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零丁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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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30
偌大的藏經閣前已烏泱泱聚了一群弟子。青霞長老負手立於階前,鬚髮被山風掀起——這長長的鬚髮是他為顯威嚴刻意留的,用來掩蓋他那儘管已過不惑之年卻依然稍顯青澀的臉蛋,他用凌厲的目光掃過垂首的眾人,最終釘在那道「悄悄」(實際近乎演都不演)地混入人群的身影上。

「夏遠!」隨即一聲怒喝驚飛檐角寒鴉。

「弟子在。」那道身影只得悻悻地從人群中出列,原來正是青霞長老「最得意的首席弟子」——夏遠。

「又去偷懶了?」青霞長老沒好氣地問。

「不......弟子只是,只是悟了新的道法!所以在一個人修鍊呢......」夏遠訕訕地笑道,其他弟子見他這副模樣,也不由偷笑起來。

「哼,這事晚點再和你算!」青霞長老瞪了他一眼,但也見怪不怪地嘆了口氣,但他隨即又抄起一片焦黑的碎瓦,狠狠地拍到夏遠懷裡,那正是昨日雷擊后從閣頂墜落的殘片。

「上次修繕藏經閣的琉璃瓦,你竟敢用山下劣等貨充數?」青霞長老指著他的鼻子罵道,「若非秋咫察覺異樣,今日塌的便不止是檐角!」

阿咫呀阿咫,你怎麼就這麼把愛你的師兄給賣了呢——夏遠仰頭望了望破損的飛檐,心裡有些無奈,「弟子分明是按《營造法式》選的材,平日里防風防水是沒問題的,只是誰想到那雷暴好巧不巧就照著這劈......」

「還敢狡辯!」青霞長老袖中飛出一道金光,夏遠頓時有些吃痛地捂著自己的翹臀,「近日你獨自補全所有琉璃瓦,其餘弟子監工!」話音未落,一袋沉甸甸的銅錢砸在他腳邊,「若再敢偷工減料吃回扣,便去思過崖面壁三年!」

這天日頭毒辣,夏遠攀在十丈高的竹梯上,將新燒的琉璃瓦一片片嵌入檐槽。汗水順著脖頸滑入衣領。

「夏師兄,西南角的斗拱歪了!」底下監工的外門弟子高喊。夏遠嘖了一聲,拎起鎚子翻身躍上橫樑,玄鐵鎚敲擊木榫的悶響中,忽然夾雜一聲細微的「咔嚓」。他俯身細看,被雷火灼黑的楠木柱內,竟露出一角暗青色的磚縫。

「嘖,老鼠洞么......」他佯裝調整斗拱,袖中滑出半截匕首,悄悄撬開鬆動的磚塊。一股陳年墨香混著潮氣撲面而來,夾層深處靜靜躺著一卷瑩藍之物。

「嗯?」夏遠有些疑惑,將那物抽出來一些,定睛一看,卻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那竟是一篇用鮫綃製成的殘卷,鮫綃傳說是鮫人所織的綃,能夠入水不濡,但不管是鮫人還是鮫綃,普通人大多都僅將其視作傳說故事。

然而身為道門弟子的夏遠卻知道,起碼鮫綃一物是真實存在的,他曾在一些喜好收集奇珍的前輩那裡見過此物,還知道它不僅僅能防水,還能夠保溫保鮮,他甚至還聽那些被灌得爛醉的傢伙吹噓過,這玩意能夠「置之一肉,千年不腐」。

這玩意絕對能賣個好價錢——夏遠興奮地想道,隨即他打開殘卷,眼瞳更不由瞪大了幾分。

這殘卷似是一篇藥典,上面記載著一種名叫「零丁葯」的仙丹。

「此葯需以南海千年硨磲為皿,再以暹羅龍血竭和崑崙雪珀芝分置陰陽雙魚陣眼,引動地脈靈氣與北斗星光煉就.......」夏遠小聲解讀殘卷上的古文,「昔日嫦娥吞服之靈藥疑似此葯,一枚服之可長生不老,兩枚服之可得道成仙......什麼玩意啊?」

夏遠還想繼續往下看,但這畢竟是殘卷,其後的內容不知所蹤。

「師兄!師尊讓我們申時前完工......」底下弟子催促聲起。夏遠反手將典籍塞入懷中,指尖燃起一簇真火,將撬開的磚縫重新熔合,瓦片叮噹碰撞聲里,他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調,彷彿方才不過拍死了一只小蟲。

鮫綃本就能賣個好價錢,如果能用這上面的仙丹配方釣到一些富得流油又貪生怕死想要長命百歲永享富貴的大買家,那就真能賺的盆滿缽滿啦!

至於長生不老?得到成仙?夏遠他們自記事起就被教導要「道法自然」,生老病死就是自然之理,而至少在他們這代人的印象中,還沒有凡人直接成仙的例子,雖說偶爾會聽到哪個師父羽化登仙的,但就算大家吹得再好聽,說他們走的時候有如何如何祥瑞的預兆,應當是化生仙界云云,也總不免在走後留下一具沒有聲息、名曰「遺體」的軀殼,總之在俗人看來和普通的去世也沒有什麼區別。

且就算不論這丹藥的真假,他也懶得費勁去找那些天方夜譚般的材料,沒準還沒長生人就死在半路了呢——夏遠美滋滋地想道,不管怎麼說,長生成仙的滋味他無法想象,但一夜暴富的滋味他不僅想象得到,而且日思夜想。

暮色四合時,夏遠踩著濕漉漉的青石板回到弟子房。他懷中典籍燙得像塊火炭,黑市掮客的承諾在腦中翻湧:「待他日買主過目,萬兩白銀現結......」

然他推開房門的剎那,卻見一道憔悴身影蜷在窗邊竹榻上。

「阿咫?」夏遠愣在門口。平日一絲不苟的少年此刻發冠歪斜,手中攥著的信紙被淚水浸得發皺,聽見響動慌忙用袖口抹臉,反倒蹭得眼尾一片緋紅。

「我、我來送這個......」秋咫舉起一方木匣,嗓音沙啞得厲害,「師尊說補瓦的辰砂不夠......」話未說完,一滴淚砸在匣面雕花上。夏遠這才看清他膝頭攤開的家書,泛黃紙頁上歪斜寫著「父病入膏肓,眾郎中皆言回天乏術,恐時日無多,望速歸......」

掮客的奸笑聲倏然遠去,夏遠鬼使神差般坐到榻邊,懷中藥典硌得胸口生疼,他想起去年深冬,秋咫蹲在丹房爐火前熬藥,十指被燙得通紅,卻將唯一一枚護心丹塞給他:「師兄總去寒潭練劍,這個能暖經脈......」

夏遠記得秋咫講過,他出身於一個家道中落的望族支系,很小的時候母親便去世了,此後一直是秋咫的父親將秋咫和他的兄弟姐妹辛苦地拉扯大,儘管在秋咫九歲那年,父親終究還是因為無力撫養他而將其送到飛云宗,但秋咫從來都沒有埋怨過他。

對於秋咫而言,父親就像家裡的一棵大樹,父親在,家就在,他的靈魂歸宿就在。

和秋咫不同,夏遠打小就是孤兒,還沒有滿月就被扔到飛云宗山門前,他對父母、兄弟姐妹等親人沒什麼概念,他的概念里只有師尊、同門和世上最最最最最最最討人喜歡的秋咫弟弟。

或許他不理解失去至親的痛苦,但他知道,他的寶兒難過了,他的心也要碎了。

「沒事的......師兄,我一個人緩緩就好......」秋咫抽吸著鼻子,努力克制著自己身體的顫抖,「師祖教導我們要順應自然、看破生死,對於今天,我亦有所準備......」

「在我面前你毋需任何掩飾,阿咫。」夏遠嘆了口氣,輕輕將秋咫擁入懷中,秋咫先是怔了一下,隨後終是忍不住讓淚水決堤而出,浸濕了眼前的衣襟。

窗外驚雷炸響,滂沱大雨應聲而下,在雷霆閃耀的白光中,夏遠的目光愈發堅定,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

「其實伯父的病,或許也不是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