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間帶

本章節 5130 字
更新於: 2025-06-09
傷心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

江子琪覺得,傷心代表的是「在乎」,是「失去」,她既不想在乎文婷,又無法失去她,所以她不應該也沒有資格感到傷心。

於是,所有情緒都留在了舷窗外的云層里。云層之下,是濱城,是她們共同度過三年的高中,是兩人之間唯一脆弱的連線。

喜歡到了極致,會生出恨的毒芽。她要趕在這顆嫩芽發展成大樹之前離開濱城回到巴黎。

某天,江子琪點開文婷的朋友圈。九宮格照片里,出現了一雙男人的手。她和男友去了西藏。不久,江子琪也辭了工作,開始旅行。她和國內的朋友不同,積蓄不多,生存壓力也小。八月,她去了坦尚尼亞。

動物遷徙,塵土漫天,角馬群奔騰,蹄聲如悶雷滾過草原。她舉起相機,拍下斑馬的黑白條紋,瞪羚的纖細敏捷,犀牛的笨重孤傲,獅子的睥睨慵懶。身體疲憊,憂愁卻像空氣,滲入每一次呼吸的間隙。她打開手機備忘錄,敲下一行字:「我每3/4秒都在想你。」,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誰,或許是許希瑤又或許是文婷。

塞倫蓋蒂公園的門牌寫著:「塞倫蓋蒂永不死」。

「媽的,太浪漫了。」她拍下門牌,不知道該發給誰。指尖懸停片刻,最終發給了家庭群。皮卡車顛簸中,她拍下更多角馬。生命在塵土與蹄印中奔湧向前。

帳篷里,翻看照片。母獅子捕獵,骨量巨大,寬闊的爪子帶著原始的力量。江子琪笑了,「許希瑤就是頭母獅子。」

下一張,一只跳羚。耳朵高高豎起,三瓣嘴微抽,圓眼警覺地掃視四周。那眼睛圓圓的,毫無攻擊性。危險降臨,它比誰逃得都快。像極了文婷。

她找到文婷的微信,發送跳羚照片,「你看它像不像你?」語氣自然得像十年老友。

文婷立馬給她回復了,「哈哈,你跑去哪兒啦?」

文婷甚至都沒有回復她說的「跳羚長得像你。」,這種話雖然普普通通,但看上去也可以曖昧,這代表著「我在觀察你,我在幻想你,我在重構你。」文婷是個極其聰明的女人,她怎麼會不懂其中的玄機,只是精準地避開了所有可能引發誤會的岔路。

「坦尚尼亞,我來看動物大遷徙了。」

「哇,好羨慕你啊!」

「你最近在幹嘛呢?」

「我什麼也沒幹呢。就在家裡呆著。」

「那你想去哪兒玩一下嗎,我們可以約一下!」

「最近家裡的事情太多了,可能出不來了。」

江子琪放下手機,懊惱像藤蔓纏緊心臟。又被拒絕了。還要多少次,才能掐滅這幻想?「或許人家真有事?」「她有時間陪男友旅遊。」「我只是個普通高中同學。」「如果一起旅遊,訂大床房還是標間?」「串通老闆說沒標間了?」「民宿可以操作?」「帶她回家,我媽會接受嗎?」「雙職工家庭,學習好…」「江子琪,你真是個大傻逼。」「別想了,她不喜歡你。」「換衣服怎麼辦?她會不會嫌我太像女人?」「要不穿的中性點?」…胡思亂想中,她沉沉睡去。

那晚,她做了一個和文婷有關的夢。

她夢到兩個人一起去了濱城的動物園,那個動物園破破的小小的,兩個人的手緊緊的牽在一起。江子琪帶她去看了那隻白內障的老虎,「這隻老虎叫老王。我小時候騎在它身上拍過照。」江子琪說,文婷跑了過去,騎在老虎的脖子上,「是像這樣騎嗎?」文婷問。可一轉眼,江子琪發現自己變成了那隻老虎,文婷騎在她脖子上,拿出一根皮鞭,狠狠的抽打在江子琪的臀部…

江子琪一覺睡到天剛剛蒙蒙亮,那個荒唐的夢境還留有餘溫,「我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麼。」她打開微信,看到對話框自己發的,「好吧…那以後有機會再一起去旅遊吧!」,文婷淡淡的回復了一個「好呀。」

羞恥感淹沒頭頂。她隱藏了聊天記錄,關閉了文婷的朋友圈。如果許希瑤是母獅子,文婷是跳羚,那她自己就是頭呆笨的鴕鳥,把頭埋進沙里假裝無事發生。逃避是她最擅長的。小時候讀掩耳盜鈴只覺得蠢,此刻坐在帳篷床上,她才恍然,那蠢人就是自己。她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在去乞力馬扎羅機場的路上,江子琪給猴子打了一個語音。

「喲老江,想我啦?」猴子在電話那頭笑。

「是啊,想你了。我在非洲看到幾隻黑猴子,屁股翹的特別高,特別得瑟,跟你一模一樣呢。」

「哈哈哈哈哈哈,猴子能有我帥?你有沒有看到那種,那叫什麼來著,丁滿,我覺得那個東西長得跟你像,特別雞賊。」

「滾。」江子琪笑了起來,「猴子你知道嗎?角馬的一生都在奔跑,只有死了才會停。」

「角馬是邊跑邊大便嗎?」

兩個人狂笑一陣,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好像這裡不再是非洲,而是回到了濱城第一中學的操場,回到曾經她們成為朋友又短暫變回陌生人的高中教室。

她又無端端的想起小時候那些不太愉快的回憶。

「姜子牙,跟你說件事兒。」猴子少見的臉上是嚴肅的表情。

江子琪從自習室的課桌上抬起頭,「什麼事?」

「那個,文婷答應做我女朋友了。」猴子說。

江子琪愣了一會兒,她又重新低下頭,緩緩的說了一句,「我還以為多大事兒呢。」

「你不生氣吧。」猴子語氣擔憂。

江子琪的手裡握著筆,她正在解一道函數題,筆尖在稿紙上飛快的划動著,「我生什麼氣啊,這題好難啊,山東省的試卷果然不一樣。」

猴子看她全身心的投入在試卷中,便識趣的擺了擺手,「好兄弟,沒生氣就好,我先回宿舍了。您老繼續。」說完猴子就歡溜的跑走了。

「單調遞減區間:(−∞,0) 和 (1,+∞);單調遞增區間:(0,1)。極小值點:x=0,極小值 f(0)=0;極大值點:x=1,極大值 f(1)=61​。」

江子琪的筆寫的飛快,嘴裡也嘟嘟囔囔的念叨著。

「最大值:65​;最小值:−32​。」

眼淚啪嗒啪嗒掉在稿紙上,筆尖卻絲毫不受影響的移動著。

「證明:對於任意的 x1​,x2​∈[0,1],都有 ∣f(x1​)−f(x2​)∣≤61​。」

所有的情緒在那一灘越來越大的淚漬中得以宣洩,而字跡都沒有被污染,因為她用的是三菱極細防水筆,江子琪心裡想,這筆貴有貴的道理,至少在她窩囊啜泣的時候還能保住她最後一絲體面。

記憶也如同奔涌的角馬,途徑兩年前的巴黎。

某天夜晚,她出差提前一天回到家,想要給許希瑤一個驚喜,玄關處放著一雙皮鞋,通體無logo,鞋底紮實。皮面是細緻的手縫工藝,版型漂亮,硬度優秀。

許希瑤說過:「看一個人是否上流,就看他的鞋。」江子琪認得,這是愛馬仕。

手指觸到鞋底小小的標誌:43碼。

屏住呼吸,走向卧室。輕輕推開房門。預料中的景象:許希瑤光潔的背部露在700織埃及棉被外。她一只手臂搭在旁邊,落在一片寬闊、結實的、屬於白人男性的胸膛上。那胸膛規律起伏,許希瑤白嫩的手臂隨之起伏。江子琪手中那束粉玫瑰掉在地毯上。粉色,許希瑤最愛的顏色,像初遇時她身上那件精美和服。

江子琪走在拉丁區的夜街。許希瑤父母買的大平層附近,夜晚相對安全。她坐在早已停運的巴士站長椅上。夜很靜。「原來一個人的夜晚這麼安靜。」沒有哭,沒有瘋。目光落在無名指的卡地亞「Trinity」戒指上。

這是許希瑤送的,紀念她們第一次做愛。

那時公寓樓下的地鐵站就叫「Trinity」。

「真諷刺,現在真的變成了三個人,三位一體。」江子琪摘下無名指的戒指,把它丟了老遠。她對物件並不執著,有價值也好無價值也罷,再如何也只不過是物件。

不知過了多久,她靠著冰冷的廣告牌,昏沉睡去。

再睜眼,許希瑤站在面前。穿著長睡衣,頭髮凌亂,素顏,腳上是沾滿灰塵的拖鞋。眼睛紅腫,顯然哭了很久,找了很久。

「寶貝…」許希瑤嘴唇翕動,眼淚又湧出來。

江子琪別過頭,目光空洞。

「寶貝對不起…」許希瑤的痛苦不是假的,愧疚也是全然真實的。

江子琪敏銳地察覺到:許希瑤愛她,離不開她。這份愧疚會成為籌碼,讓她付出更多金錢、情感,甚至甘願被心理摧毀。但這些「有利」,無法抵消江子琪此刻的痛苦與憤怒。她愛這個女人。有愛,就無法不痛,無法不在意。

許希瑤伸手想拉她。江子琪猛地甩開,另一只手帶著風聲,狠狠扇了過去。清脆的響聲。

「啊…」許希瑤捂著臉。

江子琪的淚水在那一刻才洶湧而出。

她的體面是隨手丟掉一枚卡地亞戒指給的,就像小時候那隻三菱防水極細筆一樣。

從坦尚尼亞回到巴黎,江子琪倒在18平米出租屋的床上,窗外,鴿子落在狹窄的窗檯,咕咕叫著。「該買個防鴿柵欄。」她想著,但像過去許多次一樣,並未行動。這裡只是落腳處,一個臨時的居所,窗檯落滿鴿糞也無妨。曾經和許希瑤的家不同,那裡被精心布置過,是她真正當作「家」的地方。

2017年冬天,同樣大小的18平米Trinity地鐵站一室戶。暖氣烘烤得人慵懶,窗外天色陰沉。音響循環播放一首歌,旋律模糊了,只記得歌詞重複著:「Summer wine, summer wine…」

「你難道從來沒喜歡過女生?」許希瑤握著江子琪的腳,用牙齒輕輕咬住她的大腳趾。

江子琪沉默片刻,「喜歡過。」聲音含糊。

牙齒突兀的陷進皮肉。

「啊…」江子琪感覺到疼,叫了一聲,「你幹嘛?」

許希瑤爬了上來,兩個手撐著將她困在身下,「你只能喜歡我,別人都不行。」

「那是很久以前…高中…」話未說完,嘴就被捂住。

「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都只能喜歡我,只喜歡我一個人。」許希瑤的手箍住她的腰,將她抬起。

她的身體很軟,也很豐滿,她穿的是一條貼身的吊帶睡衣,珍珠色,泛著真絲的光澤。

她拉起江子琪身上那件寬大的居家T恤,把自己鑽了進去。

江子琪感覺乳頭被她含住,另一只也被她伸進來的手搓揉。牙齒輕咬傳來興奮和刺痛,布料被撐起,勾勒出她頭顱的形狀。

江子琪低頭,看見T恤正面印著的口號,在扭曲的布料上異常醒目:「Do the right thing」

T恤上的字和眼下的場景搭配的無與倫比,她抱住那顆腦袋,又燃起「做正確的事情」的興緻。

「許希瑤。」江子琪叫了她的名字。

「怎麼了?」聲音悶在T恤里。

「我也想。」江子琪覺得有些害羞。

那顆頭顱很快鑽出,湊近她的臉,「想什麼?」

「想要你…」江子琪說出這句話,暴露脆弱的不安,怕展現她的稚嫩。

「好啊。」許希瑤摟緊她的腰,猛地將她拽到自己身上。

江子琪的黑髮灑在她的臉上和胸口,顯得她的皮膚更加白嫩,她感覺喉嚨根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呼吸都不那麼順暢,這感覺如此熟悉,像那個夜晚,嘈雜的舞池裡,兩人手指在黑暗中隱秘交纏摸索時的窒息。

許希瑤喜歡痛,喜歡被她用粗魯的方式對待,啃咬和抽打會讓她的私處最快的濕潤,她喜歡江子琪騎跨在她的臉上,用下體摩擦她的舌頭。她還喜歡在不管是夜晚還是白天,把穿著整齊的上半身探出窗外,在眾目睽睽下讓江子琪藏在身後帶著假陽具猛烈的抽插,即使那根粗大又有些過於堅硬的陽具只能讓她痛,她還是沉溺在這種近乎虐待的情景里。

許希瑤告訴江子琪她在曾經和別人的性事中從未有過高潮,因為她的每次高潮都像爬一座巨山一樣艱難,整個過程會讓她的脆弱在對方面前暴露無遺,她討厭那樣不安的感覺。可在江子琪面前,那種不安逐漸消退,展現出她最真實的模樣,她要用最猛烈的震動玩具在陰蒂上折磨很久,下體要麼塞入江子琪的手指,要麼塞入假陽具猛烈撞擊抽插,嘴裡還要同時含著江子琪的乳頭或者是下體,可她不樂意被她含著,因為她總會在高潮時狠狠的咬住,她因痛苦喊出的聲音才能讓她更加興奮。為了她的高潮,她只能貢獻自己的舌頭和嘴唇讓她含著啃咬。

在諸多的嘗試中,她們發現了許希瑤最容易高潮的方式——看著江子琪高潮時興奮的臉。於是她們買了兩頭都能插入的電動玩具,頂端有兩個吸嘴可以同時吸住陰蒂。江子琪只需要幾分鐘就能順利沖頂,許希瑤則要看著她高潮過兩三次才能到一次,而那一次劇烈到幾乎就要讓她死掉。她們又探索到更多規律,許希瑤只要熬過那最痛苦的第一次高潮,在她登頂之後再粗暴的抽插會讓她的陰蒂更加敏感,能極大縮短第二次高潮的時間,一次性事中她一般能高潮三次,而最後一次,她喜歡在即將高潮之前被江子琪扼住頸項,體驗瀕死的感覺。

江子琪試過一次被扼住頸項的高潮,怎麼去形容那樣的感覺呢?她想起小時候學游泳,溺在了泳池裡,她一張口,水就灌進喉嚨管,對,就是那樣瀕死的感覺,爸爸拉著她的后脖頸把她拽了出來,隨著劇烈的咳嗽,空氣重新灌入了喉嚨,她又活下來了。

這是一種痛苦的感覺,因為痛苦太痛苦,所以歡愉就更加歡愉。

和許希瑤交往後的每一次性事,江子琪都覺得是被她按在水裡不能呼吸,那雙手扯著她的頭髮又把她拉出水面,反反覆復,又痛苦又快樂,像冰又像火。

她們可以一個星期都不出門,躺在床上做愛,一起洗澡,唯一和外界接觸就是外賣員敲門的時候。兩具原本陌生的身體逐漸變得熟悉,變得親密無間,江子琪緊緊的纏繞她,山和山之間隔著水,她們之間隔著皮膚,有時候她甚至想撕爛自己的皮膚,讓她鑽進去,再用線縫起來,她甘心成為她的衣服,像她最愛的那些衣服一樣,而許希瑤的嫉妒蔓延的更加恐怖。

「我討厭你的衣服,因為它們每時每刻都在貼著你。我也討厭你的鞋子,它們總是把你帶走。」許希瑤說。

那時她們有整整兩周都沒見面了,江子琪開始暑期實習,頻繁的參與拍攝。她把江子琪摟在懷裡,對她說,「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吧。我的房子下個月就裝修好了。這裡太小了。我們住在一起就可以天天一起睡覺一起吃飯了。」

沒過多久,她們就有了一個家,江子琪甚至覺得,世界可以縮成一張床墊的大小。有床的地方,就是她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