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死中求義,生不為辱

本章節 1983 字
更新於: 2025-05-30
第十一日清晨,澎湖島嶼像一頭蜷縮於海霧與砲煙中的野獸,沉默、哀鳴、喘息。

何翊瑞上校坐在破裂的沙包後方,右手緊握那張早已被汗水與血污濡濕的守備圖。他的臉上佈滿灰塵與乾涸的血跡,眼神如同經年未動的火堆,還燃著,卻近於死寂。

第四道防線在昨夜退守,接連六小時的斷斷續續砲擊讓人幾乎分不清敵人是否已上岸。一名中士夜間巡防時誤入雷區,炸斷雙腿。爆炸震碎了數名士兵的神經,全營緊急武裝應敵——而當發現只是誤踩之後,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他們沒有人發笑,沒有人抱怨,只剩下彼此交會時那一眼沉沉的凝視,彷彿在說:我們,還活著。僅此而已。

補給依然未至。來自本島的電報機也沉寂多日。何翊瑞摁下開關,傳來的只有沙沙的電流聲,唯一的外部消息,是國際媒體與智庫對局勢的評論。

英國智庫「國際戰略研究所」與新加坡防衛機構,在香格里拉對話會上公布了最新分析:中國人民解放軍已蛻變為全球第二大軍事體系,掌握極音速飛彈、殲-20匿蹤戰機與全球最大艦隊規模,遠超美國在第一島鏈的部署密度。

美國亦正調整其區域布局,擬自韓國撤出4500名駐軍,改向關島重整戰線,以形成更廣域、但也更疏離的抗中火網。

這不是援軍的訊號。這是現實的抽身與拋棄。

在南韓總統大選前夕,民主黨候選人李在明於美媒專訪時,竟對「中國若侵台」一問冷笑回應:「等外星人來侵略地球時,我們再來討論吧。」

何翊瑞闔上電報。他不再等待命令。總統府從未有過回應。整個澎湖,早已成為失聯的孤島,一座擋在海峽中央、註定為國土流血的墳場。

這一日,民怒如潮,湧至營區門前。雖然LST-205「中建號」突破重重困難於前日稍來補給,卻遠不足以支撐這萬餘守軍。百姓排成長龍,手中端著自家最後的米、鹽、漬菜與熱粥。他們說:「官不管,我們送。」

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婦顫抖著將熱粥遞給滿身塵土的士兵:「孩子,我兒子三年前在高登島死了。他說好要帶國旗回家,最後什麼都沒回來。我不希望你也一樣。」

士兵紅了眼眶,軍帽壓低,行了個軍禮,那碗粥,他喝得一滴不剩。這不是溫飽,是信仰的接棒。

風仍不歇,戰事未停。中共海軍的封鎖日益緊密,空中偵巡無影,海面雷達全盲。連向來鋒利的記者也不再出聲,社群媒體上,澎湖兩字仿若禁忌。

而首都,依舊喧囂。立法院內爭吵不休,有人質問醫院是否違規用藥,有人高呼特權濫用。總統赴歐出席民主聯盟晚宴,語氣堅定:「台灣民主堅若磐石,我們將深化與歐洲的合作夥伴關係。」

外交部長面色發白:「目前一切穩定,局勢盡在掌握中。」

「掌握什麼?」何翊瑞問自己,聲音如同彈殼落地般空洞。他不是問天,因為天已不見。

他下令:第五營全面前推至水窟港北岸,僅剩彈藥三百發,預估撐不過兩夜。士兵們沒說話,只是背上最後一包手榴彈,彷彿即將走入歷史不會記錄的一頁。

「如果這是最後一役,我希望有人記得——我們沒有逃。」

他親手升起那面被火燻黑、破角的青天白日滿地紅。澎湖的風怒吼著,吹得那面旗像一張怒吼的戰鼓,在死寂裡咆哮。

這不是勝利的戰鬥,而是一場預設失敗的守望。
這不是等待援軍,而是與死神簽下的軍令狀。
這不是軍令如山,而是墳場為家。
這,就是馬革裹屍的時刻。

深夜一點,水窟港南側再次傳來迫擊砲聲。敵軍可能正進行登陸試探。探照燈短暫閃爍後迅速熄滅,夜色再次吞沒一切。

前沿陣地,一名十九歲下士趁砲火稍歇,顫抖著寫下遺書。筆跡斷續模糊,紙張被夜霧濕透:

「爸、媽,對不起……這是我最後一次寫信。我知道你們反對我來當兵……但我從沒後悔。現在我最怕的,不是死,而是沒人知道我們死了……我們真的什麼都沒了……」

他畫下一個粗糙的國旗圖樣,塞入防彈衣最裡層。他知道,若屍體被找到,那張信,是他活過的唯一證明。

遠在華府,美國準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凱恩於聽證會上陳述:「中共對台是直接威脅。雖台灣軍力有所成長,但規模與能力仍遠遜,恐無法因應即將到來的攻擊。」當議員詢問若中共攻台,美軍是否會馳援,凱恩只是說:「維持台海現狀是我們的目標,我們將根據台灣需求調整支援。」

這不是承諾,而是冷靜地提醒台灣自求多福。

而在澎湖,何翊瑞看著那批紅隼火箭彈,心如死灰。他想起自己曾拒絕晉升,公然質疑紅隼的有效性。這種便宜設計、低碳鋼板造的武器,只為便宜,不為實戰。即便中科院發射了一千多枚,卻無視澎湖地形與氣候的真實需求。

那晚他對營部說:「這玩意兒,不會救我們。」

而台北的深夜會議仍在持續。國防部長低聲問:「澎湖還能撐幾天?」

國安局長回:「樂觀三天,悲觀……今晚。」

行政院長回頭淡聲道:「那就三天後再說。」

外交部被指示召開記者會,聲稱局勢穩定、國軍士氣高昂,美方正與我方『深度溝通』。而對於軍援預算的凍結,院長只說:「給他們一點災難感就會乖了。」

會議桌上,無人提及「澎湖」兩字。他們討論的是民調、聲望、預算與政治操盤。戰略模糊、資訊戰、國安危機——每一句都如煙霧,蓋過海上真實血與火的呼聲。

而澎湖,仍在燃燒。

風,不曾停歇。
砲聲,早已不需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