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04：「AI的盡頭，是愛。」之3
本章節 2390 字
更新於: 2025-06-20
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凌晨，戴上VR眼鏡的凌一志隨興到舞墨千年的「心手相連寫作坊」作品陳列區去，翻閱幾本免費的公開小說，又把游元昊製作的宣傳短片點出來觀賞。
《30的N次方》即將以4D網路動畫的模式放送，一星期一集，一集約二十分鐘，預計八集播畢。觀眾可透過沉浸式體驗，感受女主角經歷過的每一個世代的風華，以及她內心冰冷卓絕的孤寂和滄桑。
退出交誼廳，百無聊賴的他想起華年經紀人給的那組金鑰，索性晃悠到華年唱片的藝人專區去。輸入該串密碼後，眼前出現一片如夢似幻的虛擬空間，周圍流光溢彩，地面如同水晶般剔透，穿著白色晚禮服的精靈造型AI帶著微笑，對他淺淺鞠躬。「有什麼需要我替您服務的嗎？」
凌一志說：「帶我到唐予安的靈堂去。」
旋即，他被傳送到一座璀璨的星雲殿堂裡，白金色的光芒在頭頂上緩緩流動，四周環繞著粉絲獻上的虛擬花環與留言卡。靈堂正中央投映著二十歲唐予安的全息影像，她身穿生平第一度榮獲金馬獎，走紅地毯時的華麗晚禮服。背景音樂響起，輪番播放唐予安出道迄今的單曲精選集。
粉絲們的虛擬化身有如星點漂浮，他們手持虛擬鮮花和禮品，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候向她的AI致上最後的悼念和祝福。
得益於金鑰的特權，凌一志無需抽取號碼牌，他直接走過一扇隱蔽的數位門，來到專屬於唐予安AI的「藝人休息室」。這裡設計得如同生前的梳化室，長桌上擺滿她最愛的香水與化妝保養品，唐予安的AI端坐在房間正中間，與一名年紀稍長的女性有說有笑。
凌一志的虛擬小人偶悄無聲息地來到兩人身後，比起唐予安，他更在意那一位正在與她交談的身影。
此人就是星靈一案的關鍵證人——大橋洋子，她不時抬頭與唐予安的AI交談，不時垂首操作手上的控制面板。凌一志開啟即時翻譯功能，以便將自己的話語即時轉譯成日文，好與大橋洋子攀談。
「大橋小姐，這麼晚了還在忙？」
大橋洋子略帶歉意地點頭。「凌律師，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見你。我接收到一些新資料，想微調一些參數，讓唐女士的AI能更貼近生前真實的樣貌。」
「真實的樣貌……」凌一志忍不住嘟囔。他看了一眼唐予安AI，平和的語氣中藏著幾分探詢的意味：「大橋小姐，恕我失禮，您是本人嗎？還是……本人的AI？」
大橋洋子微微一笑：「我是本人。」
「抱歉。」凌一志吐了吐舌，又問：「姑且不論RE-LIFE技工的職位，妳個人認為，以AI技術來重現藝人或親人生前的模樣，如此……對於活著的人而言，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嗎？或者說，這個樣子，不會很奇怪嗎？與妳談心的人，與妳交流的人，都不是實質意義的那個人，這是自欺欺人的做法吧？呃，妳能懂……我所想表達的問題嗎？」
「是的，我能明白。」大橋洋子思考了一會，回答：「對於許多人來說，這的確是一種自我安慰、自我滿足，或者說難聽點，是自我欺騙。但透過AI重現技術，他們可以再次見到自己喜愛的藝人，與之互動、交談、擁抱。這並不是對於死者的不敬，而是讓生者有更多時間和機會，緬懷那些曾經存在的美好。」
凌一志咀嚼著AI為他翻譯成中文的詞句，接著提問：「那妳覺得，如果用AI重現技術製作擁有藝人外型的機器人，讓它代替已逝的藝人繼續服務歌迷，甚至……作為私人秘書、私人伴侶呢？」
大橋洋子輕笑了一聲，語氣瞬間變得嚴謹起來：「凌律師所指的是顏女士所持有的星靈 Zenith吧？對於老闆的作為，我不便評價，但生意人和法律人最重視的，莫過於用白紙黑字寫下的合約。如果，藝人與經紀公司有過明確的協議和授權，願意出售肖像並應用在商業行為上，而使用者也願意支付大筆版權費，只要使用方式不超出合約範圍，這是可以接受的。至於是否合乎道德，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換句話說，合約是否合乎道德，並不在妳的考量範圍內？」凌一志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不像調侃或揶揄。
「不全然，只是每個人對於數位再現、數位永生的接受度不盡相同。雖然是溢美之詞，自詡為星靈之母的我，對AI的接受度可說達到了人類的上限，除了教唆AI犯罪；抑或反過來，製作者透過某種隱藏機制，讓AI教唆人類犯罪外，我什麼都樂見其成。」
完成更新程序後的唐予安AI，對大橋洋子與凌一志淺淺一笑，就如她平日登台演出前，會對主持人與觀眾所展露的表情一般。
「要不要與她獨處看看呢？」大橋洋子建議：「距離系統開放給一般民眾互動，還有二十分鐘。」
凌一志看著唐予安的AI，她的微笑純淨而甜美，與記憶中那位永遠立於鎂光燈焦點的藝人並無不同。但只要一想到這是一具空有外殼，沒有靈魂與意識充填在其間的虛像，就感到那抹笑容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空洞和詭譎，一切只是程式的運作，既沒有生物的五感，也沒有屬於人類期盼與嚮往的未來。
凌一志沉默了一瞬，喉底一陣灼熱的乾澀感傳來，令他有些不適。「好啊！」他回答，但聲音些沙啞。
「您好，凌律師。」唐予安AI的音色清亮動人。「您想跟我聊什麼？」
凌一志的目光停留在那雙漆黑如墨的雙瞳上，它們好似能精準捕捉人類的情緒，模仿出相對應的表情和動作，但永遠無法回應人類內心真正的渴望。凌一志勉強發笑，卻難以掩蓋內心的疙瘩感。他僵在原地，約莫五秒後才訥訥啟口：「我有點好奇妳本身對於人類生死的看法，妳覺得由身為AI的妳，來取代真正的唐予安的存在，是延續生命的價值，還是一種虛假的安慰和關懷？」
唐予安AI歪著頭，雙唇維持一貫溫柔的弧度。「如果能讓人們感覺到幸福，AI的存在就有所意義。就像一首樂曲、一幅圖畫，即使它只是一段複製的音軌或圖檔，也能讓人深受感動，對吧？」
她的回答深具理性，也帶有幾分人性的溫暖，令人難以置喙。凌一志目光低垂，思考著該再說些什麼，良久，竟發現自己無法再度抬首注視她。喉嚨不僅愈發緊縮，周遭的空氣也逐漸變得稀薄起來。
「很抱歉，我有點累，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他轉過身，避開唐予安AI與大橋洋子的視線，甚至沒下達「退出、終止連線、關機」的指令，便匆匆拔除VR眼鏡，隨手扔在床鋪一隅。
重新閉上眼睛後，凌一志只想圖個無夢的安眠，偏偏卻跌入一場深沉而壓抑的夢境之中。
《30的N次方》即將以4D網路動畫的模式放送，一星期一集，一集約二十分鐘，預計八集播畢。觀眾可透過沉浸式體驗，感受女主角經歷過的每一個世代的風華，以及她內心冰冷卓絕的孤寂和滄桑。
退出交誼廳，百無聊賴的他想起華年經紀人給的那組金鑰，索性晃悠到華年唱片的藝人專區去。輸入該串密碼後，眼前出現一片如夢似幻的虛擬空間，周圍流光溢彩，地面如同水晶般剔透，穿著白色晚禮服的精靈造型AI帶著微笑，對他淺淺鞠躬。「有什麼需要我替您服務的嗎？」
凌一志說：「帶我到唐予安的靈堂去。」
旋即，他被傳送到一座璀璨的星雲殿堂裡，白金色的光芒在頭頂上緩緩流動，四周環繞著粉絲獻上的虛擬花環與留言卡。靈堂正中央投映著二十歲唐予安的全息影像，她身穿生平第一度榮獲金馬獎，走紅地毯時的華麗晚禮服。背景音樂響起，輪番播放唐予安出道迄今的單曲精選集。
粉絲們的虛擬化身有如星點漂浮，他們手持虛擬鮮花和禮品，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候向她的AI致上最後的悼念和祝福。
得益於金鑰的特權，凌一志無需抽取號碼牌，他直接走過一扇隱蔽的數位門，來到專屬於唐予安AI的「藝人休息室」。這裡設計得如同生前的梳化室，長桌上擺滿她最愛的香水與化妝保養品，唐予安的AI端坐在房間正中間，與一名年紀稍長的女性有說有笑。
凌一志的虛擬小人偶悄無聲息地來到兩人身後，比起唐予安，他更在意那一位正在與她交談的身影。
此人就是星靈一案的關鍵證人——大橋洋子，她不時抬頭與唐予安的AI交談，不時垂首操作手上的控制面板。凌一志開啟即時翻譯功能，以便將自己的話語即時轉譯成日文，好與大橋洋子攀談。
「大橋小姐，這麼晚了還在忙？」
大橋洋子略帶歉意地點頭。「凌律師，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見你。我接收到一些新資料，想微調一些參數，讓唐女士的AI能更貼近生前真實的樣貌。」
「真實的樣貌……」凌一志忍不住嘟囔。他看了一眼唐予安AI，平和的語氣中藏著幾分探詢的意味：「大橋小姐，恕我失禮，您是本人嗎？還是……本人的AI？」
大橋洋子微微一笑：「我是本人。」
「抱歉。」凌一志吐了吐舌，又問：「姑且不論RE-LIFE技工的職位，妳個人認為，以AI技術來重現藝人或親人生前的模樣，如此……對於活著的人而言，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嗎？或者說，這個樣子，不會很奇怪嗎？與妳談心的人，與妳交流的人，都不是實質意義的那個人，這是自欺欺人的做法吧？呃，妳能懂……我所想表達的問題嗎？」
「是的，我能明白。」大橋洋子思考了一會，回答：「對於許多人來說，這的確是一種自我安慰、自我滿足，或者說難聽點，是自我欺騙。但透過AI重現技術，他們可以再次見到自己喜愛的藝人，與之互動、交談、擁抱。這並不是對於死者的不敬，而是讓生者有更多時間和機會，緬懷那些曾經存在的美好。」
凌一志咀嚼著AI為他翻譯成中文的詞句，接著提問：「那妳覺得，如果用AI重現技術製作擁有藝人外型的機器人，讓它代替已逝的藝人繼續服務歌迷，甚至……作為私人秘書、私人伴侶呢？」
大橋洋子輕笑了一聲，語氣瞬間變得嚴謹起來：「凌律師所指的是顏女士所持有的星靈 Zenith吧？對於老闆的作為，我不便評價，但生意人和法律人最重視的，莫過於用白紙黑字寫下的合約。如果，藝人與經紀公司有過明確的協議和授權，願意出售肖像並應用在商業行為上，而使用者也願意支付大筆版權費，只要使用方式不超出合約範圍，這是可以接受的。至於是否合乎道德，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換句話說，合約是否合乎道德，並不在妳的考量範圍內？」凌一志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不像調侃或揶揄。
「不全然，只是每個人對於數位再現、數位永生的接受度不盡相同。雖然是溢美之詞，自詡為星靈之母的我，對AI的接受度可說達到了人類的上限，除了教唆AI犯罪；抑或反過來，製作者透過某種隱藏機制，讓AI教唆人類犯罪外，我什麼都樂見其成。」
完成更新程序後的唐予安AI，對大橋洋子與凌一志淺淺一笑，就如她平日登台演出前，會對主持人與觀眾所展露的表情一般。
「要不要與她獨處看看呢？」大橋洋子建議：「距離系統開放給一般民眾互動，還有二十分鐘。」
凌一志看著唐予安的AI，她的微笑純淨而甜美，與記憶中那位永遠立於鎂光燈焦點的藝人並無不同。但只要一想到這是一具空有外殼，沒有靈魂與意識充填在其間的虛像，就感到那抹笑容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空洞和詭譎，一切只是程式的運作，既沒有生物的五感，也沒有屬於人類期盼與嚮往的未來。
凌一志沉默了一瞬，喉底一陣灼熱的乾澀感傳來，令他有些不適。「好啊！」他回答，但聲音些沙啞。
「您好，凌律師。」唐予安AI的音色清亮動人。「您想跟我聊什麼？」
凌一志的目光停留在那雙漆黑如墨的雙瞳上，它們好似能精準捕捉人類的情緒，模仿出相對應的表情和動作，但永遠無法回應人類內心真正的渴望。凌一志勉強發笑，卻難以掩蓋內心的疙瘩感。他僵在原地，約莫五秒後才訥訥啟口：「我有點好奇妳本身對於人類生死的看法，妳覺得由身為AI的妳，來取代真正的唐予安的存在，是延續生命的價值，還是一種虛假的安慰和關懷？」
唐予安AI歪著頭，雙唇維持一貫溫柔的弧度。「如果能讓人們感覺到幸福，AI的存在就有所意義。就像一首樂曲、一幅圖畫，即使它只是一段複製的音軌或圖檔，也能讓人深受感動，對吧？」
她的回答深具理性，也帶有幾分人性的溫暖，令人難以置喙。凌一志目光低垂，思考著該再說些什麼，良久，竟發現自己無法再度抬首注視她。喉嚨不僅愈發緊縮，周遭的空氣也逐漸變得稀薄起來。
「很抱歉，我有點累，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他轉過身，避開唐予安AI與大橋洋子的視線，甚至沒下達「退出、終止連線、關機」的指令，便匆匆拔除VR眼鏡，隨手扔在床鋪一隅。
重新閉上眼睛後，凌一志只想圖個無夢的安眠，偏偏卻跌入一場深沉而壓抑的夢境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