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犬中之忠

【江湖筆錄】
忠誠不絕對，便是絕對不忠誠。
絕對忠誠、絕對純潔、絕對可靠者，非人也。
唯犬耳。
——《忠魂錄•戊章》題刻
昭陽國盛夏將近，風未涼而氣先躁。瓜言司誠榜連續二十日無人上榜，風詞吏焦眉緊鎖，誠編吏連夜苦作，卻無一讚詞可通三審。連誠勘坊的審訊吏都忍不住低聲議論：「今之人，竟愈發難誠。」
朝堂上，禮部奏章如雪，皆有一語重現：忠誠滑坡，誠力不濟，需重整風紀。
聖上震怒，御筆批示七字：
「忠不絕對，便是逆。」
翌日，「瓜言司」頒行《絕對忠誠操守三十條》，於京中公佈：
其第一條便曰：
"忠誠之道，在於絕對；絕對之誠，需無雜、無水、無人性。"
而此「無人性」三字，引得坊間一片譁然。
有市井書生私語曰：「如此絕對者，非人所能也。」
又有賣糕老者冷笑：「誠若無人性，吾輩莫非犬類？」
不想此語竟被路人竊錄，轉述於瓜言司，那老者當晚便被帶瓜言司，罪名為「擬犬以諷上」。
於是坊間另立新言：「人之忠不及犬，自此當學狗。」
不數日，風向忽變，竟真有官府推出「犬學忠誠試演計劃」。
禮部於金鸞殿前設一「御犬苑」，凡誠讚表現突出者，皆可觀「犬演」以得感悟。御犬苑首設三犬：忠奴、純寶、誠果。
三犬每日於午時表演三段：
一曰《主來跪伏禮》，犬伏地三叩，尾搖不止；
二曰《忠聲三疊》，犬吠三聲，恰似人聲呼「萬歲」；
三曰《伏骨不啖》，面前佳餚不動，眼中唯主。
觀者眾，有司官筆記，有誠吏繪圖，有誠讚榜記錄官連連點頭。
御犬苑外即立石碑曰：
「忠之極者，伏於地，不語不問、不問不疑、唯命是從。」
自此，坊間官吏多私養犬，以求「觀犬悟誠」。
戶部中人戲稱：「吾等今日進忠言，不如昨日觀犬行。」
朝中新進中丞，名李心果，字忠忠，頗得風頭。
李中丞乃「忠誠學」之急先鋒，其所言有一著名段子，曾於午朝論政中高聲誦出：
「臣觀萬物，惟犬能忠。人有七情六慾，唯犬無欲妄求，臣願學犬一心，捨己從主，絕對忠誠，絕無水分。」
此言一出，滿朝皆驚，有老臣低聲咳嗽，有新進小吏頓首稱善。
更有司禮監老太監拭淚曰：「老奴活了六十年，終見人間犬性也能為忠。」
自此，李中丞得號「犬中忠」，其家門口被人張榜三日三夜，貼滿「絕對之忠」、「無情之誠」、「知人之犬」等誠讚墨寶。
禮部瓜言司遂以此為例，頒行《忠犬觀摩十六則》：
• 第一條：伏地之姿不可曲，應貼石如犬，方為敬意；
• 第三條：面聖不可直視，應如犬觀主，眼中只有愛慕不帶疑問；
• 第七條：若遇政令反覆，不可狐疑，當如犬聞笛即轉向，無間斷。
更設「犬誠坊」，每日課犬行、誦犬經、效犬意。
然人心之微，不可盡藏。
坊間遂有暗諷語曰：
「忠不過犬，誠不及貓，貓能察變而生，犬唯尾動而亡。」
又有新戲《犬主圖》於南巷流傳，其戲畫一主公高坐，群臣皆披皮而伏，舞尾而拜，戲中有句臺詞：「臣雖為人，心已為犬。」
此戲一度火爆，旋即遭瓜言司查禁，戲班連夜潛逃，改名《馴獸圖》，演於野外草台，觀者如鯽。
如今若要立身，已無立足之地。
整座朝堂，已如犬場。
人慾進階，先學伏；官欲不倒，先學搖。
至於心——無需了。
【江湖筆錄】
絕對忠誠者，皆無骨； 絕對純潔者，皆無慾； 絕對可靠者，皆無心。
犬能成忠，因其不問是非、不辨善惡、不懷疑問。
若國以此為準，終將人皆伏地，天下盡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