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聽風亦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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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6-25
昭陽六月,熱浪未至,世道卻先灼心。

自「西來坊事變」之後,坊間口水翻湧,火氣難熄。東市西巷、客棧茶樓,人人開口便是「夜郎」,閉口即罵「蠻夷」。趙逍遙行走其間,只覺長陽街頭比天氣更躁,人心比刀子更快。

有人說,今番是「民怒所歸」,是「複我天威」。

也有人低聲嘀咕:「這口怒,是誰點的火?」

這一日,趙逍遙路過南坊舊城,一片低矮瓦屋之間,立著一座不起眼的灰牆三層小樓,門匾寫著三個不大不小的字:

「聽風樓。」

坊間傳言,這聽風樓原屬禦史台,後廢制為民間放風之所,說是民間,其實背後仍有大手調音撥弦,綢繆在先。每日黃昏,樓內有人放聲:「今有風聞一則,僅供參考。」

但這「僅供參考」的風,一旦放出,便如蚊香盤中的火點,蠢蠢螺旋,終燒人心。

近日所傳有三:

其一,「夜郎婦女實為探子,腹藏暗器,孩童亦可炸營。」

其二,「胡朝平者實為夜郎奸細,自導自演博同情。」

其三——最驚人,「滿朝文武藏綠卡,半壁江山養紅顏。」

這一風,一出,滿街皆是風口浪人。

一市井人言:「你想啊,這些人嘴裡喊著忠義,背地裏卻早備好後路,他們打仗,是用我們去填溝,他們跑,是搭船去夜郎避風頭。」

另一老叟歎曰:「怪不得這城這麼亂,原來半壁紅顏,半壁偷歡。」

眾人鬨笑,便有人引申段子:「昨兒我隔壁張屠夫說,他老婆晚上都夢見『夜郎皇子』來接她,醒來後把戶口本藏起來,說要『做自己命運的主人』。」

另一人補刀:「那是她做你命運的主人。」

眾人哈哈,笑聲中卻帶一絲心虛,彷彿笑得太響,就離真相更遠。

坊間有老學究搖頭:「此等傳言,言之無憑。」

便有菜販嗤笑:「真話要憑什麼?現在誰還在乎真話,重要的是風往哪吹。」

趙逍遙聽至此,暗想道:「風,不是自天而來,是有人扇的。」

——

此日傍晚,趙逍遙又至東市,一角茶攤邊,聽得一幫人正議論:

「聽說了嗎,胡朝平生前家中藏有夜郎藥酒,還有夜郎香粉,一定有問題!」

「對,他家還有隻貓,是夜郎短尾貓!」

「哎,貓都不愛國了,何況人?」

另一茶客悠悠吐一口煙,說:「我覺得這事得從根上查起。我懷疑胡朝平的鄰居也有問題。他老婆從不曬被子,說不定怕人看見裡面藏有夜郎地圖。」

眾人頓悟:「有理!」

趙逍遙頭痛,只覺這一場荒謬熱鬧,如夢中戲,又勝夢中戲。

那邊,有孩童舉著木棍模仿大人搜查,一人戴著綠絲巾被圍堵,哭聲中只見一婦人勸解:「孩子還小不懂事。」卻被罵:「越小越該正教導!」

路邊張貼告示:「歡迎舉報蠻夷服飾線索、夜郎口音及行為異常者。」落款是「熱愛國風瓜民聯盟」。

瓜民聯盟,坊間傳言為聽風樓下屬第三小組。若瓜民果真舉報有「重大價值」,便可獲得「忠勇勳章」,兌換米兩、學位、優先病號權利等「誠意之物」。

趙逍遙見到一人正舉證鄰居早晨常喝夜郎茶,便獲「銀級忠勇章」。另一人拍攝路人衣袖有暗紋「疑似夜郎文」,竟得「金章」。

「這獎章可以免搖號上學,」一婦人言道,「我兒子原本排隊五百名,舉報一個夜郎發音,就躍升百位!」

趙逍遙離去前,忽見聽風樓門前貼出新「風單」,上書:

「據傳夜郎將動兵南下,民眾當自發整肅風紀,清剿可疑之徒,勿留口實。」

而胡朝平的名字卻漸被抹去,牆頭張貼義士畫像,卻無其一。反而有數名「仗義者」之名廣傳,皆是當日打人之徒。

某日,趙逍遙見長街有一小童穿著夜郎樣式布鞋被圍,孩童之母哭求眾人:「這鞋是親戚從夜郎邊貿帶回的,三年前的事。」

旁人答:「三年前便種下禍心。」

孩童鞋被撕裂,母子跪泣長街。

江湖筆錄:

瓜民者,風至而起,聲大者是,口眾者對。

人心既無根,風至起亂草;

群情激奮之時,義與惡一線之隔。

唯悲者,非敵之毒,乃己之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