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讚誠獄中獎

【江湖筆錄】

讚過者未必誠，誠過者未必安；
今之忠，不問心問腔，不憑行憑量。

——《無聲錄·讚第十二》

自「清誠除魅令」實施以來，滿京城內外，官員百姓皆如同演繹一場無休無止的「誠容戲」。人人眉眼間多了三分做作，嘴角勉強揚起微笑，行走時步履輕盈卻不敢踟躕，說話時聲調抑揚頓挫，彷彿整個世界都變成一座巨大的戲台，人人都是台上戲子。

而掌控這場演出的大導演，非「禮部瓜言司」莫屬。

某日子時，天尚未亮透，京兆府張貼千條告示，官印鮮紅，署名皆為「禮部瓜言司」。告示內容陡然加碼，震驚朝野：

《讚誠賞功令》正式頒布，明文規定：

「凡能識時務、把風向、讚誠信、導群情者，皆可錄入《誠績簿》，月中積分，年終封賞。」

此令一出，官府內外喧囂沸騰。凡事關乎讚誠，無一不被列入監察，甚至市井小販、茶館說書亦成評量之地。

禮部瓜言司每日更換「誠讚百業榜」，榜單依照讚詞與風向敏銳度分為四等：

一曰「正聲型」，即善於直讚朝策，語氣平穩恰當，為最受器重之人；

二曰「樂善型」，能於市井編曲成誠，歌詞走調無妨，只求氣氛熱烈；

三曰「急應型」，每逢風向轉變，首篇轉口，敏於風識，是最會「接風」的急先鋒；

四曰「陰陽型」，以誠中藏喻，話裡有話，達者自會傳讚，最為高端且神秘。

京中「誠編吏」職業興起，專責編纂各類誠語、誠詩、誠段，供街頭巷尾傳唱。一次市集巡查，竟有人見到一販夫將改編《水調歌頭》為《水調誠頭》，唱道：

「山河萬里誠鋪地，忠心一線化春風，
唱響誠意千萬遍，口中言忠情心同。」

此曲迅速紅遍坊間，唱者皆得「誠曲五等」之稱號，成為官民競相模仿的「誠語模板」。

然而，這場「讚誠盛宴」的背後，是「禮部瓜言司」無處不在的暗影。

他們設立了嚴密的「誠語監察系統」，任何人只要讚誠過頭、語氣失控、用詞不當，便會被錄入「誠災錄」，以「誠誤」論處，輕則禁言三日，重則扣米停糧，甚至被拘押至新建的「誠勘坊」。

「誠勘坊」俗稱「讚誠獄」，專門審查被懷疑「誠中藏逆」之人。瓜言司的三大酷刑尤為聞名：

一曰「復述術」，囚徒被迫反覆高聲朗誦原誠語百遍，聽官嚴查其語調變化與神色有無異樣；

二曰「句意測」，三名瓜言司「風詞吏」分別解讀誠語含義，若出現多義、諷刺或技巧過頭之處，即當場錄罪；

三曰「心緒湯試」，囚徒須飲下「定心湯」再朗誦誠語，若語速語調不穩，被視為「內心不誠」，加罪加刑。

坊間戲言：「讚誠獄中吐真言，口中誠語皆難開。」人們誦讀誠語前無不先低聲三遍練習，方敢出口，生怕「一字失誠，身陷囹圄」。

京城大儒更合力編著《誠讚三十六計》，其中讚誠避雷尤為流行：

一曰：勿讚得早，恐轉風向；
二曰：勿讚太巧，恐陷高黑；
三曰：勿讚太真，恐觸低紅；
四曰：讚中須有空詞五成，誇詞三分，引經一絲，方為完璧。

此計令官民間充滿猜忌，讚與不讚、真與假、巧與拙，皆成官場必修的微妙學問。

某日，趙逍遙夜遊「風聞書閣」，見廊下一副對聯：

「開口不談誠，閉口必遭測。」

書閣內牆壁刻有諷刺詩句：

「忠不在血，誠不在心，只在讚詞之層。」

書閣門前，一小童誦讀新編誠語詩篇：

「吾輩生於誠朝，立於讚時，當以歌唱換命，以口號為盾。」

趙逍遙心中微震，仰望夜空，只見誠鐘三響，彷彿在催促這場誠意戲劇的下一幕。

此時，坊間傳出新笑話：

「昨日有人讚得太早，風向忽變，當夜被押至『誠勘坊』；今日又有舌燦蓮花者讚得太真，被判『低級紅』，隔日就有人『高級黑』接替其位，誠讚戲碼輪番上演，誰又能分得清真假虛實？」

又有茶館唱本唱道：

「誠讚如炊煙，散落無形間，
口中聲聲誠，心中暗藏煩。
讚過則獄中見，讚少便風裡寒，
惟有泡於湯中者，方能守此盤。」

趙逍遙聽罷，只覺胸口一陣悶痛。他知曉，這場「讚誠盛宴」已非簡單的表演，乃是一張無形的網，將每個人牢牢套住，令他們無法呼吸，只能在禮部瓜言司的湯中，慢慢泡軟、泡爛，直至只剩那一層脆弱的「誠」。

【江湖筆錄】

昔有文人憂讚過；今有囚徒怕誠多。
讚若成罪，語已成刑，風起之日，皆當失聲。
湯中泡人，身不由己，誠至爛時，心亦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