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6 ⸫

嘴巴，很乾。

舌頭，好澀。

前方視野一片漆黑。

耳邊只聽得見寧靜到極點的嘈雜。

所有的感官都已麻痺。

神智早已模糊不清。

可是，差了一點。

自己內心最最根本的某個東西，沒有被這些雜訊掩蓋過去。

「mind！」

自己，在說甚麼？

不是很理解，為什麼自己喃喃道出這個隻字片語。

因為這應該是充滿敵意的詞彙。

「MIND！」

重複著一聲聲的嘶吼，原本雜亂無章的思念漸漸明晰。

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該怎麼行動，全都有了方向。

抱著這股無與倫比卻毫無道理的純粹。從破舊的蛋殼中爬了出來，踉蹌了一下，腳步微開才穩固自己的身軀。

然後，在「某個意志」之下。

0000向前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呵，呵哈，哈哈哈。」

Mind。

那個身姿漆黑一片，毫無特徵的人形，既能成為任何人，卻任何人也不是的一個意識，對於0000接連選擇極低機率才發生的特異事件，已經超出他能接受的範圍了。

縱使能知道何謂欣喜若狂的情緒，但心中這種湧上的情緒又是甚麼？

沒有套上任何人外型，幾乎無法看到他的任何情緒表現的現在，mind卻很輕易地意識到了，自己現在齜牙咧嘴，顏部因為極度憤恨所描繪出的，扭曲的肌肉。

看著0000舉起的右手，漸漸聚集著光亮，Mind很清楚他正在做什麼。那是把自己心裡的意念化做純粹的能量攻擊，藉此令對方屈服的最直接手段。因為是直接透過情緒打擊，像是口吐穢言可以最直接讓神造成對方厭惡情緒一般，具有速效的優點，但缺點則是擊發一次攻擊所需時間與威力不成正比，比起利用黑盒場景中的攻擊性手段，前者是一點效率都沒有。

只是已經撤除所有的景色，沒有提供任何輔助的現在，剩下唯一一個攻擊的手法就只有這最原始的方式了。

一想到此處，mind的黑影無法壓抑自己內心莫名其妙的某種情緒。

我，居然會被人類逼迫到只能使用對方規定的手段來一決勝負？

自己並不是不會這種技術，在0110的過去撥放完畢後，一開始所發動奇襲就是運用這樣的手段。

可是，自己可是mind，是源自於「心智能設計圖」與「書庫」的意識，是能夠自由悠遊在各時代並運用其技術，人工智慧的其中一個終焉。

擁有著能無窮手段去粉碎對手，卻被逼迫到必須於唯一一個項目去做力量比較？

「喝啊！」

回過神來，幾乎失去意識的0000已經發射炮擊。

與其說是通過直線彈道造成的轟炸，形容它是無法抵禦的高強度突風，或是一到銀白色的高牆衝向自己更加貼切。

只能做心靈上的抵抗，絕對無法取巧迴避。

「咯呃！」

本來對能百分之百塑造純粹意念的mind而言，這不是什麼難以對抗的攻擊。可是正巧，僅只是這幾秒的時間，它的意識稍被憤怒雜訊干擾。

攻擊通過。

一股無與倫比的強大力道，直接將mind向後猛推，拍到了漆黑的邊界牆壁上。這下不比過去的任何攻擊，對本體是精神意識體的mind而言這無疑是個重創。mind瞠大眼睛，他完全無法想像面對一個被自己視若芥土的人類，一個被自己當作是通往現世的跳板，居然能造成自己如此巨大的傷害。

「……mind！」

完全沒有看向受重傷的mind，0000隻是繼續做出與剛剛如出一轍的舉動，重新匯聚能量，準備下一波的攻擊。

「咳咳，原來……如此。」Mind右腳重重一踏，使勁從漆黑的瓦礫堆單膝站起：「毫無道理的決策排列與極低概率的事件實現，本身就是超出一般凡人可以絞盡腦汁去預先計畫的層次，應該要從這個前提去考量才對……這樣的話現在這種表現……那些在書庫中肆無忌憚做出的瘋狂舉動，就會是基於篤定與我的周旋一定會落到這種局面上的行動……難以想像這只是區區一個電極擁有者的黑盒。」

確實如果細細追究0000至今的表現，他能對任何危機做出立即性反應，就算單是探討著黑盒，他也展現出了過人的掙扎，而且，雖然最後總是傷痕累累，但不可否認的是0000都撐過了所有的危機。

這次乍看是與往常一樣陷入危機，但卻有根本性的不同，理由單純只是這次的對手不是一般人而是mind。這個超出常人認知的存在，擁有著遠超現代的智慧，驅使著多變詭譎的手段，以及將幾乎與世隔絕的書庫當作是自身主場。

以這樣人物作為對手，就算應戰的人是家主候補，也沒有多少人能夠與mind這個異質的存在糾纏到此刻。不如說面對這種敵人，大多數人第一個想法幾乎都是偏向求和或是減損的方向，他們在交手的前一刻在心靈上就認輸了。

以這常理再回頭來看0000的話，便能發現根本的不同。

若單看being選擇家主候補前提下的評價，縱使他在i設置的遊戲規則下屢屢存活，他潛在資質絕不能算是能成為家主的人。而他也非常有自知之明，不斷宣稱著自己會輸，他也真如他所說這麼認為。但另一方面，他確實把mind引入了黑盒進行純粹的心靈比拚，單就這層面上，握有著人類這個身分並生活二十餘年的他，或許比mind更有佔據上風的一絲可能。

那麼，問題來了。

這個僅僅只是比一般人好上些許的0000，在完全沒有任何情報，且意識模糊的前提下與不明生命體達成默契，可是卻又想要擊敗這個生命體並全身而退，那麼他究竟必須要先準備何種盤算呢？

或是把這句話投射到現實層面來說，歷代的being究竟是怎麼與mind周旋的呢？

從事後來看的話，0000撐過了知識毒害，撐過了全精神轟炸，雖然撐不過心智能設計圖的攻擊，但在黑盒中攻擊的後遺症完全影響不到。高手過招的一言一行雖然可以看作是倒果為因的結論，可是這三道攻擊所產生的結果判定只要任一部分出錯都無法造成現在這種局勢。0000別說是黑盒了，他在踏入書庫之前根本無法知悉到這些攻擊的效果與其代表的意義。

Mind身為書庫的守門員以及心智能設計圖的意識產物，他早已設想到0000反擊的藍圖，結論便是0000將會終結於此。固然真正的結論是由being決定，不管是用黑盒或是使用過人的預測，待在更高層次俯視整個局勢的她肯定已經用自己的方式掌控了事態可能的走向，除了知道最後會是哪個意識能夠走出書庫，她甚至可以施加些許小手段讓結果偏向自己的私心。

可是如果只單論結果，因為0000並沒有被列入家主候補的資格，因此只要考慮最後0000這個人進出書庫後產生的變化，就能輕鬆推斷出結論。

犧牲0000，從而讓mind以人類姿態及家主候補站在現實世界

不可能有其他的可能。

Being應該「會」是這樣想才對。

可是事實卻非如此。

「0000啊啊啊啊！」

Mind凝聚了與0000不相上下的巨大螢光。

然而表面上還有應付餘力的他，也知道一個冰冷的事實。

這是最後一張牌，之後已經無牌可使了。

一般而言，擁有比較多選擇的人會佔據著優勢，對於mind而言這項優勢無人能及，無論是什麼比較項目或是勝負標準，他都能以壓殺的結果勝出。可是現在，他那本來所擁有無窮無盡的知識與手段的這項優勢，卻為了支配黑盒而陷入了對方無意識設限的規則中，落得必須，也只能以比拚純粹意念的力量去爭取最後的結果。

雖然mind擁有「人工設計」而能快速塑造強大心靈力量的優勢，但0000理所當然有著身為人而擁有的「自然經驗」優勢，加上在心靈紊亂時被0000先下手得逞的傷害，使雙方的對抗達成微妙的暫時平衡。

現在的mind，可以說是遭遇到人生中第一次的轉捩點，那同時也是無法透過自己擅長的無數手法，而只能用純粹力量比拚才能越過的難關。

自己，會失敗嗎？

「我，怎麼可能，會輸呢？」

對這問題，Mind只會回答這句話。

並不是憑空說白話，自己就算受傷卻仍然擁有一戰的本錢。相較之下0000雖然先行得逞，可同時他已經語無倫次並且精神恍惚，估計就算這次的攻擊極具威脅性，也沒有辦法再如法炮製出相同水準的炮擊了。

不過這點，似乎對自己而言也是差不多的，不知道是與黑盒同步時受到人類規範的影響，還是單純只是自己從未陷入此等危機，mind感受到極度的精神疲憊。估計兩者的差別只有一個幾近發瘋，一個保有意識而已吧。

Mind徹底放棄所剩不多的放鬆眼神，取而代之的是，他以那些無法超越的怪異人類同等看待眼前的怪物。

「這是真真正正的最後了……看是你會徹底沒有任何能考慮策略的心力，還是我將沒有更多強硬手法讓你屈服，讓我們不拐彎抹角，直接分出個勝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