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湯中人

【江湖俗語】 忠誠不在心裡，在筷子上； 不是怕你有綠卡，是怕你有朋友。
——《飯局禁條》新編版私傳

「滿朝文武藏綠卡，半壁江山養紅顏。」此語甫出，不啻巨石落湖，朝堂震動。
禁言失效，流言難絕，「紅顏綠卡雙重奏」一詞愈演愈烈。傳說「紅顏圖鑒」流出副本已過百卷，甚至被雕成「微印全書」藏於茶盞杯底，坊間笑稱「喝一口忠誠，翻一頁荒唐」。
內務府緊急上報，「輿情已不受控，必須重立規矩」。當朝決策堂議決——
「風不止於口，火須滅於席。」
遂頒《關於清廉會食若干規定》及其附錄《聚餐二十禁》、補充條例《三人飯局構罪標準》。
第一條便是：
公職人員不得三人以上聚餐，無論公私。二人為議事，三人即涉幫派。需提前三日申報，並邀監察員隨席監錄。
第二條：
禁止席間使用任何含「香」「美」「豐」「鮮」「爽」字眼，以防過度聯想滋生非分心思。
第三條：
涉及任何「境外食材」，無論海參燕窩或酪餅鴨脷，皆須先報國情檢測處，審其是否蘊藏「文化背叛基因」。
第四條：
所有菜品皆須配備「組織湯」一盅，凡不飲者視作「消極對抗」。該湯由「官膳處」統一供應，熬製流程保密，據說以五常水、歷代語錄粉與忠誠花熬製七七四十九日，色澤濃稠、氣味曖昧。
此湯一出，百官驚異，百姓側目，然皆噤聲——此為「政治必飲品」，杯杯不可剩。
坊間因之新生一詞：「泡湯官」。
意指那些泡在組織湯裡太久，腦筋泡爛、性情泡散，連日常說話都帶湯味者。
典型如禮部侍郎姜正陽，昔日以書卷聞名，今開口閉口「碗裡是使命，匙尖藏信仰」，甚至上朝時拎湯盅不離手。有人問其為何，他答：「唯有隨時泡湯，方顯真誠。」
又如監察司副都禦史羅夢石，號稱「飯局斬手」，自頒規後共查處飯局一百零八起，連自己親妹之婚宴都不敢赴，只遙贈兩字賀詞：「組織。」
羅夢石有句名言：「不是我查你吃飯，是你讓我沒飯吃。」
更奇者，某地「誠信辦」發文，建議推行「無飯辦公制」，鼓勵官員每日只食三湯一餅，以示心無雜念。試行後有官員虛脫當堂，遂發緊急補充條款：「如無法堅持者，需向黨性主治醫師開具『湯感診斷書』。」
此風漸起，連私塾童子班亦開始傳唱新兒歌：
一人飯，忠誠湯； 兩人齋，信仰香； 三人聚，違紀光； 四人桌，送綠卡。
趙逍遙眼見城中連夜張貼「飯局警示圖譜」，圖中畫一桌四人圍坐，頭頂罩紅圈，旁註：「疑似結黨」；而一人對桌獨食，背景黯淡，標註：「尚有可救」。
最駭人者是「飲湯監控箴言碑」設於都堂門前，碑文曰：
「不信廟堂湯者，勿入公門。」
趙逍遙心驚不已。
他與一位昔日同窗相約小聚，剛至茶館，便見門上貼著「已報飯局表」通知，牆邊立著「誠監哨兵」，一盯一席。
三人入內，哨兵上前輕聲問：「你們仨關係怎樣？」
趙答：「同窗。」
「那為何不單約？」
「這……多年未見。」
「廟堂湯呢？」
「沒喝。」
「不合規。」
最終三人被請出，轉至街邊石階，各自買了茶蛋湯，低頭無語，氣氛甚是莊嚴。臨別時一人低聲問：「你說，我們是不是在搞分裂？」
趙逍遙一怔，答不上來。
當夜回家，他路過一牆壁，上書「雞湯即忠湯，忠湯即上意」。旁邊卻有人潦草補註：「忠湯可泡人，政湯可腐骨。」
他駐足良久，忽覺胸中翻湧。
這並非為誰叫屈，而是對這一鍋「湯」的恐懼——那不是溫暖的湯，而是把人泡爛後留下的那點剩湯。
【江湖筆錄】
忠誠非信仰，而是配方； 忠心非血性，而是湯濃。
你若問今人何為忠？ 當看那盅廟堂湯，蒸得人形不見、腦汁爛熟。
而那最後浮出的油花—— 便是笑著舉杯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