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遠秋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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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26
儘管過了四百多年,龍景明還是會想起那個梅雨時節的午後
那是明朝嘉靖年間的事了,那時他的名字還叫作夏遠,是飛云宗青霞長老座下的首席弟子。
飛云宗宗門坐落在嶺南的飛云山上,是為當地一名勝宮觀,飛云山這裡有著極好的風水寶地,加之曾有道家名士遨遊、隱居、煉藥、講學於此,而被世人視作「靈氣匯聚、天然養生」之地,山上常年云霧繚繞,氣候宜人,山中更有樹木蒼翠、奇石林立,是修行者最佳的避暑之所,因此在當地民間一直有"仙人住處"這樣的傳說。
那天午後,師弟秋咫沿著蜿蜒的山路緩步前行,青灰色的道袍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這少年生得著實俊美,他的身形修長挺拔,步伐穩健而從容,雪白的脖頸上是一副五官標誌、如玉雕琢般的臉龐,而最引人矚目的,還要數他那雙微微上挑的、標誌性的鳳眼,眼瞳清澈得像一汪淬著月光的寒潭,與細長而英氣的劍眉襯得相得益彰。
山路兩側古木參天,枝葉繁茂,遮蔽了大半的陽光。偶爾有幾縷光線透過樹葉間隙灑下,在地面上形成斑駁的光影。遠處傳來溪水潺潺的聲音,清脆悅耳,與鳥鳴聲交織在一起,為靜謐的山林增添了幾分生機。
秋咫來到溪邊,只見溪水中間停著一條小船,此時溪水正因先前不久下的陣雨而變得湍急,那艘小船也沒有用繩子系著岸邊的欄杆,但它就是這麼穩穩地漂在河中央,並沒有順流而下。
秋咫湊近了一些,只見一青年正卧在船中小憩,這青年身長八尺有餘,枕著腦勺的手臂顯露著行云流水般的肌肉紋理,末端的手指則纖長而骨節分明,鬢髮散落在他的頰邊,使光潔的額頭和兩彎渾如刷漆的濃眉顯露無遺。
青年身旁擱著竹子做的魚竿和魚簍,魚簍里的河魚許是被困的久了,不安分地用魚尾激起一些水花,那水滴恰好濺落在青年的脖頸上,然後便順著喉結滑進松垮交領,在鎖骨凹陷的結實胸膛處積成一汪晃動的光。
秋咫望著這般景象有些出神,隨即他無奈地笑了笑,心想:"真是好本事沒用在好地方。"
原來,這青年是對船身使用了定術,才使其安然漂泊於湍急的水流之上,但就秋咫所知,很少有人能把這術法運用得如此爐火純青,甚至在睡覺的時候都能運用自如。
秋咫略施輕功,便踩著溪水,跳到了船頭,見那青年仍未醒轉,便要將手指探向他的臉去。
然在指尖要觸到那青年的眉梢時,他忽然睜開眼睛,嚇了秋咫一跳,手指也僵在了空中。
那青年拉住秋咫的手,暗暗一使勁便讓秋咫撲倒在自己身上,只見一張更加清晰的俊朗臉孔毫無預兆地映入秋咫的眼帘,他的鼻樑高挺,薄唇輕撇,帶著幾分慵懶的味道。
湊前一看,青年臉上最奪人心魄的還要數那那雙眼,褐色瞳仁映著雨後初陽,眼外眥斜下半分生著一顆硃砂淚痣,眼波流轉時淚痣便跟著活過來,睨人時最顯妖異。
溪水裹著碎銀般的光斑從船底掠過,夏遠的手臂還箍在秋咫腰際。兩人鼻尖幾乎相觸。
"師弟這是要趁我熟睡欲行不軌?"青年眼尾的淚痣隨著笑意微顫,指尖勾住秋咫腰間玉佩的冰蠶絲絛。那絲絛上墜著的守心玉本是青霞長老所賜,此刻卻在搖晃中碰出細碎的響,與船底潺潺水聲應和成趣。
是的,這般風流瀟洒的人物不是別人,正是秋咫的師兄,飛云宗青霞長老座下的首席弟子——夏遠。
秋咫掙了掙,發現道袍下擺不知何時被釘在船板上——夏遠用指尖蘸水畫的八卦圖正在甲板暈開金紋。"師兄的定字訣越發精妙了。"他垂眸盯著對方鎖骨處晃動的光斑,"只是不知師尊若知曉你不僅逃課摸魚,還拿宗門秘術來固船午睡......"
尾音突然哽在喉間。夏遠的手指不知何時纏上了他束髮的綢帶,沉香木簪斜斜欲墜,幾縷鴉青髮絲掃過秋咫的耳垂。
「你又去香慧寺抄經了?」夏遠問道。
「嗯,因為長老們剛好讓我去給那裡的方丈送點東西,回來經過後山的時候也順便抓了點葯……」聽他這麼問,秋咫的眼色頓時沉了一些。
夏遠見狀抽動鼻尖,忽地湊近他襟前嗅了嗅,「這次是龍腦香混著......三七草?令尊的咯血症又犯了?」
「師尊喚你去修繕藏經閣。」秋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輕輕地坐起了身子,「昨夜閣樓被驚雷劈壞了,此刻《抱朴子》《黃庭經》等重要古籍都泡在雨水中。」他說著正要起身離開,卻被夏遠拽住手腕。
「給,這是我新煉製的丹藥,用了幾味新藥材,做成丸狀服用也方便,你回頭給家裡寄了去。」夏遠說著順勢將一小袋牛皮紙包裹放到秋咫手上,「放心好吧,我提前試過葯了,此葯藥性溫和,服了不會有什麼差池,只是作用也止步於舒緩……」
「沒關係的,師兄!」秋咫打斷他的話,眼裡流露出感激,「阿爹的身體狀況我也是心裡有底的,他那是年輕時就落下的病根......不管怎樣,我都很感激您的這份心意!」
「小傻瓜,和哥哥我還客氣什麼呀......」夏遠小聲嘟囔了幾句,隨後把手覆在秋咫的肩膀上,嘆了口氣:「沒事就向師尊告假,多回去陪陪伯父。」
陽光悄然漫過溪畔,夏遠懶洋洋地支起身子,枝葉隙間碎金般光線映得他的淚痣愈發殷紅如血,"到時候帶好琉璃等材料來藏經閣......"他囑咐道。
話音未落,秋咫忽覺小舟一沉,隨後一陣風掠過,待他再抬眼時,只見船上只剩隨風晃動的魚簍。
溪水對岸的古松下,夏遠正靈巧地踏著樹枝,風一般向山巔掠去,頎長的身影在林葉中時隱時現,道袍下擺翻飛如鶴翼,驚散了棲在枝頭的飛禽。
秋咫收回視線,低下頭看了一眼掌心的牛皮紙包裹,眼角不由浮起一抹欣慰與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