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本章節 9831 字
更新於: 2025-05-26
整整三天,他們都沒有收到離去之人的任何消息。
穗向時間政府回報了這個消息,得到的回覆只有所有本丸暫時停止出陣、待找明原因後再另行通知,再來就是無止盡的等待。聯繫了其他幾個本丸也都得到一樣的回覆,有人緊張慌亂,有人氣憤難抑,還有不少人沉浸在難過之中,因為他們的同伴已再也回不了他們有所羈絆的地方。人心惶惶,但大家都無可奈何,只能翹首期盼時間政府能帶給他們帶來一個好消息。
她很想問山姥切國廣他們到底是遇到了什麼,但他們現在仍在那個被層層封印起來的房間裡,是生是死仍不清楚。根據其他因為擔心遠遠觀望房間情況的人表示那裡面一絲動靜也沒有,要不是當天他們親眼看著人走進去,他們都幾乎以為那只是一個被閒置的空屋。
而在那日黎淵離開後不久,她就接到了來自藥師寺本家秘密傳達的消息。接過使役遞過來的信時她嚇的手都在顫抖,展信閱讀時果不其然正是家主本人親自寄來的,上面問的是有關夫人的事。戰戰兢兢的據實以告並將回復交給使役,稍晚得到「知道了,謝謝」五字回覆時穗整個人都虛脫了, 一天下來她經歷了太多超出她心臟負荷的驚嚇,她真心覺得自己沒暈過去已經算她心理素質堅強。
想來她明明只是個小分家的人,資質也普普通通,沒怎麼接觸過族中事務就算了,就算被叫去給人當替身大概還會被質疑替身的功效會不會不佳。而她也對家族那些大大小小的事不感興趣,在因緣際會下乾脆跑來當審神者,想著這樣至少不用成天受到規範。可沒想到兜兜轉轉了一圈最後居然是直接和本家最核心的兩位搭上了線,還連帶被迫知道了一些機密事項,怎麼看都覺得她這輩子怕是跟平靜無緣了。
「唉……」想到這裡,她不禁長嘆一口氣。
「大將是在擔心他們嗎?」這一聲嘆息正好被端著茶點走進來的藥研藤四郎聽見。作為初鍛刀的他待在這座本丸的時間只比初始刀的山姥切國廣少了小半個時辰,自然也就成為了本丸的元老及主心骨,所以在山姥切國廣不在或是去約會時都是由他來擔任近侍一職。
「是啊,都這麼多天了也沒個消息,讓人不擔心都難啊。」向藥研藤四郎道了謝,穗捻起一串三色團子塞進嘴中,平時這種軟糯的甜點一向是她的最愛,不過在有心事的情況下現在她吃什麼都是食之無味。
「黎淵先生都那麼說了,大將你就相信他們吧。」盤腿坐了下來,跟穗相處久了私下自然也就不在乎那些禮數,藥研藤四郎伸手拿過一串糰子咬了一口,細嚼慢嚥後才再度開口。「黎淵先生雖然神神秘秘的,不過他答應的事不都做到了,那大將妳還擔心什麼?」
「怎麼可能不擔心啊,如果只有黎淵先生就算了,問題是還有夫人啊。」嘆了口氣。真正讓他心裡發毛的是她家族的頭頭啊!萬一得罪了那隨隨便便就能把這座本丸移成平地啊你知道嗎!
「那位啊,但感覺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而且這次是黎淵先生請他來幫忙的,就算再怎樣這責任也歸不到大將妳頭上。」當年第一次見到那位時,他也震驚於對方那股迫人的壓力,也知道主上攤上了一個絕對惹不得的人。不過這三年來對方也沒有因為當年的事而對他們使絆子,這次更是願意看在黎淵的面子上出手,想來不是什麼心胸狹隘之人,因此他對那位目前沒有太大的意見。
「是沒錯啦⋯⋯」
「主上!藥研哥!」正說著,亂藤四郎就一邊嚷嚷著一邊跑了過來。「黎淵先生回來了!」
「什麼!走走走,我們快點過去!」一聽這話兩人豁然起身奔向屋外,亂藤四郎直接帶他們跑向那間被封了三天的房間,一到達就看見一群人已經團團圍在那,而黎淵正飛快的解著封印。他神情凝重,門一開就衝了進去。「你還好嗎?」
「你再不回來我就真的不好了。」裡邊的人勉力勾勾唇角,臉色蒼白而虛弱,那雙好看的睫羽仍是脆弱的閉合著。「先讓他們醒來吧,剩下的我們之後再說。」
「好。」快步走到屋內,皺著眉評估著手足的狀況,黎淵回過頭向穗招手。「妳進來。」
「呃,是。」不敢怠慢,穗小跑進了屋,就見黎淵指著地上離她最近的一把刀。「撿起來,朝他手上劃一刀。」
「呃,你的意思是⋯⋯要我對夫人⋯⋯?」戰戰兢兢的開口,穗無比希望她理解的意思是錯的,可黎淵回以一個肯定的點頭,而在他身旁的伊斯黎亞已經挽起袖子,露出底下纏滿黑紋的細嫩肌膚。「不這怎麼樣都⋯⋯」
「如果妳不想讓他的狀況變得更糟妳就快點動作。」皺著眉頭。「我們都拿不了刀,現在這事只有妳能做到。」
「可⋯⋯」「妳不做的話我就強制中斷術式,到時候妳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喚醒他們我們可不負責任。」
直盯著穗,黎淵加重了語氣。「我等得起。」
「⋯⋯我明白了,夫人,失禮了。」
「那些之後再說吧,來吧。」並不在乎這點小傷,在猶豫的刀鋒劃破他的肌膚時伊斯黎亞低聲喚名。「三日月宗近」
帶著力量的名字被喚出,乍然間房內捲起了漫天櫻花,姿容絕麗的附喪神從中顯現。他睜開眼,帶著詫異的眼神環視周圍,大致推測現況後他曲起膝,低下身,對讓他重生的人行了一個莊重的大禮。
點頭權當回禮,伊斯黎亞示意穗換一把刀。隨著刀口的增加,那日已喪失形體的刀劍男士在鮮血的洗禮下被重新喚回現世,原已經折於戰場的他們訝異的互看彼此,但現場的氣氛讓他們無法將滿腹的疑問問出口,只能先依著三日月宗近的手勢退至房間外。
最後一把了。誠惶誠恐的在人的手上劃了五道鮮血淋漓的口子,正當穗俯身要拾起最後一把刀時,卻有一隻手先一步撿了起來,她抬頭,只見黎淵將刀拔出刀鞘,如當日一般毫不畏懼的將刀刃架在頸側。
「山姥切國廣」他喚道,手腕向下施力,一道長而帶點深度的刀口在他頸側拉開,濺出一道俐落的血跡。隨著他的呼喚,最後一名附喪神在櫻吹雪中顯出了身形,他迷濛的睜開眼,眼瞳的色彩不似以往那般富有生機的翠綠,而是揉進了一抹澄澈的藍,宛如反射晴空的春日湖水般,波光瀲灧、碧翠如洗。
在他睜開眼後,底下的法陣倏地消散,這幾日一直在以自身靈氣養護眾刀的伊斯黎亞鬆了口氣,虛軟的身體往旁靠上了蹲下身扶著他的手足。
抱著被塞過來的本體刀,山姥切國廣眨眨眼,在還搞不清楚為什麼門外一群人看著他的神色都像是要哭出來、看上去卻又那麼開心時,他先注意到了黎淵頸上那道還未止血的刀口,於是他慌忙伸出手想要止住那道血痕。「黎淵先生,你⋯⋯」「啪。」
這一聲不輕不重的拍打聲頓時讓外面想要進來關心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山姥切國廣,他愣愣的看著自己被對方拍開的手,不明白為什麼那總朝他伸出的手此時卻如此的冷漠。
「我准你碰我了嗎。請自重。」冷聲開口,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黎淵伸手搭上伊斯黎亞的眼睛,另一手拉起他佈滿黑紋而垂軟無力的掌放在自己眼上。「我的眼是你的眼」
「你的眼是我的眼」輕聲應完,兩人額上的圖騰瞬間消失,感受到眼前重新出現了光伊斯黎亞動了動眼睫,正欲睜開時黎淵的手仍覆在他的眼上。
「你太久沒見光了,一下子太亮你會不舒服。」解釋道。捂了一小段時間,確認人已經適應了,黎淵這才把手鬆開,然後低下頭要打理對方的傷口,卻被伊斯黎亞止住動作。「這傷不急,在處理前我想先洗個澡。你也一起吧,這幾天在外你可做了真多事呢。」
「我沒做多餘的事。」
「我知道,我都看到了。」早就透過黎淵的眼睛見證了一切,伊斯黎亞並不需要對方做進一步的解釋。「總之你先抱我起來吧,我動不了。」
「嗯。」正打算把人抱起,一隻手忽然制住了他。黎淵嘖了聲,冷著臉看向那隻手的主人。「幹嘛?」
「你受傷了,還好嗎?」被那冰冷的視線盯著,山姥切國廣有些無措。他看著黎淵脖子上那道切面平整的創口,想說的話很多,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只能擠出這乾巴巴的一句。
「如果你的視力有恢復的話,就能知道我的狀況好不好。」明白小孩兒是被自己的態度嚇到所以才說不出什麼實質性的話,但黎淵此時並不想跟他多做交流,因此他選擇將轉過身伊斯黎亞背起,隨著姿勢的變動伊斯黎亞的褲腳被拉上去一點,露出了底下被更加密集的黑色紋路盤據的皮膚。
「可是⋯⋯」
眼角瞄到山姥切國廣一副想說什麼卻又不知怎麼開口、眼神不住的瞄著他脖子上的傷口,這欲言又止的模樣黎淵只覺得火氣更旺。「不用看了,這傷還不足以要了我的命。」
在山姥切國廣因為這句話稍稍鬆了口氣時,黎淵的下一句話讓他如墜冰窖。「真正傷到我的是你,山姥切國廣。」
說完,不理會愣住的對方,黎淵側頭看著他的手足。「腳還有感覺嗎?」
「你捏一下應該還是能有點的?」輕拍對方的手臂權做安撫,為了緩和氣氛,伊斯黎亞半開玩笑的說。
「⋯⋯抱歉,我回來的太晚了。」
「你沒有需要道歉的地方,不過這幾天可能都得麻煩你了。」
「不用你說。」把人背的更穩當舒服了些,黎淵看向了穗,神色稍微放緩了些。「我們先去澡堂,幫我整理一下這間房間,等會洗完澡後我們會直接過來休息。然後今天都先不要來找我們,這傢伙需要好好靜養。」
「好。那黎淵先生你也要住在這嗎?」縱然對方語氣與往常沒有太多差異,但眼下的氣氛實在太不對勁,穗小心的發問。原以為對方在經歷這幾乎是生離死別後一上來應該是來個感人的重逢戲碼,可事態發展出乎他們的意料,見山姥切國廣沒事後對方的態度就異常冷淡,不僅絲毫沒有失而復得的喜悅,反而是一身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疏離冷漠,讓人不敢輕易接近。
「對,我得照顧我的手足。失陪。」不理會身後山姥切國廣困惑及失落的目光,黎淵背著人逕自往外走去,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覷著。
「黎淵先生他⋯⋯是不是氣炸了?」
「絕對是。我從沒看過他這麼生氣的模樣。」
「總隊長你還好嗎?」
「⋯⋯沒事。」面對眾人關切的目光,山姥切國廣強壓下心中的失落及不安,決定先搞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先跟我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記得,我們應該都折於戰場上了?」皺著眉,從昏沉而不真實的夢中甦醒後,膝丸逐漸回想起了那日慘烈的情況。
他記得那些溯行軍像是怒濤般鋪天蓋地的朝他們湧來,在不斷的追擊下他們被迫曝露行蹤,逼得他們不得不回身應戰。他們不是沒想過撤退,但對方窮追猛打的攻勢讓他們找不到一絲間隙脫身。其他審神者派來的隊伍也是,隨著敵軍層出不窮的湧現他們逐漸被消耗至極限,身旁的同伴一個個倒下,只剩寥寥幾人咬牙苦撐。
自己在捨身替同樣重傷的兄長擋下一擊後就徹底喪失了意識,本以為那就是結局,然而再度睜眼時他們卻完好無缺的回到了這裡。
「是三日月帶你們回來的,但那時候你們確實已經⋯⋯」提到此事時穗嚥下了那個詞,彷彿只要不說出口那件事便不是事實。「總之黎淵先生請夫人過來幫忙,由夫人重塑了你們的刀身,把你們的意識重新喚回,並留在這裡養護你們的靈體,黎淵先生則是回到你們出事的那個年代找原因。說實話我們也不是很清楚他們實際上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但想來他們應該是不會跟我們解釋。」
雖然他們兩位都沒有明說,不過即使如此穗也很清楚他們這次做的事真的非常危險,先不說一向從容不迫的黎淵都難掩狼狽,連身為黑袍的夫人也虛弱至此,她真的無法想像這幾天他們到底都經歷了什麼。
「看來我們是被不得了的兩位給救了回來啊。」低頭看向自己張握的掌,鶴丸國永的神情有些似笑非笑。「還以為這次真的完了,這結果可真是嚇到我了。」
「是呢。那兩位非常的厲害呢。」同樣輕笑著,髭切的語氣有種說不出的奇特。鍛造於平安時代的四人對看一眼,神色莫測,卻又默契的不再針對這個話題多說一句。
「對了,你們現在有什麼地方覺得怪怪的或不舒服嗎?」看不明白這群平安老人在無聲的交流些什麼,也不是第一次覺得這些古刀難以捉摸,穗轉而關心起他們的身體。
「沒有呢,真要說的話感覺還比之前更有精力了些。嘛,不過這或許是老人家的錯覺也說不定,畢竟這可是睡了一場大覺呢。」
掩嘴輕笑,三日月宗近明顯沒打算說實話。感覺無法從這位自我主義的老人家口中撬出實話,穗用著狐疑的眼神看向其他幾位。平安時代的刀除了膝丸稍稍移開視線外,髭切和鶴丸國永仍揣著猜不透的笑。刀齡較淺的一期一振看著他們彷彿在隱藏些什麼的神情只覺得疑惑,因為他的確除了感覺身體較往日來的輕盈一些外並無其它感觸。而山姥切國廣卻是皺起眉,有些遲疑的開口。「你們不覺得、有些冷嗎?」
「冷?不會啊,現在外面可是艷陽高照欸?」看看門外的太陽,熱的只覺得快化了的穗皺著眉讓山姥切國廣把本體刀遞給她打算檢查一下狀況,誰知道剛碰到刀時一股凜冽的寒氣頓時直竄骨髓,凍的她一哆嗦,連刀都拿不穩,框啷一聲掉落在地。「好冰!」
「冰?雖然我們本體是金屬,但也不至於到冰的程度吧……」不理解穗的反應,加州清光疑惑的俯身打算拾起刀,但這次還沒接觸到那道刺骨的寒氣就直撲而來,指尖瞬間被凍的發麻,讓他在大熱天中硬是打了個寒顫。「不行,這真的好冰啊!」
「可我只覺得有些冷而已……?」詫異於主人和同伴的反應,山姥切國廣自己把刀撿了起來,可任憑他翻來覆去的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還是是因為被被你是被黎淵先生救回來的?」朝手不斷地呵著熱氣才感覺那股寒意逐漸退散,穗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黎淵先生自身的屬性偏冰,會不會是因為在救你的過程中你接受了他的血所以才會導致你的體質也跟著轉變?」
「我是黎淵先生救回來的?」整段話聽下來山姥切國廣只捕捉到這一句,隨即他聯想到了一件事,神色微變。「所以他脖子上的傷……」
「是他拿你的本體劃的。其實在重塑你的刀身時他也是劃在頸側,明明夫人都只是劃在指尖,黎淵先生卻偏偏選了這麼危險的地方劃,我們在旁邊看了都很緊張的說。」
說真的,即使明白對方不是會輕易捨去性命之人,但對方當時劃下的力道及狠勁還是讓他們不禁捏了把冷汗,當事人卻一臉無所謂,彷彿那道猙獰的血口不過是一道尋常的擦傷。夫人也是,在刀劃下時他不閃不避,甚至連一絲吃痛的神情都沒露出,平靜的彷彿那已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
他們過去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才能讓他們在面對這些時仍能神定自若、泰然處之。
「這麼說來,被被,為什麼黎淵先生給你的護符會出現在三日月手上?」提起這件事,穗忽然想起當時黎淵手上一直攢著那已經失去效力的護符。以當時的情況她不相信他們還有餘力去撿拾掉落的物品,既然如此那枚護符應該會隨著主人的消失而遺落在戰場,可為什麼是三日月宗近將它帶回?
「是我給三日月的。最後只剩下我們兩個時三日月的狀況比我好上一些,加上我們有從敵軍身上找到一些東西,我想說總要有人把東西帶回去,所以就把它們都託付給三日月了。」
皺著眉,山姥切國廣其實也有些記不清當日混亂的情況。先是身上主人給的御守讓他們背水一戰的機會,但即使如此他們也無力改變局勢。在他徹底脫力時身上的護符發出光亮,他一瞬間想起黎淵告訴過他這個護符可以短暫的救他和他旁邊的同伴,當時在他附近的只剩三日月宗近,於是他拉著也只是強撐著一口氣的三日月宗近接受了護符暫時的庇護及治療。
但即使如此,他很清楚一旦那層結界被打破他們的下場仍舊不會有所改變。他不知道在失去與本丸聯繫的情況下他們還能不能撐到黎淵前來時,所以他扯下護符塞到三日月手中,將最後的話語及希望託付給對方後衝出結界,拚著骨子裡不服輸的傲氣暫時替他們搏出一條生路。在他徹底脫力時,原先不知受到什麼干擾而無法啟動的傳送儀器忽然恢復運轉,而後安心下來的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是呢,說來慚愧,老爺子被年輕人保護了一把呢。」想起當時,三日月宗近也只能說算是自己命硬。當時他的意識其實也不是很清晰了,要不是山姥切國廣及時拉過他暫時一避,恐怕自己也無法撐到啟動傳送器回本丸的時候。「提及此事,山姥切,當時黎淵先生不願聆聽我的轉告,所以那些話恐怕還是要請你自行告知了。」
「我知道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黎淵不肯聽那些話,但山姥切國廣又有些慶幸對方不知道這些。那不是什麼應該對他訴說的話語,如果可以他希望這些話永遠不會被對方以任何形式知曉。
「被被,你這次真的要向黎淵先生好好道歉。雖然黎淵先生看上去對你很冷淡,但我想他應該只是還在生氣,你之後一定要好好跟他說開,知道嗎。」
「我明白。」點頭應允,不用穗提醒山姥切國廣也會自己找時間跟對方好好談談。他還有很多話想跟對方說,想跟他道歉,想將那句壓在心底已久告白說出口,想跟他攜手共度時光。短暫的死亡讓他看清楚他們之間其實並沒有他以為的有那麼多時間可以讓他們循序漸進,他不想再繼續裹足不前了,他現在就想要擁有這個人,然後在有限的生命中用盡一切的來珍惜他。
「那就好。我們先把房間整理一下吧,黎淵先生他們也都累了,趕緊整理乾淨先讓他們好好休息。剩下的等黎淵先生休息好後我們再談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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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完時黎淵也恰巧抱著人回來,因為這幾天的消耗而有些透支的伊斯黎亞早已縮著身子頭抵著他的肩窩睡熟了。並不打算讓其他人看到手足毫無防備的睡顏、畢竟要是這事被他丈夫知道了還不知道要吃多久的醋,為了不增加手足額外的負擔黎淵早已用薄被把對方包裹的嚴嚴實實,只剩一雙形狀姣好卻滿佈黑紋的腳踝裸露在外。
「妳過來,幫我讓他躺到床上,別碰他的背,那有舊傷。」忽視了山姥切國廣想要上前卻有些遲疑的舉動,黎淵開口讓此地唯一的女性過來幫忙。
「好的。」他都發話了穗自然二話不說的就上前協助黎淵將人平穩的安置在鋪好的被褥上。「對了,我可以請問一下,那些黑紋⋯⋯」
「妳也知道我們是拿不了刀的,一旦使用就會出現這種紋路吧。」邊替人拉好被子,黎淵在穗點頭後繼續解釋下去。「因為他用自身的氣息去養護妳的刀,這引起了他共生兵器的不滿,所以他的腳才會變成這樣。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一天內可以消失,不過這次情況比較嚴重,大概需要一陣子才會完全褪掉。這段期間他行動會不太方便,所以在恢復前我會陪著他的。」
一方面是為了照顧,另一方面,他現在還不想跟某人有共處一室的機會。
「我明白了。如果你有什麼需要請儘管開口,我們會盡力達成的。」感覺到黎淵的話外之意,穗看了眼不知所措的山姥切國廣,也只能這麼應下。
「嗯。之後我會再跟妳說這幾天我們發現了什麼,他丈夫那邊妳不用擔心他會說什麼,我會跟他解釋的。」
「非常感謝。」聽到這話穗簡直感激涕零。太好了終於不用心驚膽戰的回覆家主親自寄來的消息了!果然黎淵先生就算在生氣他也是好人啊!
「那今天就先這樣,你們都離開吧,我們先休息了。」
「好的。那我們先告退了,還請兩位好好休息。」說完穗起身把聚集在房門口的人通通驅散後轉過身靜悄悄的將門闔上,然後看向一旁滿臉不安的山姥切國廣。
山姥切國廣此刻茫然的情緒大於被拒絕接近的難過,自從坦承情感後他就不曾感受過對方帶著隔閡的態度。他能接受對方罵他、甚至是拖到手合場痛揍一頓,可對方卻是拒絕自己一切的親近,那冷漠疏離的模樣就好似他在自己出事後的所作所為並非出於本意一般,可他們明明都知道那些舉動的背後是來自一顆發痛的真心。
那為什麼事態會演變至此呢。
看陪伴自己這麼久的刀露出前所未見的脆弱模樣,穗感到一絲心疼,但她卻也不是不能理解黎淵為什麼會表現出這種態度。作為審神者,她不會去指責山姥切國廣迫不得已做出的抉擇,即使那個選擇明智到殘忍。但若是站在情人的角度來看,自己開闢的一線生機被最重視的人主動轉讓給他人,想必無論當下情況是如何都會令人感到憤怒和傷心吧。
「被被,你跟我來。」示意山姥切國廣跟著她離開那不適合討論的地方,穗領著人來到本丸一處僻靜的角落,四下張望確認沒有閒雜人士後她看向沉默不語的山姥切國廣,看著對方黯淡的神色小心開口。「被被,你……還好嗎?想跟我談談嗎?」
「……我不太明白,為何黎淵先生在做了這麼多事後,卻選擇與我保持距離。」
面對少女關切的眼神,不想拂了對方的好意,加上自己也確實需要有人幫忙整理思緒,山姥切國廣也就慢慢的將心裡的話一點一滴的傾訴而出。「我明白他是在意我的,也知道他現在是在生我的氣,但我不能理解為何他會如此。如果可以我並不想如此,我也不想違背我對他的保證,但現實是三日月確實比我有機會存活。可為什麼我這麼做時,他卻如此的生氣……」
他蹙起眉,神色迷茫且難過。「主上,我做錯了嗎?」
面對他真切的疑惑,穗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將她的看法說出口。的確,在那危急的狀況下山姥切國廣只能執行他所能做的最佳判斷,如果沒有他捨身拚搏,說不定連三日月宗近都無法撐著一口氣將他們帶回本丸。他只是忠於自己身為一把刀的職責,而在戰場上唯有不感情用事的人才能盡可能地給己方帶來勝利及希望,這點他無庸置疑做的很好。
但撇除那些,他同時做為另一個人的愛人,縱然他的舉動再怎麼合情合理、再怎麼大義凜然,人心就是那麼的狹隘。希望對方重視自己勝於他人、希望自己成為對方活下去的信念,而當那些沉重的期待被辜負,那對另一方而言無疑是一種帶著強烈痛楚的背叛。
從第三方的角度來看,山姥切國廣賭贏了,他賭到三日月宗近能撐著帶他們回來,甚至賭到了重視之人不計代價的相救;可另一方面他輸得一敗塗地,因為被傷害的心無論如何治療都將形成一個無法抹滅的創口,或許不再疼痛,但永遠存在,安靜的成為他們之間一道難以跨越的坎。
「如果照我的觀點來看,你沒有做錯。」字斟句酌的說。「但是⋯⋯」(別跟他說。)
腦中出現的聲音嚇的穗一下子噤了聲,看著山姥切國廣一臉疑惑的神情,她肯定對方一定沒有接受到這道聲音。
(不要告訴他,我要他自己想通,不然我們之間的關係將會永遠止於此。)那聲音平淡的敘述著。(不要插手,也別做多餘的事。)
被這麼警告穗自然也不敢再繼續說下去,只能看向皺眉困惑的山姥切國廣僵硬的將話給接下去。「但是被被,你真的要好好想想到底為什麼黎淵先生會這麼生氣。我一個外人不方便多說些什麼,或許你可以換個角度來看這件事,也許就能理解他的心情也說不定。」
「⋯⋯我明白了。」疑惑少女中間不自然的停頓,但基於對對方長久以來的認識,要是在此時追問也只能得到更為敷衍且離譜的答案,山姥切國廣也只好將疑問壓在心中,對少女道謝後就先行離開,留下穗一個人抹去剛才驚出的一身冷汗。
雖然不太意外他們的對話會被房內的那人聽見,但實際體會這一點還是給她造成了不小驚嚇。被人知曉自己的一舉一動並不是一種很好的體驗,要不是她相信黎淵的人品她都想報警處理⋯⋯雖說依他的程度來看估計他就算為非作歹也沒人能拿他怎樣吧。
撫平了肌膚上激出的雞皮疙瘩,穗決定還是先去關心一下同樣死而復生的刀們,順便打聽下關於兩人的舉動他們有沒有什麼眉目。她不是不信任他們,只是希望能掌握更多的資訊來保證他們的安全。三日月宗近那群平安老人明顯知道些什麼,可只靠她一個人根本別想從他們口中套出什麼實情,絕對會被他們繞著圈子忽悠過去。山姥切國廣一心都撲在黎淵身上,她不好意思去吵他,所以她只能將期待放在一期一振身上,希望能從他口中得知一些有用的消息。
打定主意穗也就離開此處。總之走一步算一步吧,對人多點了解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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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料到穗會跑去調查他們到底是什麼來歷,不過黎淵並不擔心他們的真實身份會被查出。先不說守世界中除了他們告知的,剩下的人最多也只是隱約猜測到他們並非一般種族。再者,就算對方真的因緣際會知道真相。他也有的是方法讓對方只能將這個秘密爛在心裡。
身旁睡著的手足動了動,身體下意識的朝他靠近。他知道這是因為對方所處在陌生的環境中而無法放下警惕的表現,於是他反手將對方的手握進掌中,感受到對方因為他的觸碰而放鬆下來,沉入更安穩的睡眠。
像這樣透過彼此間的簡單接觸就感到安心的情況,他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了。
他手足有了珍惜他的人,帶給他安全感的對象自然就換了一個。自己也是,他不討厭某個現在惹他發火的人的碰觸,相反的還挺喜歡的,但就是因為這樣他現在才拒絕對方的接近,他不希望原本想給對方個教訓的自己因為對方小心翼翼而討好的碰觸就退讓了底線。他很清楚這個問題要是跨不過,這個癥結點只會一點一點的將他們的關係推至危崖,從此兩人便將形同陌路,而那不是他所希望的。
那小姑娘推測的一部分是對的,他確實有在為山姥切國廣將那一線生機轉讓給別人這件事感到生氣,但那不是他挑起這個爭執的重點。他真正所在意的點在於,為什麼山姥切國廣不再多信任他一些。他們並肩戰鬥過,雖稱不上是出生入死不過好歹也能放心將背後交付給對方,那為什麼在生死關頭時,他卻忘了依靠自己。他不相信山姥切國廣忘了那枚御守的功能、忘了自己對他的保證,可為什麼,當他感覺到了山姥切國廣出事、正要前往時,對方卻以失去性命的形式被帶回。
他無法釋懷。
他們之間的關係不足以讓他再等等自己、不足以讓他相信自己一定會帶他脫離險境的嗎。明明結界尚未碎裂,但他非得要靠自己替同伴殺出一條血路,也不願在他的庇護下等待援助,這與他之前向自己保證過會盡力保住自己的命的說詞根本背道而馳,他們之間的承諾如今看來簡直像是個笑話。
他是真的生氣了。
希望那顆鋼鐵鑄成的腦子可以在死過一次後稍微靈光一點,別讓他等到心如死灰選擇放棄。
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連日的奔波也讓他感到了些許疲憊,於是黎淵拉過了枕頭然後跟手足塞在同一個褥子裡,透過彼此間的肌膚相觸在小小的空間裡給兩人製造出最大的安全感。
閉上了眼,他放任自己徹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