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風動石未動
本章節 1422 字
更新於: 2025-06-25
長陽入夏，一夜數風。
有的風，是山風，自青瓦山南麓吹來，清冷幹硬，一拂便將人從夢中抽醒；
有的風，是人風，自巷尾至街口，穿牆越瓦，自耳入心，帶著芝麻大的傳言，能吹成南牆大的信仰；
而此刻最烈的風——
卻是「聽風樓」的風。
聽風樓近日每日兩更：辰時一陣吹，酉時再一陣送，吹者不倦，聽者如麻。凡風經之處，人人立而聽、聽而信、信而傳、傳而鬥。
這幾日最熱的風，正是那「夜郎婦孺遇襲案」。
版本一：夜郎商隊在長陽集市被地痞打劫，婦孺受辱，慘絕人寰。
版本二：夜郎婦孺自導自演，意圖博取同情，引發輿論內亂。
版本三：打人者乃前昭陽武狀元，見夜郎婦孺舉止乖張，痛加懲戒，屬私人恩怨。
版本四：夜郎婦孺實為通敵細作，襲擊者實乃護國隱俠，事發乃誤會，宜表彰。
版本五（最新）：夜郎女子實為偽裝男賊，懷中藏毒蛙，曾夜襲縣尉之子未遂。
每一版，皆有「風語」為證：有人目擊，有人夢見，有人發誓「若有半句虛言，願我家瓜田盡枯、人丁不旺」。
奇在，無論版本如何前後打架，街頭巷尾總能迅速統一口徑——就看哪陣風來得最猛，聽風即成共識。
趙逍遙站在「南巷涼茶鋪」門口，望著對街「聽風樓」前長龍蜿蜒，眾生如蟻附糖。
有人打赤膊揮拳，有人披夜郎服飾示威，有人揮毫作畫，手繪漫畫《奸細實錄•瓜國自保》，印成貼紙，爆賣長陽，孩童爭貼額上。
廣場中央，「護瓜百人團」正集體宣誓：
「昭陽無賊！瓜中有信！寧錯殺，不漏風！」
少年一聲高過一聲，口號一浪蓋一浪，如潮水般拍向人心。老者亦不甘落後，一位老嫗高舉掃帚，大呼：
「老身七十有餘，願為風前卒！」
更有一眾賣瓜者自組「查瓜隊」，每日巡市執勤，查每個攤位是否懸掛「瓜照」——即瓜販身份認證。凡無者，不分來歷，一律視為「奸瓜」，當街摧攤毀貨，踏瓜如泥。
趙逍遙曾親眼目睹，一老婦因忘帶「瓜照」，其攤中黃瓜慘遭踐踏。老婦跪地哀哭，老淚縱橫，無一人勸阻，反有人冷聲：
「她口音不正，必非本地，心可誅！」
瓜民之狂熱，已至分不清敵我、真假、冷暖的境地。
他又見街角塗鴉瘋長，如春草不絕：
「聽風即忠，不風即賊！」
「聽風樓，昭陽魂！」
「風師在，瓜民心安。」
趙逍遙胸口微悶，只覺那種多年未感之恐懼正慢慢攀上心頭——
那是「共識」的恐懼。
是當眾人皆醉、惟你獨醒之孤寒；是千萬目光一致之下，你的沉默也被視作挑釁。
他忽憶起國子監時，曾私翻過一部禁書，名為《破風文》，傳為異士所作，全文不過十六字：
「風本無形，惟信者盲；瓜本無毒，惟眾吞亡。」
當年監中多譏此文為「冷飯熱炒，無稽之談」，唯獨一人，深夜抄錄全文，另自注三千言，字字驚雷，句句逆鱗。
那人，便是「老俠」。
昔日國子監講席風頭最盛之人，卻因三問聖訓、五駁主調，被逐學籍。後有傳言其遊走江湖，蹤跡不定，常於風起之處留字、勸人、破信。
近日有瓜民傳言，有夜半老者現身聽風樓下，拄杖披斗篷，緩步而行，忽取朱筆，題字於樓柱。
次日清晨，字跡已被漆黑掩去，僅餘兩字隱約可辨：
——「破風」。
此時街角一小童，鬼鬼祟祟塞來一紙折頁，笑言：「密本，密本，只傳有緣人。」
趙逍遙展開細看，紙頁粗糙，卻筆觸奇妙。頁上繪有一圖：
風樓之頂，一盲人倚杖而坐，目閉如眠，樓後無風，然衣袂翻飛；而樓下，萬人仰頭齊呼「聽風！」之聲如雷。
畫下題詩一行：
「無風之國，眾人起舞。」
趙逍遙久久凝視，良久，歎息。
風仍在耳，瓜猶在口——
只是這風，不再是山風，這瓜，也不再解渴。
他低聲道：
「風動石未動，瓜熟心先裂。
一人信風，是異想天開；
萬人信風，便是鐵證如山。
你若問瓜為何瘋？
且看樓上風不動，樓下萬頭齊搖。」
有的風，是山風，自青瓦山南麓吹來，清冷幹硬，一拂便將人從夢中抽醒；
有的風，是人風，自巷尾至街口，穿牆越瓦，自耳入心，帶著芝麻大的傳言，能吹成南牆大的信仰；
而此刻最烈的風——
卻是「聽風樓」的風。
聽風樓近日每日兩更：辰時一陣吹，酉時再一陣送，吹者不倦，聽者如麻。凡風經之處，人人立而聽、聽而信、信而傳、傳而鬥。
這幾日最熱的風，正是那「夜郎婦孺遇襲案」。
版本一：夜郎商隊在長陽集市被地痞打劫，婦孺受辱，慘絕人寰。
版本二：夜郎婦孺自導自演，意圖博取同情，引發輿論內亂。
版本三：打人者乃前昭陽武狀元，見夜郎婦孺舉止乖張，痛加懲戒，屬私人恩怨。
版本四：夜郎婦孺實為通敵細作，襲擊者實乃護國隱俠，事發乃誤會，宜表彰。
版本五（最新）：夜郎女子實為偽裝男賊，懷中藏毒蛙，曾夜襲縣尉之子未遂。
每一版，皆有「風語」為證：有人目擊，有人夢見，有人發誓「若有半句虛言，願我家瓜田盡枯、人丁不旺」。
奇在，無論版本如何前後打架，街頭巷尾總能迅速統一口徑——就看哪陣風來得最猛，聽風即成共識。
趙逍遙站在「南巷涼茶鋪」門口，望著對街「聽風樓」前長龍蜿蜒，眾生如蟻附糖。
有人打赤膊揮拳，有人披夜郎服飾示威，有人揮毫作畫，手繪漫畫《奸細實錄•瓜國自保》，印成貼紙，爆賣長陽，孩童爭貼額上。
廣場中央，「護瓜百人團」正集體宣誓：
「昭陽無賊！瓜中有信！寧錯殺，不漏風！」
少年一聲高過一聲，口號一浪蓋一浪，如潮水般拍向人心。老者亦不甘落後，一位老嫗高舉掃帚，大呼：
「老身七十有餘，願為風前卒！」
更有一眾賣瓜者自組「查瓜隊」，每日巡市執勤，查每個攤位是否懸掛「瓜照」——即瓜販身份認證。凡無者，不分來歷，一律視為「奸瓜」，當街摧攤毀貨，踏瓜如泥。
趙逍遙曾親眼目睹，一老婦因忘帶「瓜照」，其攤中黃瓜慘遭踐踏。老婦跪地哀哭，老淚縱橫，無一人勸阻，反有人冷聲：
「她口音不正，必非本地，心可誅！」
瓜民之狂熱，已至分不清敵我、真假、冷暖的境地。
他又見街角塗鴉瘋長，如春草不絕：
「聽風即忠，不風即賊！」
「聽風樓，昭陽魂！」
「風師在，瓜民心安。」
趙逍遙胸口微悶，只覺那種多年未感之恐懼正慢慢攀上心頭——
那是「共識」的恐懼。
是當眾人皆醉、惟你獨醒之孤寒；是千萬目光一致之下，你的沉默也被視作挑釁。
他忽憶起國子監時，曾私翻過一部禁書，名為《破風文》，傳為異士所作，全文不過十六字：
「風本無形，惟信者盲；瓜本無毒，惟眾吞亡。」
當年監中多譏此文為「冷飯熱炒，無稽之談」，唯獨一人，深夜抄錄全文，另自注三千言，字字驚雷，句句逆鱗。
那人，便是「老俠」。
昔日國子監講席風頭最盛之人，卻因三問聖訓、五駁主調，被逐學籍。後有傳言其遊走江湖，蹤跡不定，常於風起之處留字、勸人、破信。
近日有瓜民傳言，有夜半老者現身聽風樓下，拄杖披斗篷，緩步而行，忽取朱筆，題字於樓柱。
次日清晨，字跡已被漆黑掩去，僅餘兩字隱約可辨：
——「破風」。
此時街角一小童，鬼鬼祟祟塞來一紙折頁，笑言：「密本，密本，只傳有緣人。」
趙逍遙展開細看，紙頁粗糙，卻筆觸奇妙。頁上繪有一圖：
風樓之頂，一盲人倚杖而坐，目閉如眠，樓後無風，然衣袂翻飛；而樓下，萬人仰頭齊呼「聽風！」之聲如雷。
畫下題詩一行：
「無風之國，眾人起舞。」
趙逍遙久久凝視，良久，歎息。
風仍在耳，瓜猶在口——
只是這風，不再是山風，這瓜，也不再解渴。
他低聲道：
「風動石未動，瓜熟心先裂。
一人信風，是異想天開；
萬人信風，便是鐵證如山。
你若問瓜為何瘋？
且看樓上風不動，樓下萬頭齊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