──
「內含國民法官重要資訊，請即刻拆閱」
他揉了揉發燙的額角，不住低咒：「難道今天是什麼撞邪的日子嗎？」
【註】
《國民法官法》第17條：「直轄市、縣市政府應於每年十月一日前，……，以隨機抽選方式選出地方法院所需人數之備選國民法官（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