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轉風不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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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6-25
長陽六月中旬,天未大熱,坊間卻已熱氣蒸騰。
不是天氣,是輿論。
自「西來坊事變」爆發十餘日,夜郎國使館的碎窗已補,胡朝平的屍骨已入土。坊間最初的怒吼聲,在層層翻炒中,變作反復咀嚼的「情懷咒語」。
西城「聚言茶社」,瓜民激烈複盤。
「夜郎敢在我朝使館藏匿不臣之人,本就不該!只是瓜民方式不對。」一人拍案叫好。
另一人端茶不語:「話不能這麼講,應說『瓜民熱情過剩,需引導而非壓制。」
「人可以餓著肚子,但不能餓著精神。」茶社中有人朗誦新標語,滿堂喝彩。
牆上另有一副對聯引人深思:飯吃不飽也要喊得響;事未明白先得表態清。
「胡公紀念海報」貼在顯眼處,胡朝平仰天長嘯,海報注釋寫著:
「本圖意在體現我民眾善良本色,不代表個體行為正當性,請勿過度聯想。」
有人抹淚:「他若不是衝動,就不會死。」
趙逍遙聽著這話,心知世道已將「見義勇為」包裝成「情緒脫軌」。
社交道場「廣言居」舉辦「思辨大會」,題目:「若時間重來,胡朝平該救否?」
八人發言,七選「不該」,理由奇絕:
「雖是婦孺,但身份未明,貿然相救或引國際誤判。」「一人生死怎抵千萬憤怒表達?」
唯一選「應救」者結語為:「然若因此損穩定,仍應依法懲處。」
趙逍遙想道:「你們連個死人都容不下。」
夜間巷口,街燈下老嫗貼佈告:「轉發胡公紀念詩,滿十次免下月茶資三錢。」
攤販吆喝:「胡公香包,忠義護平安。」
趙逍遙問:「你知胡公是誰?」
攤主笑:「我只知他火,邸報說是『情緒化個案』,百姓說『忠義可鑒』,管他呢?」
真正理解他者,無一。
而坊間瘋傳新詞「通夜」,專指與夜郎人通婚、通商、通氣者。
——「通夜者,不忠也。」——「內衣有夜郎刺繡者,反查祖宗三代。」
連城中最大成衣行「織誠坊」也掛出告示:
「本店不售任何夜郎圖紋,凡舊衣可焚者,本店免費提供火盆。」
趙逍遙恍惚記得,織誠坊去年還做「夜郎春色」聯名款。
事變至此,本應入尾,怎料「聽風樓」又放風出爐,捲起新波。
「聽風樓」大都聲稱所放之風「謠言無據」,實則其「謠言」多為「遙遙領先的預言」。
其最新小字報標題赫然:
《兵部虧空疑掩夜郎事,主事者疑通敵,背後或涉紅爐會案!》
紅爐會乃舊時昭陽軍中非法聚財幫派,十年前被掃平,現如今重新提起,令人浮想聯翩。
小報並未點名,然旁敲側擊——「去年西都之疫藥糧被調往不知處」「朝中某家豪宅新添夜郎金瓷壁畫」。
坊間譁然,街頭茶攤已有流言:
「那兵部尚書定是夜郎通使!」
「你見那誰家的兒子?出門穿夜郎襪!」
「可別亂說,隔壁的老羅前天還贊了夜郎美食短帖,今兒人不見了。」
趙逍遙知,聽風樓每發一帖,便有一波群眾狂潮。
而朝廷則順勢推出「清源工程」,查夜郎背景之商號、異服者、言行混淆者。凡居夜郎城者之親屬,皆列觀察名單。
清查開始五日,三十四戶被斷供糧券,百餘人失所。卻無一人聲張。
「因為什麼?」趙逍遙問。
茶攤老者只道:「他們沒事,他們只是多想了。」
再問:「那胡朝平呢?」
「他倒是少想了。」
趙逍遙苦笑。
三日後,「聽風樓」又發短簡:
「兵部新賬薄將入市校抄審,或見真章。」
趙逍遙知,賬未出前,鍋便已有人接住。
而夜郎事,在數輪轉風中,已然成了「上下一心、萬眾一怒」的瓜治標本。
江湖中最賤者,或許不是為惡者,而是把悲劇改裝成情緒素材的人。
趙逍遙至城外,見一牆上塗「胡」字,被塗成「奴」,又被改回「胡」,再添一「心」成「忠」。
一牆之字,三次演化,一人未爭,百人圍觀。
他喃喃道:「哪來的風?哪來的雨?不過是你我這口氣。」
江湖筆錄:
風不需雨,心頭自旱;瓜未落地,手先沾汁;人未被忘,只是換了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