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潮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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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6-12
兩個人之間的回憶就像毒品一樣,蠶食著許希瑤的精神和身體,任由自己沉淪在這夢幻泡影似的甜夢中。

她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所有的回憶都消磨殆盡了,那時候她又該怎麼生存下去?

第二天一早,許希瑤迷迷糊糊的醒來卻發現江子琪不在身邊,但身邊的被子是溫熱的,還尚且留有她的氣息。 她小心翼翼的起身,推開了房門,一陣咖啡的香氣傳來,還伴隨著一些攪拌的聲音。她光腳走了出去,看到江子琪的背影在廚房裏忙碌,這個畫面她很久沒有見過了,記不清是兩年,還是三年。

她就這樣貪婪的看著,企圖將所有的細節都烙印在腦子裏。

江子琪轉過頭,看到傻愣在那裏的許希瑤。

「幹嘛這樣看我?」江子琪問。

許希瑤張開嘴,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你這種眼神,就像我要死了一樣。」江子琪又轉回頭,把攪拌器裏的咖啡倒在了兩只杯子裏。

「防彈咖啡喝的習慣嗎?」江子琪問,端著兩杯咖啡放在了餐桌上。

許希瑤從身後慢慢環抱住她。

「我覺得好幸福。」許希瑤說。

沒有像往日一樣用尖酸刻薄的語言去駁斥,也沒有甩開她,江子琪把手撫在了她的手上。

「笨蛋。」

許希瑤永遠記得曾經五歲的時候,她的媽媽破天荒帶她去了公園,兩個人吃了冰激淩,坐了海盜船,最後劃著船在湖心處一起吃了漢堡,她還記得

那是種開心到要溺亡的感受,可也是那天之後,媽媽就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比起痛苦,她更害怕幸福的感覺,如果一直痛苦,那痛苦就不能被稱為痛,一旦有幸福的介入,那痛苦就可能會要了一個人的命。

然而最奇妙的是,如果把幸福和痛苦混合在一起,就會變成讓人上癮的毒品。

和江子琪這些年的相處,早就讓她對痛苦和傷害習以為常,彷彿這才是最正常的生活,擁有幸福是一種能力,而她沒有這種能力,她只能一邊享受著短暫的幸福,一邊又把它摧毀,繼而再重塑它,長久如此,反反復複。

她接過那杯咖啡,濃濃的椰子味道沖進口腔,原來在她們分開的這些年裏,都是這樣的味道陪伴著她的早晨,她貪婪的飲下了半杯,就像想要把屬於她的那一部分生活奪過來。

江子琪給她剝了一個雞蛋,用的還是曾經她們一起在巴黎的聖圖恩跳蚤市場淘來的放雞蛋的支架。

「吃個雞蛋吧,你以前最喜歡了。」江子琪遞給她一個小小的調羹。

也是她們一起在跳蚤市場買的。

許希瑤從蛋殼的頂端挖了一勺,半熟的蛋液就流淌在調羹上,她輕輕的嘗了一口,明明只是普通的雞蛋,卻又和所有的雞蛋都不一樣,那是一種名為回憶的味道。

「你是不是要離開我了?」許希瑤突然哭了起來,像個孩子一樣,渾身顫抖著。

江子琪走到她身邊,緊緊的抱住了她,她完全理解她此時痛哭的心情,因為她們都還像曾經一樣深愛著對方。

「我不走了。我們好好在一起,無論用什麼樣的方式。」江子琪蹲下,抬起頭望著她。

「為什麼?」許希瑤不敢置信。

「可能…我一直都愛你吧。」江子琪說。「不管怎麼樣,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兩個人就用這樣彆扭的姿勢緊緊的抱在一起,誰也不願意把手撒開,就好像這是她們最後一個擁抱一樣。

那天下午她們打車去了山姆超市,像對新婚的夫妻一樣。江子琪買了很多食物,還給許希瑤買了一雙新的拖鞋、電動牙刷、睡衣等等。

江子琪心裡想,這已經是她們不知道第幾次的分開又和好了,只是這一次稍微顯得不一樣,在得知許希瑤訂婚以後,江子琪痛下決心和她斷的乾乾淨淨,兩人真的分開過一年,這期間許希瑤哭過鬧過,去她住的地方堵她,整整折騰了小半年,為了避開許希瑤,她甚至搬了新的公寓。

自從她搬家後,許希瑤消失了好幾個月,沒有電話,沒有簡訊,沒有見面。江子琪開始崩潰,她甚至覺得自己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當這個難纏的、煩人的傢伙真的消失在生命裏那一刻,她被一種無法形容的空虛填滿,壓的她喘不過氣。

對於她來說,許希瑤就是毒品,而且還是最烈的那種,她就像一個靠意志力戒毒的癮君子,一邊期待著許希瑤再來「騷擾」她,另一邊又綁住自己手,不要再沉迷這樣病態的遊戲。

許希瑤在婚禮前的一個月用新的號碼聯繫了江子琪,她語氣輕鬆愉悅,甚至顯得沒心沒肺,並且用了「一起在國外的好朋友」這樣的稱呼。江子琪也沒能頂住戒斷期間,對於許希瑤的想念,自欺欺人的也用一種「好朋友」的態度去回應她。

所有的掩耳盜鈴在她回到上海見了許希瑤時轟然倒塌,長久的不見面所累積的毒癮又讓她們的感情急速的濃烈起來。

江子琪現在開始感謝那兩個月文婷所帶給她的傷痛,正是這些新的傷口,掩蓋了舊傷口的疼,她的內心本就在期待著新的悲劇降臨,而文婷沒能給到她重傷後的滿足,在本能的驅使下,她又一次回到了許希瑤的身邊。

她覺得自己真是病了,長久以來習慣了蠶食痛苦,只有痛會讓她感覺自己還活著。

這是個不好的念頭,她不允許自己的精神墮落到如此地步,可她又做不到狠下心來放棄這一切。

兩人在超市裏十指相扣,偶爾在避開人群時接吻,這是戒毒者在吸食了毒品後的虛妄快樂之境。

江子琪心裡清楚,只要和許希瑤還保持著這樣的關係,那麼她們身邊所有的人都會成為她們的供養者。只要兩人還糾纏在一起,她們誰都無法開展新的人生。

和許希瑤重歸於好之後,她開始習慣現在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等著她來,又送她離開,只要一有時間呆在一起,就會拉緊窗簾,融入那張床上瘋狂的做愛,有時候一個星期會見一次,有時候是一兩個月,她們之間的權利關係又扭轉過來,許希瑤變成了她的主人,她只是一只被她關在房間裏的動物,只要主人回到家裏,她就會沖上前伸出舌頭舔舐。

她又開始計較許希瑤回復她資訊的速度,在意她身上是否沾上了男人的氣味,以及報復似的花著許希瑤的錢。

半年以後,她拿到了上海戶口的那天,許希瑤又送了她一輛車,是一臺灰藍色的保時捷911,為了選車牌的號碼,她們初次相識的日子1001,許希瑤花了二十幾萬人民幣從別人那裏買下了溢價的車牌。

她對她的寵溺與日俱增,她甚至給江子琪買了一間上海市區內的兩居室,當然,買房這件事是江子琪主動提出的,畢竟上海的房子有錢都難買,她需要早做準備。許希瑤從來不會拒絕她的要求,尤其是她內心有愧疚,更是從不吝嗇自己的付出。

因為是一間二手房,買下之後,江子琪很快就搬了過去,許希瑤全款買下,那個房子就成了她們的家。

江子琪三十一歲生日那天,許希瑤沒有出現,只是給她轉了二十萬人民幣作為禮物。

曾經在巴黎的時候,她因為性格開朗,運動神經又好,身邊的朋友總是不斷,每一個生日都很熱鬧。和許希瑤交往之後,她身邊的朋友越來越少,一直到她的世界裏只有她一個人。

她一開始會去抗爭去要回自己對外社交的權利,後來也就習慣了,她好像有她一個人就夠了。

只有這樣,許希瑤膨脹到恐怖的不安感才會稍微消退一些,明明江子琪才是應該感覺到不安的那一個。

許希瑤在她的生日過後徹底消失了一個星期,她怎麼也聯繫不上她,她卻如期匯來了每個月的零花錢,並且在轉賬中寫了一句「最近見不了面了,合適的時候我會跟你說清楚,每個月都會準時給你。」

江子琪慌張的不得了,不是因為錢,因為許希瑤陸陸續續的給她打過很多筆錢,足以支付她高昂的生活所需,心裡的不安愈發劇烈,許希瑤一定出了什麼事。

她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林天美,這一年來,林天美升職調去了另一個部門,而她自己則升成了部長,兩個人已經沒什麼交集了。

過了兩天,林天美給她打了通電話,接通後卻沉默了一會兒。

「希瑤身體出了些問題,是Eric接的電話。」林天美說。

「什麼問題?」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Eric打她了,對嗎?她受傷了是嗎?」

「倒也不是。」

「她生病了?很嚴重對嗎?癌症?還是車禍?」

「她…她只是懷孕了。」

「懷孕…?」

「對,有兩個月了,本來Eric是不打算跟我說的,畢竟懷孕三個月前最好不要跟別人講嘛,是我一直追問,他才不得不說的。」

後面林天美再說了些什麼,江子琪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她的腦子裏嗡嗡作響,一種巨大的恐懼朝她壓了過來。

新搬來的家還沒有足夠多兩個人的氣息,還是那樣讓人感到陌生。

江子琪倒在那張地毯上,她的指尖發麻,胸口幾乎要喘不上氣,腦子被各種思緒沾滿,快要爆炸了。

兩個月前,她們才剛剛在這張地毯上做過愛,還有沙發,還有床和餐桌。

她早就應該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她本可以想,卻又習慣性的把頭埋在沙子裏,掩耳盜鈴。

她絕望的連眼淚都沒有流下來,看著這間一百三十平的不大不小卻價值一千四百多萬的房子,她突然笑了。

「至少,我還有房子。我要的只是這房子,我買不起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