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座的城隍小姐不除妖！02 CH14-1

　　冷汗濕透了謝必安的衣襟。
　　他驀地睜眼，從床上彈起，胸口劇烈起伏，彷彿剛從萬鬼撕咬的夢魘中逃出。清晨薄霧依然籠罩著長安城，鳥鳴依稀，卻無法驅散他心底的陰影。
　　冷汗尚未乾透，謝必安的胸口仍隱隱作痛。他低聲喘息，床邊帳子輕搖，似是夢中餘波未盡。
　　屋外傳來鳥雀低鳴，窗櫺灑進柔和晨光。春寒未盡，屋中香爐早早燃起驅邪避穢的艾草與黃紙，混著陽光的暖意，氤氳出一絲安心的錯覺。
　　「夢……嗎？」謝必安呢喃，喉間沙啞。掌心空無一物，卻彷彿仍握著什麼冰冷的器具，說不清是筆，還是……什麼？
　　他剛想躺回枕上，窗外卻傳來一聲明亮的呼喚，打破屋內的寂靜。
　　突如其來的呼喊自窗外傳來，語氣中飽含急切與雀躍。一瞬間，謝必安腦海回轉，夢境的碎片與清醒交錯。
　　「喂——謝必安！醒了沒！」
　　謝必安一怔，抬眼看向窗邊。
　　那裡倚著一名少年，身著淺灰短袍，腳上沾著泥巴，眼中卻閃著一貫的光。風從他身後吹進來，帶起一股青草與泥土混合的氣息。他就是南市有名的范無救，人人見他就頭痛，但只有謝必安知道他人不壞。
　　「你怎麼又翻牆了……」謝必安聲音虛弱，卻忍不住皺眉責問。
　　范無救咧嘴一笑，揮手道：「你家那老僕比牆還高，我若從正門來，還不被罵死？」
　　他艱難起身，襯衣袖口沾了一抹夜汗。他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活著，直到窗扇被推開。
　　范無救踏進室內，臉上滿是朝氣，眼神卻透露關切：「你昨夜病勢又發作？虛弱成這副模樣。」
　　謝必安輕聲道：「可能……春天的風太冷。」
　　范無救俯身握住他的手，動作小心卻有力：「這病不能再拖了，爹娘問起來你還說沒事……冰室中的靜養毫無用處。我今天帶來了桃花，新鮮的，只要有點陽光，就能看到春天。」
　　他拉開旁邊花瓶，露出一把盛開的桃枝，淡粉色的花瓣在晨光下透著溫柔。
　　謝必安睇著那枝花，微微動容。這是他第一次——慎重接過一把春花。
　　「我春寒未退……你別——」
　　范無救打斷他，將桃枝扶穩：「不準再說你不行。不然，你昨夜夢見什麼？整個人虛弱成那樣，真可憐。」
　　謝必安低頭沉思了片刻，緩緩吐出聲音：「我夢見自己……站在很多人的面前，四周很亮，像是被一盞巨大的燈照著。」
　　他目光有些恍惚，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陌生感，「那些人……在看著我，還鼓掌，聲音很大，卻不像是熟悉的場所。」
　　范無救眉頭一皺，輕聲問：「是什麼地方？」
　　謝必安搖搖頭，似乎難以回憶那夢境的全貌，「有很多從沒見過的東西……像是一個很大的戲台，四周擺滿了奇怪的物品和燈光。」
　　他閉上眼睛，又睜開，「那裡很耀眼，我的身體卻感覺很虛弱，好像不是屬於那處。」
　　范無救聽完謝必安的話，眼神裡閃過一絲驚訝與好奇，隨即笑得燦爛起來，語氣帶著幾分調侃：「你長大想當唱戲的嗎？」
　　謝必安微微低下頭，臉上浮現些許羞澀，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沒想過，只是夢裡很真實。」
　　范無救毫不猶豫，抓住謝必安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說：「正好！今兒個市場上有戲班子來演戲，我帶你去看看！」
　　面對突如其來的邀約，謝必安支支吾吾的。「等、等一下！」
　　「人生苦短，還等什麼！走吧！」
　　說罷，他二話不說便起身，直接推開房門，腳步急促而有力，彷彿有用不完的精力。謝必安猶豫了一下，眼神透露出無奈又有一絲期待，慢慢起身，跟在范無救身後。
　　兩人踏出謝家宅院，迎面而來的是初春的清晨微風，帶著濕潤的泥土香與花草芬芳。范無救邊走邊說著市場裡的熱鬧景象，描述著戲班的唱腔和鑼鼓聲，語氣充滿期待與興奮。
　　長安城的街道逐漸熱鬧起來，攤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木柴香、烤肉味混合著泥土氣息瀰漫在空氣中。人們三三兩兩匯聚在市場四周，為即將開始的演出做好準備。
　　范無救拉著謝必安穿梭在人群中，時不時指給他看攤位上的新鮮蔬果、色彩鮮豔的絲綢與雕刻精緻的工藝品，彷彿在帶他領略這座城市的生機與活力。
　　謝必安雖仍覺虛弱，但眼神越發明亮，似乎被這熱鬧的氣氛感染。
　　市場中央，早已搭起一座木製戲棚。紅綢纏柱，橫匾上寫著「梨園樂坊」四字。兩側掛著畫著神將與伎樂天女的彩帛，隨風獵獵飛舞。幾位藝伎與樂工正在後臺準備，有人撥動琵琶，有人拋接綵球，還有身穿小丑衣的參軍，正與軍卒一來一往，演著笑鬧的段子。
　　「今天演的是《大唐樂賦》，有參軍戲、有歌舞、有講古，熱鬧得很！」范無救興奮地說。
　　他一把拉過謝必安，擠入觀眾人群之中。孩童們坐在最前排，眼睛閃亮，大人們三三兩兩圍在後頭，還有小販兜售蜜餞與熱粥，熱氣繚繞。樂師們坐定後，鐘鼓一響，戲棚下立刻安靜下來。
　　一名女伶身著薄紗長裙，緩步登台，手中舞袖翻飛，腰肢輕旋如柳，眾人立時發出讚嘆。接著是一段說唱，說的是《昭君出塞》的故事，伶人以幽幽聲調敘述王昭君遠嫁塞外的心境，間或伴隨箏琶之音，婉轉動人。
　　謝必安呆呆望著台上。
　　那一人一袖之間，似有萬言千語；那樂聲與唱語交錯之時，彷彿連夢中的場景都變得清晰。
　　他喃喃道：「我夢裡……就像這種光……只是更明亮，人更多……」
　　范無救偏頭看他，語帶調侃：「怎樣？你真打算長大當伶人？在這台上又唱又跳，讓滿場人看著你？」
　　謝必安臉微紅，眼神卻亮了：「若真有那麼一天……也不壞。」
　　范無救哈哈一笑：「那我就當你幕後的樂工，天天給你打鼓唱號子！」
　　謝必安忍不住回望戲台。那裡的樂聲、唱詞、戲文與群眾笑語，交織成一幅生機盎然的春日畫卷。他雖仍虛弱，但胸口卻悄悄泛起從未有過的暖意。
　　「……那裡的光很暖……」謝必安低語。
　　話音未落，戲台上忽然鑼鼓齊鳴，一位手持彩扇的說書先生跳上台，聲音中氣十足地吼出一句：「將軍出征，馬踏黃沙——」引得觀眾席一陣歡呼。
　　范無救猛拍謝必安的背：「你看，連戲都在勸你去當大將軍了！你要當戲子也行，將軍也行，反正你不能一輩子躲在病床上，知道嗎？」
　　謝必安聽了不禁一笑，卻未作答，只是靜靜看著台上那身著戎裝、披髮怒目的伶人，在戰鼓聲中揮動長槍，英氣逼人。
　　他想，那樣的人物，多少成為人們心裡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