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普通人
本章節 11796 字
更新於: 2025-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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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透過窗簾的縫隙斜斜灑入屋內,窗邊的風鈴懶洋洋地晃著,伴隨外頭傳來幾聲鳥鳴。
凱爾睜開眼,房間靜悄悄的,只剩他一人。
亞倫的床空著,棉被捲成一團躺在角落,看起來像是跟床打了一場沒贏的架。
他盯著那團被子看了一會兒,終於歎了口氣,低聲吐槽。
「……有整理床鋪這回事嗎?」
雖然語氣依舊平淡,但能感覺得出來,他今天的語尾比平常多了一點沒睡醒的懶散。
他翻身坐起,伸了個懶腰。
昨晚睡得比預期還沉,沒有夢見戰場、也沒有驚醒。只是單純地、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夜。
一種說不上來的疲倦被拋在夢裡醒來之後,反而讓他身體變得輕盈了些。
他晃到盥洗區,潑了把水洗臉,換上清爽的短袖衣物,隨手把自己的床鋪拉平,視線又忍不住飄回亞倫那團「毯子山」。
隨後「嘖」了聲,轉身離開房間,打算先下樓看看艾芙今天早上有沒有備早餐......
然後再開始今天的訓練吧。
凱爾開了門,輕輕下了樓,只不過樓下比他想像中還安靜。
陽光從大玻璃窗灑落,大廳裡飄著麵包與濃湯的香氣,幾位客人正稀稀落落地坐在角落的餐桌旁,一邊用餐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櫃檯前的艾芙正翻著登記冊,見到凱爾下樓,朝他微笑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像是默認了「這孩子現在也是家裡的一員」那般自然。
凱爾掃了一圈,目光停在靠窗的一桌。
柳月正坐在那裡,穿著柔軟的便服,短髮蓬鬆,左手還揉著眼角,看起來像是剛醒沒多久。
她面前放著一杯熱茶與一碗半吃完的蔬菜濃湯,臉上帶著剛起床的微微呆氣。
凱爾走過去,輕聲打了個招呼。
「早。」
柳月抬起頭,眼神先是迷茫了一下,接著才緩緩露出一抹溫和的笑。
「早啊……您也才剛醒?」
「嗯,睡得有點太沉。」
「也是,昨天那樣鬧了一整天,不睡個死豬一樣反而奇怪。」
柳月抿了一口茶,微微側頭,像是在邀請。
「要一起吃嗎?餐檯那邊還有,今天的濃湯不錯。」
凱爾點點頭,便與她並肩走向餐區。兩人一前一後取著餐點,夾著麵包、盛著熱湯,回到座位後話題自然地延續下去。
「所以昨天你說你被暮月院長強逼放長假,這麼說......你是個工作狂?」
凱爾一邊拿湯匙舀著熱湯,一邊語氣淡淡地問,像是隨口的寒暄,卻透出一點揶揄意味。
柳月正咬著一小塊麵包,聽見這話,忍不住失笑了一下,把麵包放下,攪了攪杯中的茶水。
「哪是我想當工作狂啊……這種事是被拖著跑的。」
她撇撇嘴,帶著一點不太想提起又不得不提的疲憊感。
「我們這種醫護長啊,平常在暮月是高地位醫生沒錯,但真要打起仗來,是要拿武器衝第一線的。」
她用湯匙點了點自己的碗緣。
「所以我們每一個人都得能在打鬥中救人、在爆炸聲中縫合,在喊殺聲中止血。醫術不高超,早就死在前線了。」
凱爾點了點頭,他並不意外這樣的標準。
柳月嘆了口氣,繼續說。
「但也因為這樣,平時沒戰事的時候……我們這種高階軍醫就會被大家當成稀有資源一樣搶著預約。」
她抬眼看了看窗外,語氣像是有點自嘲。
「不止我啦,我的幾個同事也差不多,每天診務排得像戰場一樣。不是老爺太太的腰痛,就是某貴族小姐的皮膚過敏,還要幫貴族家的寵物診脈。」
她低聲補了一句。
「上次我還幫一隻雪白狐狸開了藥方,結果牠主人回去用來泡澡。」
凱爾微微挑眉,表情像是不確定該不該笑。
柳月啜了一口茶,頓了頓,語氣忽然壓低,像是要說些不該被聽到的話。
「而且我還是艾希大人的直屬軍醫……偶爾還要處理一些……比較『機密』的事情。」
她說到「機密」時,刻意用食指勾了勾空氣,做出空氣引號的手勢,然後一眼瞥向凱爾,意味不言而喻。
凱爾沒做聲,只是默默舀了一口湯,眼神撇向一邊,動作不著痕跡地慢了一拍。
柳月沒再繼續追問,只像是把那句話丟出去讓他自己咀嚼。
「另外,有時我也會被派出城,支援戰團處理前線傷患。不過最近城外沒什麼大戰事,暫時清閒一點。」
她說著,伸了個懶腰,手指輕輕轉著湯匙。
「所以說,這次的長假……就算是被迫充電吧。」
柳月說完這句,喝了口湯,像是在補一口能量,又像是補了一句對自己的安慰。
凱爾吃了一口麵包,咀嚼幾下後,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抬眼問。
「不過……說起來,他們兩個也算特別。」
柳月正慢慢攪著茶,聽了這話,嘴角不自覺揚起。
「肯威先生和伊蓮小姐嗎?」
凱爾點頭,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我一開始以為肯威是那種古板到死的紳士型……結果後來發現,他其實滿會嘴的,而且意外地……能忍。」
柳月忍不住笑出聲。
「您說得很對,我第一次見他們主僕互動的時候也嚇了一跳。」
她將茶放回桌上,語氣像是說著什麼早已習慣的小趣聞。
「那時候我還不算跟他們熟,只是偶爾會看見那個金毛油頭大清早就被暴力狐揍過兩拳,結果他還一邊整理西裝一邊道歉。」
凱爾抬起眉毛,語氣難得帶點微妙。
「他居然會道歉?」
「會啊,而且語氣超冷靜,什麼『大小姐早安,下手溫柔一點或許會更得體』之類的,而且……他那個語氣超冷靜、超溫柔……」
柳月說著說著,語速慢了一點,眼神微飄,然後才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咳了一聲。
「咳,總之……他的確很有修養啦,這點是不能否認的。」
她趕緊補上一句,順手捏起麵包啃了一口,像是企圖掩蓋什麼。
凱爾見狀微微挑眉,但也只四聳聳肩,沒有深究。
「……我其實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哪天真的會把伊蓮當女兒看待。」
「哪天?不不不,你說得太晚了。」
柳月挑了挑眉,嘴角微微揚起。
「他們兩個從住進來開始,我就知道,那早就不只是主僕了。」
她語氣不疾不徐,沒有戲劇化的情緒,但那句話說出口時,語尾卻自然流露出一絲溫柔與柔軟。
「那種陪著長大、照顧到細節的情感,是騙不了人的。」
她低頭看著湯碗,湯面泛著淡淡的光,她像是望進那層光裡,聲音也隨之柔和下來。
「說真的,有時候……我還挺羨慕的呢。」
說到這裡,她語速頓了一拍,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動作輕輕停下,指尖搭在碗沿上,久久未動。
凱爾偏頭看了她一眼,沒開口問什麼。
柳月彷彿察覺到他的目光,只是輕輕一笑,語氣順勢一轉,回到平常的柔和語調。她抬手拿起一塊麵包,語氣輕快了些,動作也自然許多。
「不過啊,你能說出這些觀察,代表你現在也不算是局外人了呢。」
她抬眼看向凱爾,眼神透著一絲促狹與調皮,但笑容後的臉頰卻悄悄浮起一抹淺紅,像是來不及收起的情緒。
「您啊……能交到這種朋友真的很好呢。以前我偶爾回來時,伊蓮小姐總拉著我講你的事,肯威先生也很肯定你,說你有多厲害、解決欺負伊蓮的人毫不費力、甚至連他頭痛的帳務你只花五分鐘就理得清清楚楚。」
她輕笑了一聲,又補了一句。
「他還說,除了他以外,唯一能讓伊蓮小姐病發時冷靜下來的人……就是您。」
凱爾聽到這句,手中原本要送入口的麵包頓住了,眉頭輕蹙,語氣低沉。
「病發……是指她的眼睛?」
柳月點點頭,語氣放柔。
「嗯,伊蓮小姐從小眼睛就有問題。具體情況……肯威先生從不多說,只提過她的眼睛不能暴露在空氣中,所以平常都要用繃帶或眼罩遮著。」
她抬起手指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
「不過別看她這樣,其實她是看得到的,而且……準得很。」
凱爾微微一怔,總算解開過去對那雙眼睛與她精準攻擊間的疑惑。
「從那時候起,我就一直很想親眼看看您本人。」
柳月語氣輕柔,帶著一絲自嘲的笑意。
「可惜工作太忙,一直沒機會……沒想到第一次見面,竟然是在暮林幽谷外,而且您還是重傷瀕死的模樣。」
她輕嘆了一口氣,輕輕咬了一口麵包,眼神裡有種笑中帶淡淡心疼的餘韻。
凱爾沒有馬上回話,只是靜靜地拿著麵包,視線落在那片還微微泛著熱氣的湯面上。
但那一瞬,他的眼神像是動了一下。
像是記起了什麼,也像是想起了誰。
他的手指微微收緊,麵包被掐出一道不明顯的凹痕。他沉默了片刻,喉頭像是動了動,想說些甚麼,但柳月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語氣輕快地打斷了他
「對了,那您今天的鍛鍊……打算從哪裡開始?」
她笑得自然,語氣不帶一絲察覺的痕跡,但那轉話的時機卻微妙得像是一場默契。
凱爾微微一愣,話卡在喉頭,只能隨口接了下去。
「……先從基本的身體鍛鍊開始。」
柳月點點頭,語氣還是那副溫柔又輕巧的樣子。
「嗯,也對。先別急著蓋東西,慢慢練起來才是正道。」
她低頭喝了口湯,彷彿方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凱爾沒有在說話,他只是靜靜地坐著,望向窗外那道晨光,眼神裡浮出一點點遙遠的、被湮沒了很久的情緒。
像是一場沒說完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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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用完餐後,柳月收拾著桌面,凱爾則起身走向後院。
此刻的陽光已經完整灑進旅人之家前庭,後院的空氣帶著青草混著晨露的微濕氣味,腳步踩上去時草葉還沾著細小水珠,輕輕貼在鞋底。
凱爾走進來時,先停了一下。
院子比他記憶中的安靜,只有遠處風鈴偶爾敲響一兩聲,以及一些從街道上依稀傳來的聲音。
他抬頭看了眼天色,蓬鬆的白雲、湛藍的天空,無不表示今天是個好天氣。
凱爾找好位置後站定,吐了口氣,像是默數什麼,接著開始動作。
他先轉動脖頸,微微仰頭再低頭,兩側來回幾次。頸骨並不僵,但也不像記憶裡那麼俐落,每一個角度都得再壓一次,才能聽見熟悉的喀啦聲響。
接著是手臂。他伸出右臂畫圈,順時針三圈、逆時針三圈,左臂重複。這動作過去能一次做個幾十下,現在才到第七圈時,肩關節已經傳來一點不太協調的緊繃感。
他沒停,轉為扭腰、拉伸、跨步蹲下——一套他最熟悉不過的熱身流程,全是過去戰鬥前的身體預備。
動作並不快,反而刻意慢。像是想確認身體每個部位的回應,像在一一點名每一塊肌肉、每一道筋骨是否還服從調度。
但越做下去,他就越能感覺到,那些過去不需思考就能啟動的動作,如今都多了一層「遲疑」。
不是痛,也不是傷。
是一種微妙的、像是油箱裡積灰的遲鈍。
腿彎的角度不夠深,扭腰的伸展感不夠飽滿。肩背甚至在某個角度發出輕微不對稱的崩音——那是右側的傷提醒著他,它還沒完全放過他。
凱爾沒皺眉,也沒停。他只是低頭,雙手交疊抱拳,輕輕壓著手肘往背後伸展。
肌肉拉開時,有一瞬的刺痛。
他沒吭聲,但眼神往下沉了一點。
凱爾完成了熱身,吐出一口氣,手臂自然下垂,肩膀略略旋轉了幾下,接著抖了抖手腕,像是在確認每塊肌肉與關節是否還運作如昔。雖說身體遠不如從前,但這點程度的活動,對他來說仍屬「日常」。
他的腦中浮現出一套熟悉的流程——那是過去某次任務中重傷後,他親自訂下的康復訓練菜單。從心肺恢復、柔軟度、肌肉強化到協調性訓練,一應俱全,嚴謹又高效,是為了讓那具經過強化、異常堅韌的身體能在最短時間內重返戰場而打造的。
那時的他,只需要幾天,就能把破損的身體重新打造成殺戮機器。
只是這一次,他已經不是那時候的「他」了。
現在的他,只是一個甦醒沒多久、傷還沒痊癒、甚至連夜裡還會咳血的「普通人」。
他沒有忘記自己的傷——右肩被砍裂至肺,手臂骨折、神經拉裂,全身多處機能一度停擺。
但他也不願承認,自己真的會弱成這種地步。
「應該還行吧……這強度也不算高。」
他低聲自語,語氣像是在確認,又像是在說服自己。畢竟這套訓練,對過去的他來說,甚至可以當熱身用。
他從未真正了解「普通人」的標準在哪裡——他的常態,就是別人的極限。
於是他選了片相對平整乾燥的地面,跪低身軀,雙手撐地,擺好伏地挺身的標準姿勢。
雙腳一前一後自然打開,肩膀微沉,核心緊收——這一套動作他早已記進骨頭裡。
但就在下壓的那一刻,他才發現,那雙熟悉的手掌、曾能一掌破牆、徒手撕鐵的手,現在支撐自己時竟微微顫抖。
他深呼口氣,開始第一下下壓,身體落下,再撐起。
動作乾淨、呼吸穩定。他習慣不數,只靠節奏記憶。
第五下——
第十下——
第十五下……
到第二十下時,他的手臂開始有些發麻,肌肉在震動,那不是熱身產生的張力,而是失控前的訊號。
他將速度稍微放慢,重心略微調整,試圖讓動作保持順暢。
第三十五下時,肩膀出現了短暫的抽痛。他換了一邊稍稍偏重支撐,強忍著繼續完成到第四十下才停下。
他翻身坐起,雙手撐在膝上,胸口起伏明顯。
這時候的他不再像剛醒來那樣從容,額角已滲出細汗,呼吸也有些重。
他眉頭緊皺,但卻不動聲色,只是像往常一樣靜靜地喘。
「......」
他沒讓自己休息太久,稍微拉了下腰,就立刻轉換動作。
如同過去一樣,把疼痛與疑問,交給肌肉去承擔。
接下來的動作是:仰臥起坐。
他平躺下去,雙手交握置於胸前,腳跟抵在草地的濕土上,雙腿略略張開一點,開始起身、躺下。
一、二、三……
動作初期還算順暢,腹部發力清晰,每一次起身都帶著軍隊訓練出的那種「直線切割」的俐落。
但是第五組開始,他察覺到自己的腳——在滑動。
草地的濕氣沾上了鞋底,也濡濕了褲腳。這在過去根本不算事,他可以徒手在雨中翻牆、在泥濘裡短衝數十米。
但此刻,他的雙腳微微發飄,愈發不穩固。
第十二下,腹肌開始緊縮發硬,吐氣頻率變得紊亂。
他停了一下,試圖穩住呼吸,再接著做下去,咬緊牙關撐到第二十下才躺回地面,胸口起伏劇烈,連手肘都短暫失去了力氣,只能放任它垂在身側。
他依舊沒讓自己休息太久,只是平復一下呼吸後便翻身起來,站定,開始進行深蹲與起立。
他的雙腳張開,雙手自然前伸,開始有節奏地下蹲、起立。
一開始還算順利。前十下的深蹲都維持著良好的動作記憶,背部挺直,膝蓋控制得當,核心發力穩定,幾乎挑不出什麼錯誤。
但到了第十七下,右膝卻突地一晃,像是哪根筋瞬間抽緊。
重心猛地一歪,整個人差點朝側邊傾倒。
他迅速撐回來,腳步稍微挪了半步,假裝那只是平衡的小失誤。
「……嘖。」
凱爾終於發出一聲不耐的輕咂,像是在責備自己身體的抗議太早出現。
他沒停下,強忍著繼續做了幾下調整。
但臉上的汗珠越滾越多,滴落在地上不斷拉出細線,呼吸也變得沉重、混亂,像是在拉扯一張被撕裂的布。
右腿開始發麻,像被什麼鈍重東西壓住。
而右肩的傷也因動作頻率太高,逐漸滲出灼熱的酸痛。
到了第四十下,他終於停下動作,大口喘氣,雙手撐在膝蓋上,額頭低垂。
汗已經把襯衣前後都浸透,黏在皮膚上,像貼了一層濕冷的布料,難受又煩躁。
「……竟然連一半都做不到嗎?」
凱爾咬牙低聲自語,語氣裡有著掩不住的懊惱。但下一瞬,他甩了甩手腕,仰起頭,深吸一口氣。
「也罷……既然都練到這了,不如就順便測一下極限好了。」
他故作輕鬆地說出口,彷彿這原本就是計畫中的一部分。語氣像是在替自己找理由,也像是在壓住那份不甘的情緒。
他知道這只是拗著不願低頭,但就算明白,他也寧願這樣,總比承認自己退步來得舒服些。
於是他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畫下測距的石子界線。
他咬緊下顎,低身、蓄力,像是宣告要把剛才的挫敗全數反彈出去。
第一趟衝刺,他依舊保持著勉強稱得上俐落的加速,腳步穩定,姿勢流暢。
但就在折返的瞬間,右膝那股熟悉的僵硬感又襲了上來,像是快報廢的機件卡住了轉軸。
他整個重心往外滑,差點沒跌倒,只能硬生生用左腳強撐回來。
第二趟、第三趟,他依然撐著,但腳步逐漸變得紊亂,轉身越來越慢。
第五趟回程時,他的肺像是被人從裡面點了一把火,每一下呼吸都燙得發疼。
胸腔劇烈起伏,彷彿每口氣都要從喉嚨扯出來一樣。
他撐著膝蓋,額間的汗珠一滴滴滴進泥地,砸出細碎的泥濘漣漪。
他沒說話,只死死地瞪著地面,像是那塊地背叛了他似的。
「……哈啊……這真的是我以前訂的康復菜單?」
他忍不住苦笑,像是自己也被這場鬧劇逗笑了。那笑容不算開心,反而透著一種對過去那個「怪物」自己的自嘲。
原來他從未真正了解「人類」的極限。
他搖了搖頭,像是在笑那個還以為自己能「照表操課」的自己。
接著,他深吸一口氣,再次向中線走去,這次不做任何停頓,直接俯身撲地,開始波比跳。
撐地、起跳、落地、撐地——
他像機械一樣反覆執行著這動作,每一下都如砸進地面的拳頭,節奏快得甚至有些失控。
但那不是堅定,而是一種「拚命想找回感覺」的執著。
第七下、
第九下——
第十一下,他的手沒撐穩,整個人臉朝地撲了上去,嘴巴硬生生吃了滿嘴的土。
「……」
凱爾維持著吃土的姿勢趴在那好一陣子,才灰頭土臉地緩緩地做起,嘴裡還反射性地嚼了兩下。
「呸、呸......這草倒是挺新鮮的……但味道一點都不行。」
他癱坐在地上,汗水、泥土與草屑糊成一團,狼狽得像剛從戰壕爬出來。
但他仍咧嘴,吐著草根時忍不住笑了——那是一種又氣又好笑、又丟臉又想哭的笑。
「還早呢……下一項……下一項就換……」
他喘著氣,撐著地面準備站起,話還沒說完,右腿忽然一軟,整個人像是被無形的手猛地一推,失去重心。
「——咦?」
話音剛落,上半身便像失控的木偶一樣猛然前傾,沒來得及反應就朝著昨天才剛修好的圍牆直直撞去。
「砰——!!!」
一聲巨響炸開。
凱爾的額頭直接砸上橫木,鼻樑狠狠撞上銳角,一道血線瞬間噴了出來。他整個人像被正面開槍打中那樣彈了回來,撞出牆面一個明顯的凹痕。
那力道之大、聲音之響,連幾隻鳥都從樹上驚飛,後院瞬間安靜到只剩風聲。
凱爾跪倒在地,一手撐膝,一手死死摀住鼻子,鮮血從指縫間滲出,滴落在胸口,染紅了衣襬。
「……」
他沒喊痛,也沒呻吟,只是低低地喘著氣,彷彿不願承認這一切是真的。雙肩微顫,那不是哭,也不是發抖,只是……無語的憋笑與疲憊,在整個身體裡一點點往外滲。
那一刻,後院的門被猛地推開。
「凱爾?!——」
柳月她見到滿身汗與血、呼吸混亂、還撞歪了鼻子的凱爾,故不上手上還沾著未擦乾的藥草漬,立刻一衝出來就跪在他身旁。
先是錯愕、再是急促地撩起他的下顎,目光飛快掃過他鼻樑上的血痕與即將腫脹的骨頭線條。
「別動。」
她語氣低沉,沒有一絲起伏,卻冷得像刀。
凱爾動也沒動,彷彿全身的神經在那聲「別動」出口時,就自動關機了。
柳月掏出隨身布包,手套、止血布、消毒水全都在其中。動作快而俐落,像是在前線處理隨時會失血過多的傷患。
「抬頭,靠著我。」
她單膝跪地,讓他靠在自己肩上,用單手撐著他的後背,另一隻手熟練地按住他鼻樑兩側止血點。鮮紅的血染上她的衣袖,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止血中,她一句話也沒說,直到血勢稍微穩下來,她才開口,語氣仍然平靜,卻冷得讓人頭皮發麻。
「你知道你剛剛那一下撞下去有多危險嗎?」
凱爾沒回答。
她繼續,語氣絲毫不提高,但每一字都像精準劍刺,但在這之中能聽出一點點哽咽。
「你知道鼻樑如果碎了、氣道塌陷會怎樣嗎?你會因為窒息而死,還來不及求救就會直接缺氧昏厥。那時候我就算衝出來,也只能幫你收屍。」
凱爾想抬頭,但視線模糊,眼前像蒙了一層血霧。他想說「沒事」,但喉嚨啞得一句話也擠不出來。
「我才剛把你從鬼門關撈回來沒多久,你現在給我搞成這副德性......」
柳月將頭靠在他肩上,眼角甚至泛著濕意。
「凱爾,我是醫生,不是你這種想怎麼自殘就怎麼自殘的死人復健官。」
「你要戰鬥、要變強,我懂。但你現在這樣,是在賭命。」
她終於抬頭,與他的眼睛對上。
那是一雙帶著淚水的憤怒,卻比咆哮更讓人痛的眼神。
「你不是在練身體,你是在懲罰它、摧毀它。你以為這樣就能彌補你失去的東西嗎?」
「我相信你自己一定心知肚明。那句『可以慢慢來』,是你昨天在後院時和肯威親口說的不是嗎?『花時間也沒關係』,『慢慢恢復我可以接受』?你說得那麼誠懇……結果呢?你是打算拿命來證明你說謊的本事嗎?」
凱爾聽後苦笑了一下,目光落在那道被自己撞凹的圍牆上。不知哪根筋抽了,竟還開起了玩笑。
「嘛,至少……我的頭和鼻子還是挺硬的?」
柳月一愣,剛才眼眶裡打轉的淚光被這句話生生打斷,她眨了眨眼,彷彿有點無法反應。
「……你現在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語氣冷靜中透著一絲不可置信。下一秒,她搖了搖頭,嘴角微微抽動,終究還是沒忍住,低聲笑了出來。
「真是的……哪個正常病人會自己訓練訓練到把牆撞凹啊……」
她搖了搖頭,一邊抹去眼角的淚水,一看著凱爾滿臉灰塵草屑、鼻血直流的模樣,語氣也變得輕柔了些。
「算了,還能正常開口回嘴,代表腦袋大概沒撞壞。畢竟腦神經可不在我的專業範圍內。」
這話明明帶刺,語調卻軟得像是剛煮好的藥草湯。
凱爾聳了聳肩,試著坐直身體,想站起來測試自己還能不能做點什麼。
結果腰剛動了一下,便被柳月一手按住。
「現在給我乖乖坐著,別亂動。」
她皺起眉頭,語氣立刻恢復成熟悉的醫護長模式。
「你體內還有毒素殘留,右肩的傷也沒完全癒合,這種過度負荷只會讓你的復原時間延長,甚至留下後遺症。」
凱爾嘴角微抽,正想反駁,就被柳月淡淡一句打斷。
「你說過,你想恢復得快一點,對吧?」
他一愣,最終沒再多嘴,只是輕點了點頭。
柳月見狀站起身,語調一如既往地平穩,卻多了幾分堅定。
「那麼,從明天開始,你的訓練與飲食,我會親自監督。」
凱爾還沒從剛才那記撞牆事件緩過神來,聞言怔了一下,仰頭看著她。
「……欸?」
「你可以把它理解為醫療上的強制執行。」
她看都沒看他一眼,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小筆記本翻開來。
「我已經寫了草案。每天早上六點,熱茶與藥湯。飲食也要重編,必須高蛋白、低脂、均衡蔬菜攝取。訓練時間從半小時開始,循序漸進。每日檢查傷勢,晚上泡藥浴。不準偷練,不準逞強。」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難得溫和些許。
「……你不是沒救,只是不能再用那副不把命當命的方式活著了。」
「......」
凱爾沉默了許久,沒有給與任何回應。
見到他沒有反應,柳月嘆了口氣,柔聲的說。
「……你說你自己想好好恢復的,那就請你相信我吧。比起你自己亂搞,我至少……會讓你恢復得更安全、更快一點。」
語氣最後那句低了下來,藏著幾分關心與微妙的溫柔。
凱爾聽後,嘴角一抿。最終點頭。
「明白了。那……就拜託醫護長您指導了。」
「哼,這還差不多。」
柳月收起記事本,拉起凱爾的手臂,準備把他半拖半扶地送回屋內。
「你等一下給我去把衣服換掉,然後去浴室給我泡藥浴,我待會馬上幫你準備。泡完我再幫你重新包紮傷口。晚餐我會做一份你專用的餐點給你,不準挑食。」
「……我是不是該慶幸今天沒死在後院,不然你搞不好還會直接在我墳前插張菜單表上去。」
「放心,我會燒一份藥湯和訓練表給你陪葬。」
「......」
□
大廳裡香氣飄散,是晚餐即將開始的味道。凱爾坐在長桌邊,鼻樑和右肩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整個人像是剛從草堆裡翻出來的稻草人,連衣服上都還殘留著淡淡的藥草味。
他一手握著熱水杯,另一手撐著臉頰,眼神飄忽,彷彿靈魂仍泡在午前那鍋又燙又刺鼻的藥浴裡,沒完全浮上來。
沒多久,玄關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我們回來了!」
伊蓮的聲音率先響起,她提著書包踏入門內,後頭是肯威與還在揉眼睛的亞倫。
肯威一邊抖掉外套上的灰塵,一邊抬頭看向大廳,目光落在那明顯受過「重創」的凱爾身上,眉頭立刻深鎖。
「……你怎麼又變這樣了?」
伊蓮也皺起眉,視線停在那一圈又一圈的繃帶與他身上的藥草氣味,語氣中帶著一絲困惑與狐疑。
「該不會……你今天又跑去跟什麼野獸打架了吧?」
「比野獸還可怕。」
柳月剛好從廚房端著湯碗出來,面無表情地補了一刀。
「他去撞牆。」
伊蓮愣了一下,視線在凱爾與柳月之間來回遊移。
「……蛤?」
「嗯,而且還是肯威你們昨天才修好的那一段圍牆。」
柳月將湯放上桌,語氣輕描淡寫,像在說天氣。
「撞得很徹底,凹進去了,我還以為後院養了頭牛。」
亞倫則好奇地湊了過來,在凱爾身旁繞了一圈,然後睜大眼睛,很認真地點頭。
「還真的是去撞牆......還撞贏了?」
凱爾無奈地嘆了口氣,懶得辯解,只悶聲回道。
「我只是……想測試一下身體極限。」
「結果是鼻子的極限先到了。」
柳月平靜地接話,語氣不急不徐,但嘴角卻忍不住浮出一抹快藏不住的笑意。
肯威一臉無語,過了一會兒,他默默走向後院,繞了一圈才又回到大廳,臉上多了一層複雜的表情。
「……還好是修好後才撞上,我可不敢想像隔壁的看到後院突然有個血淋淋的人頭從圍牆穿出來的畫面。而且那面牆……現在有你的臉形。」
他扶額歎氣。
「麻煩下次和野獸打架不要選後院,謝謝。」
凱爾默默地喝了口熱水,淡淡地丟出一句。
「......我沒跟伊蓮打架。」
……
氣氛頓時凝結。
「……你說、什麼?」
伊蓮的瞳孔驟縮,氣場瞬間炸裂。書包「砰」地摔在地上,空氣震了一下,她眼角抽動、額上爆筋,一副隨時要開戰的模樣。
凱爾抬眼瞥她一眼,神情波瀾不驚,依舊淡定地喝著水。
「這是事實啊。」
「你、你這傢伙──!!」
伊蓮怒火中燒,一手把椅子撩開、袖子一捲,氣勢全開地衝過來,還沒靠近就已經滿嘴火藥味。
「咳……這說法也不太對吧。」
肯威本來還維持管家的矜持風範,努力要維持場面,結果嘴角抽了兩下還是沒忍住笑,乾脆也站到凱爾身旁補刀。
「她的力氣比野獸還猛,是怪獸才對。」
凱爾點頭。
「確實。」
「你們兩個、給我閉嘴啊啊啊啊──!!」
伊蓮氣得炸毛,整個人像隻被踩到尾巴的小狐狸,頭髮都快立起來了。她袖子一捲,那架勢彷彿下一秒就要讓兩人飛上屋頂。
「哎呀,炸了炸了。」
柳月端著湯緩步走來,神情從容,一手伸出,像拎小貓似地從後頭抓起伊蓮的衣領,直接讓她騰空離地。
「伊蓮小姐,冷靜點,晚飯還沒開始呢,要不要吃飽了再去打人?比較有力氣喔?」
「嗚嗚嗚放我下來啦!我要扁他們!我才不是野獸啊啊啊──!」
柳月輕笑,手指輕點她額頭,語氣柔柔的。
「嗯嗯,你不是野獸,你是暴力狐狸。小狐狸要乖,不然晚餐會變不好吃喔~」
「我不......我……欸……可是......嗚哇啊啊啊啊啊!!」
肯威憋笑憋得整張臉快抽筋,湊到凱爾耳邊說:
「你怎麼能這麼冷靜?她那眼神快要把你燒了耶。」
凱爾一口喝乾水杯,語氣平靜地回答:
「嗯……我看過太多可怕的東西了。她這樣,只算一隻可愛的小貓。」
兩人相視而笑。
「媽的我要揍死你們啊啊啊啊啊—!!」
就在伊蓮還在半空中激烈掙扎、兩名男士若無其事喝水的鬧劇即將升溫之際,一道溫柔又帶點無奈的聲音從大廳角落傳來。
「大家玩得這麼開心,是不是忘了我們還有晚餐要準備?」
眾人一愣,轉頭看去,只見櫃檯後方的簾子微微掀開,艾芙笑盈盈地走了出來,手上還擦著剛收好的杯盤,彷彿早就看完了整場鬧劇。
「我從剛才就在這兒看戲,看得差不多了,覺得該是我出來收場的時候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大家面前,瞥了眼滿身繃帶還散發藥草味的凱爾,又看了看還被柳月提在半空中、氣得耳尖都紅透的伊蓮,忍不住輕笑一聲。
「看來我剛剛沒聽錯……你們家的圍牆被拿來撞臉型了?」
凱爾乾咳一聲,柳月則順手把伊蓮放了下來,順便拍了拍她的頭。
「……總之,晚點我會修的。」
「我相信你。」
艾芙笑著點頭,隨後拍拍手。
「好了,廚房那邊快準備好了,今天有新客人會來,等下可能會比較忙喔。」
她頓了頓,轉頭看向仍沾著些灰塵與草屑的肯威、伊蓮和亞倫三人,語氣自然又體貼。
「要不要先去洗個澡?等等用餐比較舒服,也比較有精神招呼人。」
「……」
肯威正想應聲,但餘光看到伊蓮還在整理情緒,嘴角抽了一下。
「……好,我去準備水。」
「嗯,伊蓮小姐也去沖一下吧,等等我請柳月幫你吹乾。」
艾芙柔聲補充,順勢推了她一下。
「我才不需要什麼……唔……算了。」
伊蓮悶哼一聲,氣勢弱了一些,大概是還在為剛才的「小狐狸事件」感到羞赧。
艾芙最後轉向凱爾,眨了眨眼。
「你……還能洗澡嗎?要不要我幫你準備藥浴的第二輪?」
凱爾扶著鼻子,臉上一副疲憊又無奈的神情。
「拜託不要,我怕我整個人會被燉成草藥湯。」
艾芙輕笑不語,只是轉身回到櫃檯後。
「那就快些準備吧,旅人之家,可不能在笑聲裡忘了飯菜的香氣喔。」
隨著艾芙一聲「快些準備吧」,大廳漸漸恢復秩序。
肯威引領著一連上樓,看樣子是去幫伊蓮準備洗澡水。伊蓮雖然嘴裡還在碎念著什麼「才不是狐狸」、「哪有人這樣形容人的」,但還是乖乖回房間換衣準備洗澡。亞倫則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打了個呵欠,一邊跟著伊蓮上樓一邊小聲問。
「伊蓮,你剛剛是不是快要變身了?」
只見伊蓮回頭怒吼。
「才沒有!」
另一邊的艾芙則笑著彎腰去翻食材籃,看似輕鬆,實則早已默默地安排好整個晚餐節奏。空氣中開始瀰漫著溫熱的香氣,混著草藥、炊煙與些許汗水與嘈雜的餘韻,那是屬於這座小屋的日常氣息。
至於凱爾——
他本想趁機溜走去躺一下,結果剛一轉身,就被柳月如影隨形地攔了下來。
「站住。」
「……還來啊?」
「當然,第二輪藥浴早就泡好了。你今天的行為至少值兩輪,不,三輪。」
「……妳這是在監禁吧。」
「不,是輕量版的懲罰性治療。」
她眼角彎起一絲笑意,手上已經拿出了新的藥包與毛巾。
凱爾嘆了口氣,舉手投降般地任她推著自己往浴室走去。雖然口頭上抗議,腳步卻也沒有真心反抗——
也許,這就是一種平靜的日常,他原本不曾擁有,現在卻逐漸習慣的東西。
等到屋裡逐漸安靜下來,晚餐的香氣也愈加濃郁,大家陸續洗完澡、換好衣服,依序從樓上走下來。
餐桌被重新整理過,擺上熱騰騰的主菜與湯鍋,還有幾道看起來簡單卻極富風味的小菜。燈光柔和地灑落下來,映出每張臉上微微的光暈與餘笑。
凱爾最後一個從樓梯下來,頭髮濕濕地披著,鼻樑還纏著繃帶。他沒說什麼,只是默默拉開椅子坐下,眼神在這群熟悉的臉龐之間流轉,最終落在桌中央熱騰騰的菜餚上。
「……聞起來不錯。」
他輕聲說道。
「那就趁熱吃吧。」
艾芙微笑著回應。
凱爾正準備拿起叉子開動,結果手還沒碰到盤子,整份餐點就被一隻手迅速抽走。
「唔?」
他愣了一下,轉頭一看,柳月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身旁,手上端著一份……看起來「營養滿點」但一點也不美味的健康蛋白餐。
「凱爾先生,我說過了,從今天開始,您的飲食由我全面接管。」
她面帶微笑,語氣卻像在宣告什麼嚴重刑期。
「這是……什麼?」
「高蛋白無油鹽清燉白肉,搭配纖維蔬菜與強化藥草湯。適合剛從重傷恢復的病患。」
柳月語氣堅定,還不忘補一句。
「您下午那種行為,說好聽叫復健,說難聽一點叫自殺式訓練。從今晚開始,請乖乖聽話。」
凱爾看著那盤蒸得快失去靈魂的蔬菜與無辜的白肉,一臉沉默。
「……我可以回去撞牆嗎?」
「可以呀,只要不怕我在藥浴裡加辣椒水。」
在場眾人紛紛憋笑,伊蓮甚至笑到差點嗆到,肯威則毫不留情地拍了拍凱爾的肩,語重心長道。
「乖,命要緊,別跟醫生拚命。」
「......」
這一刻,沒有戰場,沒有任務,沒有壓力。只有一桌熱騰騰的飯菜、一群拌嘴又彼此依靠的人。
窗外夜色漸沉,星光初現,屋內卻暖得像個家。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