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座的城隍小姐不除妖!02 CH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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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7-01
  那天之後,夢境漸漸模糊了。
  夢中舞台的燈光、觀眾的掌聲、無數奇幻的道具與聲音,像是晨曦中的霧氣一樣,被日常的時光一點點吹散。謝必安也逐漸忘了自己曾經說過「若有那麼一天也不壞」這句話。
  雖然他偶爾仍與范無救同去看戲,坐在人群邊緣,聽說唱、觀戲文,但那份年少的夢意,終究被他藏在心底最柔軟的一隅。
  春去秋來,歲月靜靜行走。
  家裡的大夫說他體質穩定了,春寒不再如往年那樣刺骨。他的臉色紅潤起來,說話也有了氣力,甚至能提筆久書、走上小山。那年夏末,他親自對父親說,他想學兵法。
  「為什麼不是詩書禮樂?」父親問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回望窗外風動竹影,才淡淡道:「想知道怎麼守護身旁的人。」
  就這樣,謝必安踏入了縣學軍堂。
  起初他跟不上課業,兵書如山,戰陣如圖,他記不住,不懂謀略,甚至連筆劃沙盤都覺吃力。但他從不抱怨,只是沉默地學、默默地練。
  范無救知道後,第一次翻牆不是為了鬧,而是跑到軍堂門口送了一袋小吃,還氣呼呼地喊:「你這傢伙……我還以為你要去唱戲,結果變成讀兵書的書呆子?」
  謝必安那天笑得很溫柔,笑裡卻有種從未見過的堅定。
  從那天起,范無救開始在放課後陪他練劍。
  「不是我愛管你,是你揮劍的樣子太好笑了。」范無救總這麼說,然後一邊笑著踢他一腳,一邊把姿勢拉正。
  謝必安從未解釋自己為何選擇了兵法,也不再說夢。
  大唐天寶年間,邊疆多事。西域動盪不安,石國、高昌、安西諸地頻傳騷亂,朝廷數度徵兵,號召青年隨軍西征,平亂鎮邊。
  隨著歲月推移,謝必安與范無救也漸漸長成青年,容貌脫去稚氣,身形挺拔堅毅。
  范無救早在十七歲那年便躍馬練槍,成了里坊口中「衝第一、打第一、罵人也是第一」的兵頭苗子,而謝必安雖不擅言辭,但兵法謀略在同輩中極為出色,軍堂教官對他頗為看重,甚至私下稱他為「白策郎」。
  「今年春上,戶部發榜,十八歲男丁可列補衛軍。」某日午後,范無救將一張徵兵榜推到謝必安面前,語氣比往常低沉些:「我們,也該到了出去一趟的時候了。」
  謝必安望著那榜文,目光沉靜如水。他知道,這一刻遲早會來。
  「你想去?」他問。
  范無救坐在窗邊,臉上少見地沒掛著笑:「老是待在長安,什麼也守不住。西域烽煙不息,說不定下次火就燒到我們身上。」
  他抬起頭,目光直視謝必安:「你不是說過,你想守護身邊的人嗎?當你手握兵策、劍指敵陣那一刻,你才能真的做到。」
  謝必安沉默片刻,終於點頭:「那走吧。」
  他沒有說出心底的猶豫與憂慮。他知自己的身體雖大為康復,卻仍遠不如范無救那般強健。可他知道,若要真正成為可以託付背後的同伴,他不能只是學書習策,他要踏入真實的戰場——
  那裡沒有戲台,也沒有鼓掌的觀眾,只有生與死,與鐵與血。
  於是,二人一同在太常寺報名,列入今年西域的「安西都護軍」。
  報名那日,是長安初夏,芒種剛過。謝府老僕站在門外哭得直抹淚,范家長兄卻只拍拍弟弟肩頭,道:「你是我們家的第二把刀,該出去見見風沙了。」
  出征那夜,二人並肩站在長安南門,夜風拂面,軍旗在暮色中獵獵作響。
  「記得第一次你從床上走出來,是我拉你去市場看戲。」范無救忽然說。
  謝必安愣了一下,笑了笑:「你還是喜歡亂來。」
  「不亂來,哪能讓你動起來?」范無救咧嘴,「這次也是,我在前頭砍人,你在後頭給我出主意。若有一天我衝太猛了,你也要記得拉我一把。」
  「我會的。」謝必安望著遠方的星光,目光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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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域戰火綿延,烽煙不斷,安西都護軍一路西行,踏過伊吾、疏勒、於闐,破敵斬將,勢如破竹。
  數年間,二人從校尉升為裨將,再由裨將提拔為偏將,一東一西,各領一軍。前軍打路,後軍斷尾,配合無間,所到之處敵軍聞風潰逃。朝廷屢下詔書嘉獎,甚至有意將他們升為安西副都護。
  但真正的命運,總不會只用榮耀鋪就。
  那年暮秋,軍報來得匆促。西北邊境接獲密報,突厥餘部與吐蕃殘軍聯手,在碎葉城以北聚兵,圖謀夜襲安西軍糧道。朝廷命范無救親率三千精騎前往截擊,謝必安則駐守後方主營,策應援軍。
  風雪未起,殺機已現。
  出征前夜,范無救拎酒進帳,拍著謝必安的肩笑道:「你我從長安一路殺來,這些胡人鬥不過咱們。這一仗,我三日便回!」
  謝必安神色如常,只輕聲說:「別大意。若地勢陌生,就用昨夜畫的圖,從嶺東繞行。」
  范無救一聽便哈哈大笑:「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打仗。就算是埋伏,我也殺個血路回來給你看!」
  誰也未料到,真正的變數,不在敵陣。
  那晚,有人趁夜潛出營外,將范無救行軍路線洩露給敵軍。敵方早已佈下天羅地網,將他引入一處地勢低陷的谷地。
  第三日,原本該回軍的日子,卻遲遲不見范無救軍影。
  第四日,西北傳來慘報:碎葉谷伏兵突起,范無救之軍三千人,被圍於死地,潰不成軍!
  當日午後,風雪初起,謝必安接到軍報時,手中的筆斷裂,墨汁滴在兵圖上,宛如一點猩紅的血。
  他怔怔望著那張布滿血泥的傳令箭,心跳如鼓。
  「無救……被困?」
  他立刻召集騎軍,卻被主帥阻止。
  「不可擅動!敵方誘你出營,再伏擊後軍,安西即破!」
  「那他們三千人呢?」
  「戰爭有取捨。」主帥鐵聲冷語,「他是你弟兄,不是整個大唐。」
  但謝必安的眼神在那一刻,從未如此清冷。
  他拂袖離帳,風雪中,一紙調兵令如刀斬木,冷冷丟在主帳之外。
  夜色如墨,雪已深寸。安西軍主帳中,火光搖曳,空無一人。
  「若他死,我來擔。」
  謝必安身著鎧甲,靜靜立於營外,盯著遠方那被雪籠罩的碎葉谷。他肩頭披著白狐裘,眼神冷然,眉心一道緊鎖如釘。
  副將趕來,低聲急問:「大人……這是抗命,若出了事……」
  「他若死,我也不須活。」謝必安語氣平靜,沒有絲毫遲疑。
  未等副將再言,他已策馬而去,十餘騎隨行疾馳,朝碎葉谷奔襲而去。風雪在耳邊咆哮,猶如惡鬼哀鳴,但他目光未曾動搖分毫。那不是救兵的速度,是奔赴斷魂之地的決絕。
  直到第三更,他們終於踏入谷口。
  火光、箭矢、殘屍、血泥交錯於白雪之間,如一場地獄降世。碎葉谷已成墳場,唐軍的旗幟破碎倒地,敵軍仍在追剿殘兵。
  就在山壁之下,謝必安終於看見了他——
  范無救渾身是血,左肩中箭,手中長槍已斷,只剩半截。他背靠巨石,面對數十名敵騎,氣息紊亂,卻仍目光凜然。
  「無救——!」謝必安厲聲怒吼,催馬衝入敵陣。
  那一刻,天地間只剩兩人。
  范無救回頭看了他一眼,露出熟悉的笑容:「你這傻子……怎麼來了?!」
  謝必安一槍刺入敵軍,狂風暴雪中,他與數十敵卒死戰,護著那道早已站不直的身影。他撐起范無救,怒聲道:「我們回去!還沒完!」
  「不行了……他們……還有人埋伏……」范無救話音未落,忽見高處一騎拉弓,利箭破空而來,直取謝必安後心!
  「安——!!」
  范無救猛然撲上前,一掌將謝必安推開。
  「噗——!」
  箭矢穿胸,血花驟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