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忠義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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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6-25
長陽六月,暑氣未盛,風卻躁動。
自初七日「西來坊事變」爆發以來,夜郎國使館婦幼受襲的消息已在坊間發酵數日。街頭巷尾,茶攤酒肆,無人不談,人人皆怒。坊間不再議糧米柴薪,而是論「夜郎蠻夷之惡行」。
坊間也傳出一樁禍事。六月初九,西市某酒樓前,一人乘夜郎所出馬車,被眾人圍堵,其馬車被砸,一青年手執鎖鏈,怒曰:「打倒夜奸!」言罷便揮鎖砸車主頭。車主名喚李廣,乃昭陽人,只因其馬車購於夜郎國,遂遭禍。
李廣頭破血流、癱地不起,至今不能言。砸人者喚作蔡雲,家貧無職,事後被捕三日即釋放,因其「初犯、激情之舉」,並得坊中百人簽名保其「忠誠可鑒」。
坊間流言卻盛:「若李廣之事能成義舉,豈非人人可借忠義之名傷人?」
而真正引發此連鎖者,卻是「西來坊事變」中唯一出手救護者,名喚胡朝平者。其人乃小民,事件當日恰於坊中購藥,見圍毆之亂,一介匹夫,竟挺身護一婦女於人群之中,身中四棍,腦血崩出,數日後身亡。
原應立義之人,卻被忘卻。
民間愚熱,竟有言者指其「護蠻女者,心叛也」。
茶館中數人言起胡朝平,有人言:「那人不過衝動,救了不該救的人。」
更有人言:「若是那夜郎女子真有罪,他豈非助敵?再說,若非他插手,百姓已出一口氣,今反而惹官司。」
趙逍遙不語,只記得有人在牆角獻花,一紙上寫:「忠義無名,所恨人不識。」
街上鑼鼓齊鳴,一群孩童模仿大人,沿街捉「異服者」,有女子戴綠紗巾,被罵「通夜之婢」,被唾棄而泣奔。
趙逍遙拐入一條小巷,見一老者坐於牆根,一面搖扇一面看熱鬧。
老者道:「這年頭,誰要是不罵夜郎,便是通敵。」
趙道:「那救人的胡朝平呢?」
老者笑,牙黃如鏽鐵:「他救得太早,輿論還沒安排好。」
言罷掏出一隻甜瓜,遞給趙:「吃瓜吧,瓜甜不甜不打緊,關鍵是看熱鬧。」
巷外鼓聲再起,一少年高喊:「痛打蠻裔,昭我忠肝!」
眾人隨之附和,一呼百應,如海潮翻湧。
隔日,《昭陽邸抄》頭版題曰:《同仇敵愾,民心所向》。
副刊則載胡朝平案,只寥寥兩句:「某人疑似誤傷,尚無結論,後續將依法依規處理。」
趙逍遙閉目養神,耳邊卻傳來一群說書人講段子:
「據說,夜郎人每日三拜昭陽地圖,以圖反攻。故吾民不打不快,寧可誤殺一千,勿使其臥底一人逃脫。」
眾人笑。
又一說書人道:「胡朝平者,其實是夜郎同情者,死得正是時候。」
再笑。
趙逍遙不語,望向天光。長陽的天總是微黃,像一隻沉默的燈籠。
有人在夜裏悄悄張貼一紙:「夜郎雖遠,胡公已遠。」
翌日,紙已被撕,牆面刷上紅字:「言之不詳。」
趙逍遙走至城南,見一老嫗牽孫,言道:「你要記住,喊得響的才是好人,喊錯了也不要緊,只要眾人跟著錯,便不算錯。」
趙逍遙低頭笑了笑。
夜裏,一少年在巷中被打,僅因其講了一句「夜郎女子也是人」,便被唾駡為「血統不正」。
趙逍遙在暗處看著,心中冷涼如水。
這一夜,城中遍插紅燈,眾人齊誦「誓不與夜郎共天日」,如狂如醉。
唯獨胡朝平的墳前,荒草淒涼,一紙微卷,墨蹟未乾:
「吾之所為,無關國別,只因心中不忍。」
江湖筆錄:
天下不患愚,患在愚者自豪;不患瞎,患在盲者為眼。
有人說,瓜民不過是跟風。
可當風裏裹著刀,刀又割在自己身上時,誰來告訴他們風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