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本章節 8097 字
更新於: 2025-06-04
第九章 討人厭的東西
「喂、小屁孩！妳耳包嗎？！」
巴門機場的某架客機上，飛機還未起飛。大眼球在艾東的座位旁叫喊著。空服員不斷試圖勸阻大眼球繼續吵鬧，伸出的雙手卻被大眼球——拍著翅膀——屢屢逃過。所有的乘客都探出頭看著艾東，有些乘客喊道：
「喂、管好妳的機器寵物行不行？！」
大眼球回喊道：
「關你屁事、死豬！」
「你、你說什麼？！」
大眼球與幾位乘客爭吵起來。艾東穿著便服，坐在位子上低著頭、摀著耳朵，很是不爽。伊萊莎坐在一旁同樣很不爽。坐在伊萊莎一旁的女性國際刑警更加不爽。
女性國際刑警開口道：
「伊萊莎小姐！我說過不能讓寵物干擾我們吧？！」
「我也說過這東西不是我們的寵物吧？！它自己突然冒出來、干我們什麼事！」
「小姐、請讓妳的寵物停下來！」
這股混亂已經延誤航班45分鐘。艾東低著頭，很想現在就回到家裡——雖然她不確定自己是否還住在宅邸。上飛機前，大眼球如同現在這般不斷吵鬧，鬧出不少事；它還不打算停下。
大眼球喊道：
「小屁孩、老子說過不要跟這條子走了吧？！沒聽到嗎？！」
艾東忍不住朝大眼球大喊道：
「你當你是誰啊？！一直指手畫腳，你以為我有辦法嗎？！」
某位乘客也忍不住大喊道：
「這什麼破航班？！我要下機投訴！」
大眼球繼續與乘客吵架，一群乘客順勢下機，艾東的周圍瞬間變得空蕩蕩的。
叮鈴鈴。
女警接起電話，抱怨幾句後便掛斷。
女警：
「我們得坐私人飛機去了！高興了吧？！」
說罷，女警氣沖沖地走下飛機。艾東和伊萊莎隨後跟上，還有大眼球，留幾位怒髮衝冠的空服員在原地。
在奈柏 西堤市的某個大型停機棚內，一群人穿著西裝革履等待著。此時是下午3：20。
其中一人說道：
「別著急，他們很快就到。」
此時是下午5：30。那一群人在停機棚內看著夕陽西下，依舊等不到人。
此刻，在另外一處農場內，一架私人飛機提早降落在空曠處的草皮上。女警、伊萊莎和艾東快速走下飛機，大眼球跟在其後。
機師從機內衝出，怒吼道：
「這什麼狗屁工作？！議會他媽把我們當什麼？！」
大眼球回嗆道：
「你這狗屁機師、沒被搶工作就要謝天謝地了！」
「幹你媽！去死啦！」
機師比了中指，隨後憤怒地摔門就走。飛機以意想不到的速度離開了。三人站在草地上，心力憔悴。
此時是晚上6點整，議會總部的大型會議廳內亂成一團，許多人在爭論艾東為何遲來三小時。
在會議廳外，木色的走廊上，艾東和大眼球激烈的爭執著。一旁站著幾個藍衣警衛和伊萊莎。
艾東臉冒青筋，手指大眼球喊道：
「你夠了沒？！到底還想怎樣？！」
「聽不懂人話？叫妳回去也不聽！狗嗎？狗都會聽主人的話，妳狗都不如！」
「我他媽看起來像能決定嗎？！」
「妳——嘶～不對，妳這破腦的確什麼都聽不懂，那老子就好好說明吧。妳、艾東 歐文，要回去當退魔刑警，否則我會死。」
「你去死最好啦！」
「奇怪？妳這隻破狗怎麼聽不懂命令？老子再講一次，妳、艾東 歐文——」
「我受夠了！我要殺了你！」
「殺了我？我就是妳，我死了妳也會死！」
「放屁啦！」
突然，大眼球朝艾東的臉衝撞，融化在她皮膚上。
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是艾東被瑞德打針時的感覺。附近276人的心跳、37981個民用無線電頻率，艾東聽得很清楚。周邊的8709種可能、皮膚上的231種細菌，艾東全部看得到，全部。
艾東心跳不斷加快，體溫不斷升高，瞳孔不斷放大。
她要死了，這是艾東唯一的念頭。
突然，艾東解放了，大眼球飛出艾東體內。她跪倒在地，不斷喘氣，彷彿回到初次和李潯訓練時。
伊萊莎衝到艾東身旁，安撫著她。伊萊莎看向大眼球質問道：
「你做了什麼？！」
「我做了什麼？！老子救了她一命！好好感謝我吧、臭老人！」
艾東跪趴著，氣喘吁吁地問道：
「我、我看到了什麼……？」
「妳看到什麼不是重點，重點是老子活著，妳才能活著。而會議廳裡的那群老雜種會把我生吞活剝！」
「那你、不早說……！」
「各位觀眾好！記者人在神靈聯合總部的會議廳內。現在已經晚上六點十分，關鍵證人、艾東 歐文、依舊沒有現身！目前仍未得知為何艾東 歐文——艾東 歐文來了！」
艾東走進議會廳大門，兩側站著藍衣警衛。議會廳內是滿滿的人和嘈雜的議論聲。這令艾東想起跨年夜的人潮；她很不安。
「安靜、請安靜！」
現場陷入沉默。發話的是一位壯碩的老年男性，他打著藍領。
「艾東 歐文，請就座。」
艾東走到現場的大型圓桌的證人席前坐下。整個會議廳沒有一扇窗戶，只有一雙雙目光盯著她。
「鑑於艾東 歐文已經到場，我們將——」
「給我等一下！」
大眼球從艾東的腳底下飛出，由紙片大小變回西瓜大小。
「你們這群雜種聽好了！老子才是有話語權——」
老年男性發話道：
「警衛、把這東西帶出去！」
門口兩側的警衛走向艾東。
「喂！我說了我才有——」
「艾東 歐文，請不要攜帶發聲型產品進入會議廳！」
警衛靠近艾東，準備抓住大眼球。
「唉……一個個的。」
啪滋啪滋啪滋——
現場所有的攝影機被關機。
碰碰。
兩名警衛以無法理解的速度、同時飛向身後的牆面，將橡木牆撞碎，警衛們暈了過去。現場叫喊聲一片。
老年男子再度發話道：
「這、這東西做了什麼？！警衛、我們受到攻擊！警衛——」
「閉嘴！」
大眼球的聲音極大，在場的人下意識地摀住耳朵。大眼球發話道：
「外面的警衛已經死了，所以閉上你的狗嘴、老雜種！在場的其他人也是。」
一名攝影師偷偷動身。大眼球喊道：
「艾兒 庫柏，不準動！」
攝影師愣在原地，害怕地望著大眼球。大眼球繼續說道：
「沒錯，老子知道你們所有人的名字，知道你們住哪，也知道你們親人的位置。只要你們讓我不爽，我就會拖著你們親人的屍體到你們面前。聽到嗎？」
老年男性斥責道：
「你、你這是叛變！你會——」
「史蒂芬 米勒、凱勒 邁爾，選一個。」
老人的雙瞳放大，雙腳開始顫抖。
「不……不你不準……！」
「不就是老公跟情夫而已嗎？我他媽叫你選一個！」
「不、拜託、不要對他們下手！」
「……跪下。」
老年男性遲疑一會，他望著大眼球，緩緩在桌前跪下。
大眼球：
「很好。那麼、接下來我要說的、是你們得遵守的事！第一，不準以任何形式記錄今天這裡發生的一切。第二，以後你們不準找我的麻煩，也不準找艾東的。第三，走出會議廳後，你們不準跟任何人提起今天這裡發生的一切；只要你們說出來，我都會知道。你們說的每一句話、打的每一個字，我都會知道。所以，不準說出去，否則我會不爽。明白就點頭。」
在場除了艾東的每一個人都用力的點了頭，尤其是那名老年男性。
「很好——走吧、小屁孩！會議結束了。」
艾東的臉龐凝滯，雙唇微開並顫抖著。現場的氣氛宛如死灰，沒有人敢露出半分不敬。
「喂、小屁孩，走了！」
「呃、好！」
艾東跟隨大眼球走出會議廳，途經兩名暈倒的警衛；艾東能看到他們的後腦勺微微出血。門外的走廊上是更多暈倒的警衛，牆壁上有些彈孔。伊萊莎恐懼地站在門外，全身顫抖著。
「臭老人、走了！」
伊萊莎默默地跟在大眼球後，不敢出聲。三「人」走到金屬探測器前，艾東和伊萊莎默默地將自己的東西收回，大眼球直接從上方飛過。
三人走到總部外。夜色正美，和艾東此刻的心情一點也不搭。總部外有些植株，地上的照明燈明示著三人眼前的康莊大道。
艾東滿身大汗。她抓住自己的手臂，看著前方的道路，小聲問道：
「……我們接下來會怎樣？」
大眼球停滯空中，轉向艾東答道：
「不怎樣。事情解決了，之後妳回去好好上學，成年了就去考退魔刑警，生活中的事一樣聽我的。」
「……為什麼？」
伊萊莎猛得抬頭，看向艾東。大眼球飛到艾東面前，怒視她並說道：
「小屁孩、妳沒必要知道。妳不是想好好活著嗎？聽我的話就可以！」
「你、從哪裡……？」
大眼球沒有轉向，它垂下了眼並思索著什麼，隨後答道：
「以妳的智力而言，老子是妳分裂出來的一部分意識，是因為妳被打藥而出現的。瑞德打的那一針讓妳吸收了和平廣場附近、全部死者的意識。意識增加會導致思考速度增加，但快速思考會消耗太多熱量，妳的肉身支撐不住這麼大量的消耗，所以我誕生為的就是把七千多份意識獨立出來，儲存在一個安全的容器——也就是老子我——之內。由於我們的的大腦——在某種層面上而言——是共享的，正因如此，只要妳死了，我也會死；我死了，你也會死！懂？」
「但——」
「那些警衛沒死！那是嚇唬他們的，他們的名字隨便在社群軟體上查就有了。」
「那、為什麼……？」
「動動腦子！芙蕾雅剛在廣場說完妳有病就被怪物攻擊，那些老雜種肯定會為了面子把妳關起來作研究！妳猜我們到時候會怎樣？」
「可是……」
「妳就乖乖回去當退魔刑警就對了！別問東問西的！」
艾東還有許多疑問。儘管大眼球貌似能讀取她的想法，卻不打算解答。艾東看向身旁的伊萊莎。伊萊莎的眼神飄渺。伊萊莎在注意到艾東後皺了眉頭。伊萊莎抓著自己的手臂指責道：
「你要艾東回去？要是艾東出事你不也一樣會死嗎！」
大眼球罕見地楞了一下。它視線偏移，沒有回應。
伊萊莎繼續問道：
「從一開始就一堆意見，還擅自主張把我們拉進麻煩事裡！如果你真的是為艾東好，為什麼還要讓她陷入危險！」
大眼球憤怒地看向伊萊莎，伊萊莎沒有退縮。她身體前傾，狠狠地盯著大眼球。
大眼球選擇妥協。它神情放緩，轉向前方。它喊道：
「要吵回去吵！老子才不想在這晦氣的地方浪費時間！」
「然後呢？繼續在路上鬼吼鬼叫？」
「我不說話行了吧、臭老人！」
三人沒有繼續對話。總部前的大路讓艾東有些不知所措，彷彿三人隨時有可能分開。
三人徒步前往機場，因為伊萊莎實在不想繼續坐交通工具。艾東對此有些不滿，但她沒有說。總部附近很安寧，郊區的居民不多，行道樹和灌木叢生長在石磚道路旁，綠意盎然。偶爾有行人對大眼球投來好奇地眼光。艾東難以將總部周圍的景象與方才總部裡發生的、可以稱之為「恐攻」的事件連結。
三人一路無話。偶爾，大眼球會發出呼吸聲，儘管它貌似不需要呼吸。艾東開始思考大眼球的所做所為。它是什麼？它為何這麼做？這兩個問題大眼球早已解答，但一切發生得太快，這三個月發生得太快。艾東憶起這三個月的點點滴滴——或者當稱之為洶湧大浪。三個月內，艾東當了退魔刑警，再被辭退；艾東認識了一群人，又離開他們；艾東成了名人，最後回歸平凡。這一切都太快了，怪物、艾奎里斯、退魔部，這三樣事物突然佔據她的生活，又突然離去。
我想要怎樣的生活？
三人走了3、4個小時便到了機場。門口人潮不多，幾台白色計程車在路口等待。從一大片落地窗能看到機場內，人不多不少。幾位穿著制服的學生有說有笑地站在散落的人群中。艾東看著他們便想起學校，一股無力感湧上，艾東的心頭不由得縮緊。
我不想要回去。
艾東想起普通的學校同學，想起她普通的成績，想起她普通的在學日；艾東光是想起便不由得感到作嘔。艾東陷入自己的世界，那裡沒有別人，沒有伊萊莎，沒有大眼球。她自己一個人站在一片黑暗中。黑暗中傳來一道聲音。
「哪怕可能會屍骨無存，妳也要當退魔刑警嗎？」
我想。我好想。
艾東想起這生不如死的三個月，巨大的壓力籠罩她的生活，但她還是想回去，回去那令她痛苦的世界。
我想，我想得不得了。
艾東維持著她的世界。她什麼都看不到，只有強烈的慾望伴隨，一種比求生還強烈的慾望。
艾東坐在飛機上，周圍的乘客已沉沉睡去。艾東抬頭望著前方的白色機頂，抓著手臂。
「小屁孩、妳怎麼了？」
大眼球在一旁飄浮著，正好飄在伊萊莎的面前。伊萊莎也已入睡。
「妳又在想什麼了？先說好，妳的情緒和想法也會影響到我，所以別想那些奇奇怪怪的！」
「我……」
「妳怎樣？」
「我想要死。」
艾東沒有看著大眼球，只是抬頭直視前方，內心很是空洞。
大眼球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憤恨地看著艾東說道：
「老子還想活著！」
「但我不想，我好累。」
「嘶……老天啊、就不能讓我生在別的身體嗎？！」
艾東看向大眼球。它很是氣憤。大眼球看著機頂，彷彿上面真的有「老天」。艾東感到好奇。
「你……為什麼想活著？」
「活著需要理由嗎？」
「那我為什麼不想？」
「去死跟活著不是一回事！」
大眼球飛到艾東面前，盯著她說道：
「老子不管妳為什麼想死，總之不準死！老子的命不想陪在這！不管怎樣都給我撐下去！」
艾東長舒一口氣，靠後躺下。她問道：
「撐到哪時候？」
「廢話、當然是到老死！」
「……」
「五十歲。」
「……」
「三十五。」
「……」
「……好好好、先撐到十八，行了吧？不準時間一到就死！」
「……我為什麼得聽你的？」
「蛤？」
「我們兩個的命是綁在一起的吧？可是現在想死的只有我。」
「……」
大眼球眉頭一皺——我是指眼皮一皺，發現自己的處境不妙，或者說它沒料到艾東會意識到這點。艾東撇過眼說道：
「唉……好累啊，但也好餓。」
一袋洋芋片憑空落在艾東腹前。
「……有點渴。」
艾東身旁的杯架出現一瓶礦泉水。
「我想上廁所。」
「妳他媽有病吧。自己去！」
「這些東西是怎麼變出來的？」
「跟妳說妳也不會懂。」
「啊、不然你幫我變出東西，我就答應你活到十八歲。」
「我教妳就好。」
「……我怎麼變？我又不是你……」
艾東回頭問道：
「我是嗎……？」
「這些事妳都做得到，我保證。作為條件……」
「……我答應妳，我會活到十八歲。」
「妳最好守信。」
「……那個、你叫什麼？」
「艾東。」
「呃、怎麼了？」
「我說我叫艾東，跟妳一樣。」
「……感覺好怪。」
「那妳改名吧。」
「……」
艾東不情願地問道：
「呃、你要不要叫艾西？」
「死也不要！」
大眼球楞了一下，改口道：
「……艾因。這是底線，再改我們就玉石俱焚。」
「嗯、艾因……」
兩人陷入沉默。
「……我還是有點想死。」
「我看妳累到腦子不正常了，趕快睡！」
「我如果睡得著早就睡了……」
艾東心很痛，那是種無形的痛，無形的痛讓她無法入眠，只得與艾因聊天以消解愁悶。
艾因察覺到了，那種痛順著意識連結之處蔓延，蔓延他的全身。七千多份意識在他體內哀嚎。艾因早已習慣。艾因看著艾東的愁悶，開口道：
「我現在就來教妳怎麼睡著，這是第一課。」
「呃、睡著跟變出東西有什麼關聯？」
「都一樣！聽好了，先想像一個入睡的人……」
艾東順著指示想像，想像身旁伊萊莎入睡的感受，想像她的全身，想像那種放鬆的感覺。
「接著，想像她的身體解剖圖，想像她的血液在血管內流動……」
艾東有點後悔拿伊萊莎做範本。她想像伊萊莎的身體被拆開。艾東聯想到跨年時的成群屍體，令她不適，甚至感到作嘔。
「有一道血管內充斥著乙醚，流向大腦，流向身體深處，讓妳不斷放鬆，想要入睡。」
那是一種解放。艾東的全身開始放鬆，感覺「乙醚」充斥著全身，儘管她不知道那是什麼。艾東的意識變得模糊。艾因的話語也是。
「然後——」
艾東聽不見艾因的話語，只覺得周圍好安靜，然後——
咚。
飛機在巴門機場降落。此時是凌晨4點。
機上的乘客陸陸續續醒來。伊萊莎打了個呵欠，轉頭看著艾東。艾東熟睡著，口水從嘴角流出，看著很是傻乎乎。
「艾東、起床！」
伊萊莎迷糊地說道，並搖了搖艾東。艾東沒有醒來的跡象。伊萊莎沒什麼反應，這不過是她的家常便飯。
我這樣過了多久？
伊萊莎回憶著，自從她奪回監護權並和艾東同住起已過了5個月，這樣的生活僅僅過了5個月。這5個月很漫長。
5個月以來，伊萊莎環繞著艾東生活。雖然不順，卻還是好好地過完。
伊萊莎回憶著自己死亡時的場景，那種不安，艾東被奪走的不安，那種生活意義被否定的恐懼。伊萊莎不想再經歷一次，她想要艾東永遠待在自己身邊。
伊萊莎想起安澤的簡訊，想起艾東逃跑時的場景。
可這孩子怎麼老是跟我作對？
伊萊莎想起她在入隊同意書上簽的名。艾東彷彿一隻渴望自由的雛鳥，還沒學會飛便嚮往天空。
也許她不會跟在我身邊一輩子。
「艾東、起床了！」
伊萊莎搖得更大力。艾東沒有醒來的跡象。
突然，大眼球飛過伊萊莎面前，輕觸艾東的額頭。一道電流竄過艾東全身。艾東身體一陣抽搐。她在驚恐中醒來，看著艾因並質問道：
「你、你電我？！」
「妳乙醚用太多了。要不是我電妳，不知道妳哪時候才能醒！」
三人一同和平地下機。乘客們井然有序地排著隊。三人走出機場，坐上計程車。
「妳們要去哪裡？」
「三神市 、貓霧棘區、一百二十三號。」
伊萊莎答道。
司機滑起前座的導航，就在一塊普通的螢幕上。
3小時後，三人到了宅邸鐵門前。迎接他們的是微博的朝陽，還有被收拾好的行李，用幾個昂貴的行李箱裝著。這些行李箱不屬於艾東或伊萊莎。某個行李箱上貼著一張紙條。
謝謝妳救了他們。
拿走吧。
上頭如此寫道。紙條上有一些不規則的黑點。
伊萊莎不解道：
「這是誰寫的？」
艾因譏諷道：
「答案很明顯吧？」
是李潯。
艾東心想。
三人在附近的飯店下榻。艾東跟著伊萊莎走進飯店房間，在房間內放下行李箱，從其中一個行李箱翻出自己的恐怖漫畫。艾東隨便翻了一下，其中一頁上畫著一隻巨獸，一隻白色鹿顱頭、軀幹長著灰色長毛的巨獸。
「喂、先把這些放好啊！」
艾因在門內飄浮著喊道。門外的三個行李箱被憑空且有序地拉進門內。艾東見怪不怪。
安頓好時已是早上8點。在飯店的自助餐區內，艾東與伊萊莎坐在圓桌前吃著三明治和貝果。艾因在一旁看著。
艾東：
「……艾因。」
艾因：
「幹嘛？」
伊萊莎：
「這東西叫作艾因？」
艾因：
「妳就當是吧、臭老人。」
伊萊莎：
「不要叫我臭老人！我還沒跟你問清楚艾東的事呢！」
艾東楞了一下，她完全忘記這回事了。
艾因：
「那老子就講清楚。在艾東高中畢業那天會有一堆怪物襲擊她，如果她不考上退魔刑警，她身邊的人就會死光！」
伊萊莎和艾東愣住了。這一番話很突然，也沒頭沒尾，但在兩人看過艾因的各種能力之後，這一番話添了幾分說服力。
艾因：
「不要想逃跑，也不要想會有其他辦法。艾東只能在成年時考上退魔刑警才能阻止這件事發生。」
伊萊莎：
「那你一開始為什麼不說？」
艾因：
「因為你們這些腦麻肯定會問東問西，老子才不想解釋！」
伊萊莎：
「你有什麼毛病？一定要罵人嗎！」
艾因：
「我只是在說實話！妳以為我想啊？！」
伊萊莎：
「你根本不尊重人！我就不該相信你講的任何話！」
艾因：
「這兩件事有個屁關聯啊！妳以為——」
艾因瞄到了艾東。艾東生氣地看著他。艾因打住話，他相信以艾東的腦子，她什麼都幹得出來。
艾因：
「好好好、我道歉，行了吧？但妳們最好相信我！尤其是妳、伊萊莎！我說的「艾東身邊的人」也包括妳！」
伊萊莎感到被冒犯。
伊萊莎：
「你憑什麼這樣說？！」
艾因：
「就憑老子知道妳們不知道的事！」
伊萊莎：
「那你怎麼知道艾東回去當退魔刑警不會出事？」
艾因：
「因為有老子看著她，我保證她不會出事！」
伊萊莎還是有些氣憤。
艾因：
「怎麼？還不答應啊？退魔刑警薪水高、福利好還有我幫忙，這種爽缺哪裡找！」
伊萊莎：
「我不是不答應，只是……」
艾因：
「只是這一切太像一場夢了？」
伊萊莎：
「……對。」
艾東在一旁聽著。她從不知道伊萊莎的想法會與自己不謀而合。
艾因：
「恭喜妳，活了四十八年總算知道現實比夢還離譜了。」
伊萊莎：
「你怎麼知道我幾歲？」
艾因：
「我有妳女兒變成那頭醜死人的鹿之前的所有記憶。應該說我就是妳女兒，只是不太一樣。」
伊萊莎呆住一會，表示質疑。
艾因：
「很難接受嗎？別擔心，我也花了點時間才接受。艾東醒來前我時間可多了。」
艾東：
「那個、我醒來之前你在幹嘛？」
艾因：
「跟一個老不死的談了一會。」
艾東一頭霧水，伊萊莎也是，只是伊萊莎不在乎。
艾因：
「我們談好了吧？該來談談怎麼辦到了。正常來說，要考上退魔刑警得要警大畢業、成績優異、身體狀況良好而且至少當過兩年的一般警察。以上幾點艾東都沒有，但是她有一個優勢；她認識李潯。李潯的隊是個例外，他隊上的人只有托菲查得到經歷，其他人的經歷——包括他自己的——通通被消掉了。艾東可以利用這點。我已經威脅過一遍議會的老雜種們但他們不會乖乖聽話。整個議會肯定都盯上我們了。這時候我們送艾東進虎穴，他們肯定很開心。再指名要加入一個查不到的幽靈退魔警隊，他們肯定更開心。所以我的計畫如下：第一，我得訓練艾東。讓艾東有自保的能力。第二，我們不能太張揚，而且議會肯定會把我們翻個底朝天。就這樣，別問問題。」
伊萊莎：
「我們哪時候張揚過？」
伊萊莎抓起貝果咬了一口。艾東消化著艾因的發言。
艾東：
「艾因——」
艾因：
「別問問題。」
艾東：
「可是我……」
艾因瞥了艾東。
艾因：
「唉……妳要問什麼？」
艾東：
「你是怎麼查到那麼多的？」
艾因翻了白眼，眼珠順著眼皮轉了一圈。艾因不回答。艾東選擇不追究，她已經習慣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了。
艾東拿起口袋裡的手機——來飯店的路上臨時買的舊機，點開安澤的line。艾東坐計程車時發了關心的訊息給安澤。安澤依舊未讀。艾東再度傳去訊息。
「你在幹嘛？」
依舊沒有讀取。艾東想起安澤的死樣，打算傳訊息給綾。
「妳知道安澤在哪裡嗎？」
不久，綾發來訊息。
「安澤出事了！」
第九章 完
「喂、小屁孩！妳耳包嗎？！」
巴門機場的某架客機上，飛機還未起飛。大眼球在艾東的座位旁叫喊著。空服員不斷試圖勸阻大眼球繼續吵鬧，伸出的雙手卻被大眼球——拍著翅膀——屢屢逃過。所有的乘客都探出頭看著艾東，有些乘客喊道：
「喂、管好妳的機器寵物行不行？！」
大眼球回喊道：
「關你屁事、死豬！」
「你、你說什麼？！」
大眼球與幾位乘客爭吵起來。艾東穿著便服，坐在位子上低著頭、摀著耳朵，很是不爽。伊萊莎坐在一旁同樣很不爽。坐在伊萊莎一旁的女性國際刑警更加不爽。
女性國際刑警開口道：
「伊萊莎小姐！我說過不能讓寵物干擾我們吧？！」
「我也說過這東西不是我們的寵物吧？！它自己突然冒出來、干我們什麼事！」
「小姐、請讓妳的寵物停下來！」
這股混亂已經延誤航班45分鐘。艾東低著頭，很想現在就回到家裡——雖然她不確定自己是否還住在宅邸。上飛機前，大眼球如同現在這般不斷吵鬧，鬧出不少事；它還不打算停下。
大眼球喊道：
「小屁孩、老子說過不要跟這條子走了吧？！沒聽到嗎？！」
艾東忍不住朝大眼球大喊道：
「你當你是誰啊？！一直指手畫腳，你以為我有辦法嗎？！」
某位乘客也忍不住大喊道：
「這什麼破航班？！我要下機投訴！」
大眼球繼續與乘客吵架，一群乘客順勢下機，艾東的周圍瞬間變得空蕩蕩的。
叮鈴鈴。
女警接起電話，抱怨幾句後便掛斷。
女警：
「我們得坐私人飛機去了！高興了吧？！」
說罷，女警氣沖沖地走下飛機。艾東和伊萊莎隨後跟上，還有大眼球，留幾位怒髮衝冠的空服員在原地。
在奈柏 西堤市的某個大型停機棚內，一群人穿著西裝革履等待著。此時是下午3：20。
其中一人說道：
「別著急，他們很快就到。」
此時是下午5：30。那一群人在停機棚內看著夕陽西下，依舊等不到人。
此刻，在另外一處農場內，一架私人飛機提早降落在空曠處的草皮上。女警、伊萊莎和艾東快速走下飛機，大眼球跟在其後。
機師從機內衝出，怒吼道：
「這什麼狗屁工作？！議會他媽把我們當什麼？！」
大眼球回嗆道：
「你這狗屁機師、沒被搶工作就要謝天謝地了！」
「幹你媽！去死啦！」
機師比了中指，隨後憤怒地摔門就走。飛機以意想不到的速度離開了。三人站在草地上，心力憔悴。
此時是晚上6點整，議會總部的大型會議廳內亂成一團，許多人在爭論艾東為何遲來三小時。
在會議廳外，木色的走廊上，艾東和大眼球激烈的爭執著。一旁站著幾個藍衣警衛和伊萊莎。
艾東臉冒青筋，手指大眼球喊道：
「你夠了沒？！到底還想怎樣？！」
「聽不懂人話？叫妳回去也不聽！狗嗎？狗都會聽主人的話，妳狗都不如！」
「我他媽看起來像能決定嗎？！」
「妳——嘶～不對，妳這破腦的確什麼都聽不懂，那老子就好好說明吧。妳、艾東 歐文，要回去當退魔刑警，否則我會死。」
「你去死最好啦！」
「奇怪？妳這隻破狗怎麼聽不懂命令？老子再講一次，妳、艾東 歐文——」
「我受夠了！我要殺了你！」
「殺了我？我就是妳，我死了妳也會死！」
「放屁啦！」
突然，大眼球朝艾東的臉衝撞，融化在她皮膚上。
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是艾東被瑞德打針時的感覺。附近276人的心跳、37981個民用無線電頻率，艾東聽得很清楚。周邊的8709種可能、皮膚上的231種細菌，艾東全部看得到，全部。
艾東心跳不斷加快，體溫不斷升高，瞳孔不斷放大。
她要死了，這是艾東唯一的念頭。
突然，艾東解放了，大眼球飛出艾東體內。她跪倒在地，不斷喘氣，彷彿回到初次和李潯訓練時。
伊萊莎衝到艾東身旁，安撫著她。伊萊莎看向大眼球質問道：
「你做了什麼？！」
「我做了什麼？！老子救了她一命！好好感謝我吧、臭老人！」
艾東跪趴著，氣喘吁吁地問道：
「我、我看到了什麼……？」
「妳看到什麼不是重點，重點是老子活著，妳才能活著。而會議廳裡的那群老雜種會把我生吞活剝！」
「那你、不早說……！」
「各位觀眾好！記者人在神靈聯合總部的會議廳內。現在已經晚上六點十分，關鍵證人、艾東 歐文、依舊沒有現身！目前仍未得知為何艾東 歐文——艾東 歐文來了！」
艾東走進議會廳大門，兩側站著藍衣警衛。議會廳內是滿滿的人和嘈雜的議論聲。這令艾東想起跨年夜的人潮；她很不安。
「安靜、請安靜！」
現場陷入沉默。發話的是一位壯碩的老年男性，他打著藍領。
「艾東 歐文，請就座。」
艾東走到現場的大型圓桌的證人席前坐下。整個會議廳沒有一扇窗戶，只有一雙雙目光盯著她。
「鑑於艾東 歐文已經到場，我們將——」
「給我等一下！」
大眼球從艾東的腳底下飛出，由紙片大小變回西瓜大小。
「你們這群雜種聽好了！老子才是有話語權——」
老年男性發話道：
「警衛、把這東西帶出去！」
門口兩側的警衛走向艾東。
「喂！我說了我才有——」
「艾東 歐文，請不要攜帶發聲型產品進入會議廳！」
警衛靠近艾東，準備抓住大眼球。
「唉……一個個的。」
啪滋啪滋啪滋——
現場所有的攝影機被關機。
碰碰。
兩名警衛以無法理解的速度、同時飛向身後的牆面，將橡木牆撞碎，警衛們暈了過去。現場叫喊聲一片。
老年男子再度發話道：
「這、這東西做了什麼？！警衛、我們受到攻擊！警衛——」
「閉嘴！」
大眼球的聲音極大，在場的人下意識地摀住耳朵。大眼球發話道：
「外面的警衛已經死了，所以閉上你的狗嘴、老雜種！在場的其他人也是。」
一名攝影師偷偷動身。大眼球喊道：
「艾兒 庫柏，不準動！」
攝影師愣在原地，害怕地望著大眼球。大眼球繼續說道：
「沒錯，老子知道你們所有人的名字，知道你們住哪，也知道你們親人的位置。只要你們讓我不爽，我就會拖著你們親人的屍體到你們面前。聽到嗎？」
老年男性斥責道：
「你、你這是叛變！你會——」
「史蒂芬 米勒、凱勒 邁爾，選一個。」
老人的雙瞳放大，雙腳開始顫抖。
「不……不你不準……！」
「不就是老公跟情夫而已嗎？我他媽叫你選一個！」
「不、拜託、不要對他們下手！」
「……跪下。」
老年男性遲疑一會，他望著大眼球，緩緩在桌前跪下。
大眼球：
「很好。那麼、接下來我要說的、是你們得遵守的事！第一，不準以任何形式記錄今天這裡發生的一切。第二，以後你們不準找我的麻煩，也不準找艾東的。第三，走出會議廳後，你們不準跟任何人提起今天這裡發生的一切；只要你們說出來，我都會知道。你們說的每一句話、打的每一個字，我都會知道。所以，不準說出去，否則我會不爽。明白就點頭。」
在場除了艾東的每一個人都用力的點了頭，尤其是那名老年男性。
「很好——走吧、小屁孩！會議結束了。」
艾東的臉龐凝滯，雙唇微開並顫抖著。現場的氣氛宛如死灰，沒有人敢露出半分不敬。
「喂、小屁孩，走了！」
「呃、好！」
艾東跟隨大眼球走出會議廳，途經兩名暈倒的警衛；艾東能看到他們的後腦勺微微出血。門外的走廊上是更多暈倒的警衛，牆壁上有些彈孔。伊萊莎恐懼地站在門外，全身顫抖著。
「臭老人、走了！」
伊萊莎默默地跟在大眼球後，不敢出聲。三「人」走到金屬探測器前，艾東和伊萊莎默默地將自己的東西收回，大眼球直接從上方飛過。
三人走到總部外。夜色正美，和艾東此刻的心情一點也不搭。總部外有些植株，地上的照明燈明示著三人眼前的康莊大道。
艾東滿身大汗。她抓住自己的手臂，看著前方的道路，小聲問道：
「……我們接下來會怎樣？」
大眼球停滯空中，轉向艾東答道：
「不怎樣。事情解決了，之後妳回去好好上學，成年了就去考退魔刑警，生活中的事一樣聽我的。」
「……為什麼？」
伊萊莎猛得抬頭，看向艾東。大眼球飛到艾東面前，怒視她並說道：
「小屁孩、妳沒必要知道。妳不是想好好活著嗎？聽我的話就可以！」
「你、從哪裡……？」
大眼球沒有轉向，它垂下了眼並思索著什麼，隨後答道：
「以妳的智力而言，老子是妳分裂出來的一部分意識，是因為妳被打藥而出現的。瑞德打的那一針讓妳吸收了和平廣場附近、全部死者的意識。意識增加會導致思考速度增加，但快速思考會消耗太多熱量，妳的肉身支撐不住這麼大量的消耗，所以我誕生為的就是把七千多份意識獨立出來，儲存在一個安全的容器——也就是老子我——之內。由於我們的的大腦——在某種層面上而言——是共享的，正因如此，只要妳死了，我也會死；我死了，你也會死！懂？」
「但——」
「那些警衛沒死！那是嚇唬他們的，他們的名字隨便在社群軟體上查就有了。」
「那、為什麼……？」
「動動腦子！芙蕾雅剛在廣場說完妳有病就被怪物攻擊，那些老雜種肯定會為了面子把妳關起來作研究！妳猜我們到時候會怎樣？」
「可是……」
「妳就乖乖回去當退魔刑警就對了！別問東問西的！」
艾東還有許多疑問。儘管大眼球貌似能讀取她的想法，卻不打算解答。艾東看向身旁的伊萊莎。伊萊莎的眼神飄渺。伊萊莎在注意到艾東後皺了眉頭。伊萊莎抓著自己的手臂指責道：
「你要艾東回去？要是艾東出事你不也一樣會死嗎！」
大眼球罕見地楞了一下。它視線偏移，沒有回應。
伊萊莎繼續問道：
「從一開始就一堆意見，還擅自主張把我們拉進麻煩事裡！如果你真的是為艾東好，為什麼還要讓她陷入危險！」
大眼球憤怒地看向伊萊莎，伊萊莎沒有退縮。她身體前傾，狠狠地盯著大眼球。
大眼球選擇妥協。它神情放緩，轉向前方。它喊道：
「要吵回去吵！老子才不想在這晦氣的地方浪費時間！」
「然後呢？繼續在路上鬼吼鬼叫？」
「我不說話行了吧、臭老人！」
三人沒有繼續對話。總部前的大路讓艾東有些不知所措，彷彿三人隨時有可能分開。
三人徒步前往機場，因為伊萊莎實在不想繼續坐交通工具。艾東對此有些不滿，但她沒有說。總部附近很安寧，郊區的居民不多，行道樹和灌木叢生長在石磚道路旁，綠意盎然。偶爾有行人對大眼球投來好奇地眼光。艾東難以將總部周圍的景象與方才總部裡發生的、可以稱之為「恐攻」的事件連結。
三人一路無話。偶爾，大眼球會發出呼吸聲，儘管它貌似不需要呼吸。艾東開始思考大眼球的所做所為。它是什麼？它為何這麼做？這兩個問題大眼球早已解答，但一切發生得太快，這三個月發生得太快。艾東憶起這三個月的點點滴滴——或者當稱之為洶湧大浪。三個月內，艾東當了退魔刑警，再被辭退；艾東認識了一群人，又離開他們；艾東成了名人，最後回歸平凡。這一切都太快了，怪物、艾奎里斯、退魔部，這三樣事物突然佔據她的生活，又突然離去。
我想要怎樣的生活？
三人走了3、4個小時便到了機場。門口人潮不多，幾台白色計程車在路口等待。從一大片落地窗能看到機場內，人不多不少。幾位穿著制服的學生有說有笑地站在散落的人群中。艾東看著他們便想起學校，一股無力感湧上，艾東的心頭不由得縮緊。
我不想要回去。
艾東想起普通的學校同學，想起她普通的成績，想起她普通的在學日；艾東光是想起便不由得感到作嘔。艾東陷入自己的世界，那裡沒有別人，沒有伊萊莎，沒有大眼球。她自己一個人站在一片黑暗中。黑暗中傳來一道聲音。
「哪怕可能會屍骨無存，妳也要當退魔刑警嗎？」
我想。我好想。
艾東想起這生不如死的三個月，巨大的壓力籠罩她的生活，但她還是想回去，回去那令她痛苦的世界。
我想，我想得不得了。
艾東維持著她的世界。她什麼都看不到，只有強烈的慾望伴隨，一種比求生還強烈的慾望。
艾東坐在飛機上，周圍的乘客已沉沉睡去。艾東抬頭望著前方的白色機頂，抓著手臂。
「小屁孩、妳怎麼了？」
大眼球在一旁飄浮著，正好飄在伊萊莎的面前。伊萊莎也已入睡。
「妳又在想什麼了？先說好，妳的情緒和想法也會影響到我，所以別想那些奇奇怪怪的！」
「我……」
「妳怎樣？」
「我想要死。」
艾東沒有看著大眼球，只是抬頭直視前方，內心很是空洞。
大眼球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憤恨地看著艾東說道：
「老子還想活著！」
「但我不想，我好累。」
「嘶……老天啊、就不能讓我生在別的身體嗎？！」
艾東看向大眼球。它很是氣憤。大眼球看著機頂，彷彿上面真的有「老天」。艾東感到好奇。
「你……為什麼想活著？」
「活著需要理由嗎？」
「那我為什麼不想？」
「去死跟活著不是一回事！」
大眼球飛到艾東面前，盯著她說道：
「老子不管妳為什麼想死，總之不準死！老子的命不想陪在這！不管怎樣都給我撐下去！」
艾東長舒一口氣，靠後躺下。她問道：
「撐到哪時候？」
「廢話、當然是到老死！」
「……」
「五十歲。」
「……」
「三十五。」
「……」
「……好好好、先撐到十八，行了吧？不準時間一到就死！」
「……我為什麼得聽你的？」
「蛤？」
「我們兩個的命是綁在一起的吧？可是現在想死的只有我。」
「……」
大眼球眉頭一皺——我是指眼皮一皺，發現自己的處境不妙，或者說它沒料到艾東會意識到這點。艾東撇過眼說道：
「唉……好累啊，但也好餓。」
一袋洋芋片憑空落在艾東腹前。
「……有點渴。」
艾東身旁的杯架出現一瓶礦泉水。
「我想上廁所。」
「妳他媽有病吧。自己去！」
「這些東西是怎麼變出來的？」
「跟妳說妳也不會懂。」
「啊、不然你幫我變出東西，我就答應你活到十八歲。」
「我教妳就好。」
「……我怎麼變？我又不是你……」
艾東回頭問道：
「我是嗎……？」
「這些事妳都做得到，我保證。作為條件……」
「……我答應妳，我會活到十八歲。」
「妳最好守信。」
「……那個、你叫什麼？」
「艾東。」
「呃、怎麼了？」
「我說我叫艾東，跟妳一樣。」
「……感覺好怪。」
「那妳改名吧。」
「……」
艾東不情願地問道：
「呃、你要不要叫艾西？」
「死也不要！」
大眼球楞了一下，改口道：
「……艾因。這是底線，再改我們就玉石俱焚。」
「嗯、艾因……」
兩人陷入沉默。
「……我還是有點想死。」
「我看妳累到腦子不正常了，趕快睡！」
「我如果睡得著早就睡了……」
艾東心很痛，那是種無形的痛，無形的痛讓她無法入眠，只得與艾因聊天以消解愁悶。
艾因察覺到了，那種痛順著意識連結之處蔓延，蔓延他的全身。七千多份意識在他體內哀嚎。艾因早已習慣。艾因看著艾東的愁悶，開口道：
「我現在就來教妳怎麼睡著，這是第一課。」
「呃、睡著跟變出東西有什麼關聯？」
「都一樣！聽好了，先想像一個入睡的人……」
艾東順著指示想像，想像身旁伊萊莎入睡的感受，想像她的全身，想像那種放鬆的感覺。
「接著，想像她的身體解剖圖，想像她的血液在血管內流動……」
艾東有點後悔拿伊萊莎做範本。她想像伊萊莎的身體被拆開。艾東聯想到跨年時的成群屍體，令她不適，甚至感到作嘔。
「有一道血管內充斥著乙醚，流向大腦，流向身體深處，讓妳不斷放鬆，想要入睡。」
那是一種解放。艾東的全身開始放鬆，感覺「乙醚」充斥著全身，儘管她不知道那是什麼。艾東的意識變得模糊。艾因的話語也是。
「然後——」
艾東聽不見艾因的話語，只覺得周圍好安靜，然後——
咚。
飛機在巴門機場降落。此時是凌晨4點。
機上的乘客陸陸續續醒來。伊萊莎打了個呵欠，轉頭看著艾東。艾東熟睡著，口水從嘴角流出，看著很是傻乎乎。
「艾東、起床！」
伊萊莎迷糊地說道，並搖了搖艾東。艾東沒有醒來的跡象。伊萊莎沒什麼反應，這不過是她的家常便飯。
我這樣過了多久？
伊萊莎回憶著，自從她奪回監護權並和艾東同住起已過了5個月，這樣的生活僅僅過了5個月。這5個月很漫長。
5個月以來，伊萊莎環繞著艾東生活。雖然不順，卻還是好好地過完。
伊萊莎回憶著自己死亡時的場景，那種不安，艾東被奪走的不安，那種生活意義被否定的恐懼。伊萊莎不想再經歷一次，她想要艾東永遠待在自己身邊。
伊萊莎想起安澤的簡訊，想起艾東逃跑時的場景。
可這孩子怎麼老是跟我作對？
伊萊莎想起她在入隊同意書上簽的名。艾東彷彿一隻渴望自由的雛鳥，還沒學會飛便嚮往天空。
也許她不會跟在我身邊一輩子。
「艾東、起床了！」
伊萊莎搖得更大力。艾東沒有醒來的跡象。
突然，大眼球飛過伊萊莎面前，輕觸艾東的額頭。一道電流竄過艾東全身。艾東身體一陣抽搐。她在驚恐中醒來，看著艾因並質問道：
「你、你電我？！」
「妳乙醚用太多了。要不是我電妳，不知道妳哪時候才能醒！」
三人一同和平地下機。乘客們井然有序地排著隊。三人走出機場，坐上計程車。
「妳們要去哪裡？」
「三神市 、貓霧棘區、一百二十三號。」
伊萊莎答道。
司機滑起前座的導航，就在一塊普通的螢幕上。
3小時後，三人到了宅邸鐵門前。迎接他們的是微博的朝陽，還有被收拾好的行李，用幾個昂貴的行李箱裝著。這些行李箱不屬於艾東或伊萊莎。某個行李箱上貼著一張紙條。
謝謝妳救了他們。
拿走吧。
上頭如此寫道。紙條上有一些不規則的黑點。
伊萊莎不解道：
「這是誰寫的？」
艾因譏諷道：
「答案很明顯吧？」
是李潯。
艾東心想。
三人在附近的飯店下榻。艾東跟著伊萊莎走進飯店房間，在房間內放下行李箱，從其中一個行李箱翻出自己的恐怖漫畫。艾東隨便翻了一下，其中一頁上畫著一隻巨獸，一隻白色鹿顱頭、軀幹長著灰色長毛的巨獸。
「喂、先把這些放好啊！」
艾因在門內飄浮著喊道。門外的三個行李箱被憑空且有序地拉進門內。艾東見怪不怪。
安頓好時已是早上8點。在飯店的自助餐區內，艾東與伊萊莎坐在圓桌前吃著三明治和貝果。艾因在一旁看著。
艾東：
「……艾因。」
艾因：
「幹嘛？」
伊萊莎：
「這東西叫作艾因？」
艾因：
「妳就當是吧、臭老人。」
伊萊莎：
「不要叫我臭老人！我還沒跟你問清楚艾東的事呢！」
艾東楞了一下，她完全忘記這回事了。
艾因：
「那老子就講清楚。在艾東高中畢業那天會有一堆怪物襲擊她，如果她不考上退魔刑警，她身邊的人就會死光！」
伊萊莎和艾東愣住了。這一番話很突然，也沒頭沒尾，但在兩人看過艾因的各種能力之後，這一番話添了幾分說服力。
艾因：
「不要想逃跑，也不要想會有其他辦法。艾東只能在成年時考上退魔刑警才能阻止這件事發生。」
伊萊莎：
「那你一開始為什麼不說？」
艾因：
「因為你們這些腦麻肯定會問東問西，老子才不想解釋！」
伊萊莎：
「你有什麼毛病？一定要罵人嗎！」
艾因：
「我只是在說實話！妳以為我想啊？！」
伊萊莎：
「你根本不尊重人！我就不該相信你講的任何話！」
艾因：
「這兩件事有個屁關聯啊！妳以為——」
艾因瞄到了艾東。艾東生氣地看著他。艾因打住話，他相信以艾東的腦子，她什麼都幹得出來。
艾因：
「好好好、我道歉，行了吧？但妳們最好相信我！尤其是妳、伊萊莎！我說的「艾東身邊的人」也包括妳！」
伊萊莎感到被冒犯。
伊萊莎：
「你憑什麼這樣說？！」
艾因：
「就憑老子知道妳們不知道的事！」
伊萊莎：
「那你怎麼知道艾東回去當退魔刑警不會出事？」
艾因：
「因為有老子看著她，我保證她不會出事！」
伊萊莎還是有些氣憤。
艾因：
「怎麼？還不答應啊？退魔刑警薪水高、福利好還有我幫忙，這種爽缺哪裡找！」
伊萊莎：
「我不是不答應，只是……」
艾因：
「只是這一切太像一場夢了？」
伊萊莎：
「……對。」
艾東在一旁聽著。她從不知道伊萊莎的想法會與自己不謀而合。
艾因：
「恭喜妳，活了四十八年總算知道現實比夢還離譜了。」
伊萊莎：
「你怎麼知道我幾歲？」
艾因：
「我有妳女兒變成那頭醜死人的鹿之前的所有記憶。應該說我就是妳女兒，只是不太一樣。」
伊萊莎呆住一會，表示質疑。
艾因：
「很難接受嗎？別擔心，我也花了點時間才接受。艾東醒來前我時間可多了。」
艾東：
「那個、我醒來之前你在幹嘛？」
艾因：
「跟一個老不死的談了一會。」
艾東一頭霧水，伊萊莎也是，只是伊萊莎不在乎。
艾因：
「我們談好了吧？該來談談怎麼辦到了。正常來說，要考上退魔刑警得要警大畢業、成績優異、身體狀況良好而且至少當過兩年的一般警察。以上幾點艾東都沒有，但是她有一個優勢；她認識李潯。李潯的隊是個例外，他隊上的人只有托菲查得到經歷，其他人的經歷——包括他自己的——通通被消掉了。艾東可以利用這點。我已經威脅過一遍議會的老雜種們但他們不會乖乖聽話。整個議會肯定都盯上我們了。這時候我們送艾東進虎穴，他們肯定很開心。再指名要加入一個查不到的幽靈退魔警隊，他們肯定更開心。所以我的計畫如下：第一，我得訓練艾東。讓艾東有自保的能力。第二，我們不能太張揚，而且議會肯定會把我們翻個底朝天。就這樣，別問問題。」
伊萊莎：
「我們哪時候張揚過？」
伊萊莎抓起貝果咬了一口。艾東消化著艾因的發言。
艾東：
「艾因——」
艾因：
「別問問題。」
艾東：
「可是我……」
艾因瞥了艾東。
艾因：
「唉……妳要問什麼？」
艾東：
「你是怎麼查到那麼多的？」
艾因翻了白眼，眼珠順著眼皮轉了一圈。艾因不回答。艾東選擇不追究，她已經習慣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了。
艾東拿起口袋裡的手機——來飯店的路上臨時買的舊機，點開安澤的line。艾東坐計程車時發了關心的訊息給安澤。安澤依舊未讀。艾東再度傳去訊息。
「你在幹嘛？」
依舊沒有讀取。艾東想起安澤的死樣，打算傳訊息給綾。
「妳知道安澤在哪裡嗎？」
不久，綾發來訊息。
「安澤出事了！」
第九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