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滄國(秋雨霽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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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22
從我醒來之日已經過了二年之久,打自醒來起,腦海總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直至近日才逐漸開始好轉。
回憶起醒來睜眼的那一刻,周圍圍著一圈人,有秋宰府、雲暮及秋管家。
當時我直觀的認為到了陰曹地府,因此看到他們,剎那間我的臉便刷白了,真真以為他們全死了。
羞恥的是當時我表現的十分激動,當下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滿臉怪異。
在場的所有人甚至覺得我像當初的雲暮一般受了太大的刺激,故而瘋癲了。
當時的我驚恐外加不甘,拼了命保護的雲暮堂弟竟然死了。
於是我歇斯底里捉著雲暮的衣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喊著:「你為什麼死了?為什麼你也死了?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後來,我才知道我並沒死,不僅沒死,還離開了夜王府,回到了秋府後院,原來居住了十來年的那座隱密小院落。
不過我最關心的仍是雲暮,他的青黑眼圈極深,看得出是許多沒有好好的休息,身子肉眼所見的不好。
後來聽說,堂弟的愛人樂王死去了,堂弟經常夜不能昧的拿著玲瓏骰子及同心結的在窗邊發呆,一發呆就是半天半夜,因思念成疾,病的有些重了。
只是知道我將要醒來,還是拖著病痾難治的身體來看我,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但我拼了命也要保下的人,竟然如此不注重身體,說實在的,我亦十分痛心。
駡過他幾次,他還是沒能悔改,反而是哭著對我說:「對不起,兄長,這是我唯一的念想,這些念想都不在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幾次之後,我也只能由著他去了,我知道斷了他的念想,他真的就活不了了,至少現在他能活過一天是一天。
我知道他在思念他,我見過樂王一面,在夜王府,那時我還身陷囹圄,在我最狼狽難堪的時候,那時我沒有給他多少好臉色。
但他仍不計前嫌的給出了許諾,許諾會救我出去,那一刻,我便知道他是個良善有德的好孩子,配得上堂弟。
最後他真的為了救我,去了邊關,最後不幸戰死,雖然他不全然是為了救我,但仍有我的一部份因素,至此,我感到很難過。
雲暮卻不斷地安慰我,不要自責,他說樂綏有他的使命,去邊關只是早晚的事,但我知道雲暮比我更自責,甚至午夜夢迴裏在他的院子裏偷偷的哭。
知道這件事是巧合,那日恰逢樂王的忌日,擔心他晚上不睡覺又再發呆,便悄悄去了他的院子。
發現他的院子裏一個看顧的也沒有,後來才知道他遣開了下人,我站在他的房門外時,爾后,卻聽到低沉壓抑的哭聲傳了出來,從來都是謫仙般高傲冷清的雲暮,竟然哭的竟如此聲嘶力竭。
在門外站了許久,最後我還是靜靜的走了,那一刻他需要的是獨立的空間。
我從小便模仿他的一切習性,因此了解他比他自己更了解他自己,他自責沒有保護好他的愛人,也後悔當初樂王逃離京城之後,卻又強硬的要求他回京。
然而,在樂王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掉了鍊子,竟然痴傻後又昏迷,導致樂王獨身去了戰場,最後一去兮不復返。
我知道雲暮只是太重情太重義,所以發現我頂著他的名號進入夜王府時便急瘋了。
或許他知道,或許他不知道,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沒有勉強,做為替身,從進秋府的那一刻我已認命。
何況我是真心把他當作兄弟,為了救他,付出的代價都在所不惜。
至今走到這一步,我雖不知做對還是錯,但從來一次,我想我仍是一無反顧的代他走這遭。
夜王府中的日子宛如昨日已死,今日猶如重生。
然而,在夜王府最後的記憶,便停留在夜王賜我毒酒的那晚。
夜王一改往日面對我歡喜的常態,反而是冷冷對我道:「你是假的,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所以我要去找真的秋雲暮,你得死,但放心,事後,我會給你一個盛大的葬禮。」
然後的然後,我便一切都一無所知,直到我再次甦醒。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死,明明當時夜王說的這般斬釘截鐵。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再回憶起在夜王府內受盡屈辱的日子,雖然經常會被惡夢所驚醒,亦會被自己淚流滿面的狀況所嚇的驚慌不知所措。
不過,雖然不明白為何夜王會留我一命,但至少在清醒之時,我不願再回憶,那段日子已然過去,新的生活在等著我。
死過一次的人,更該為自己努力的活過一次,才不枉從鬼門關裏爬了出來。
雲暮告訴我,他們是在夜王消失後的幾天進入夜王府找到我的。
當時,夜王府中的人早以人去樓空,屋裏僅只剩一座水晶棺,而我則安詳的躺在裡面,宛若死去一般。
他們驚訝之餘,發現我的身體距離盛大葬體已經過了幾個月卻沒腐化,於是他們找來了靈云寺的了凡禪師,想幫我訟經祈福,以好入土為安。
沒想到,出乎意料之外的了凡禪師發現我尚留一口氣,氣脈僅是被魔氣所阻塞,因而幫我去除魔氣,由此,在一年後,我便活了過來。
對了!為什麼請了凡禪師而不是無心國師,是因為無心國師失蹤二年了,雲暮說自戰場上與無心國師一別,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國師。
連曾經的穹頂上的異象也已經消失不見,依雲暮說他自戰場回來,就再也沒見過偶爾閃過的金光,聽說金光之上盤坐著怒目而立的金剛,很是神奇。
無心國師最後只留下的話,只說去尋徒弟,可是國師的徒弟不是僅剩下胡不言,而胡不言眾所皆知就在京城,顯見,無心國師找的人並不是胡不言。
難道是去尋找轉世後的樂王?
至於夜王為何失蹤,這當中眾說紛紜,有人說夜王自知不敵太子威力,連夜逃出京城,或說太子與夜王互相殘殺,雙雙身死,朝堂為了保全皇家顏面選擇隱瞞了真相。
然而,雲暮卻告訴我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版本,他說太子曾在樂王死後,去過一趟夜王府,與夜王兩人秉燭夜談良久,不久後,兩人就雙雙失蹤了。
兩人互為死敵卻密秘商談,本身就透著怪異,更何況兩人最後同時失蹤,因此滄國上下將近一年的時間,找人找瘋了,但仍無結果。
更令人神奇的是連刑部侍郎明邱、愛妾簡雪裳及京畿衛統領童陣將軍也同時消失了,這兩人是夜王的心腹,也同時消失了,好像也沒有特別奇怪。
奇怪的是傳言童陣將軍曾在消失之前,回到童家拜別父母,告知父母自己將去往很遠的地方,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
總之,沒有夜王的滄國,我很高興。
滄皇神宗在太子與夜王失蹤後沒多久就駕崩,諡號康帝,然而,由於太子失蹤,國不可一日無君,神宗皇帝駕崩將皇位傳予年僅十歲的十三皇子炎,十三皇子東方炎改年號為德宗元年。
同時,命秋雲暮及胡不言分列為左宰相及右宰相為新王的護國輔臣,就在兩人臨危受命之後,兩人攜手擊退外患不止多次。
然而,雲暮的身子因此更是雪上加霜,一日不如一日。
起源於滄嚴兩國最終之戰,雙方損失慘重,戰場方圓百里無一生還者,兩國的精銳將士大都死於此戰,唯一曾到過戰爭現場的雲暮僅面聖過一次神宗,致此後對於此事閉口不提。
沒人知曉那場最終之戰發生了什麼,只知死傷無數,相較於滄國,嚴國的處境同樣不佳,大皇女千玖屍骨無存,大將韓瑞亦死於此戰之中。
相鄰的幾國聞風趕至如蛆附骨糾纏著嚴國,令嚴國在慘敗之下無力掙扎,將不少大好山河割讓於他國,硬是把泱泱大國淪為小國苟延殘喘。
滄國因有雲暮及胡不言兩人坐鎮,相較於嚴國明顯好了許多,兩人相互配合張弛有度,將滄國汲汲可危的慘況,靠著殘存的兵力強硬撐了下來。
不過,我異常擔心雲暮的身子,他的身子已經猶如強弩之末,了凡禪師曾經預言的日子已近。
不僅我擔憂不安,明顯也感覺得到秋府中所有人都緊繃著,雲暮卻是雲淡風輕一切的如常。
但我著急,於是我趁著黑夜風高,偷偷避開下人到了秋宰府的書房內,與秋宰府詳談。
當我堅定地告訴秋宰府:「我願為堂弟替命,換得堂弟長命百歲。」
秋宰府卻是滿眼愧疚慈愛地看向我,搖了搖頭,神色略顯悲傷道:「不用了,你已經替他死過一次了,你欠秋家的恩情皆已還盡,接下來的便是他的命數。」
我驚訝之餘,再次道:「不不不…不關恩情,是我心甘情願的替堂弟續命。」
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不得不這麼說服秋宰府,我聲如蚊蚋道:「小侄聲名狼藉,乃人盡可夫之不潔之人,能換清風明媚的堂弟一命,自是值當的。」
秋宰府聞言滿眼複雜向我凝視而來,這道宛若鄙夷的目光,我雖早有預想,但此時此刻,仍令我自卑地自殘形穢,感覺異常羞恥。
我自認為已經對得起秋家,但幽暗的目光,不語的沉默仍讓我深感不適。
頓時我低眸垂首,衣袖下死死的攥緊了拳頭,額頭隱隱的泛著冷汗,好似是我這段時間醒來之後,第一次感到最大的難堪。
良久,久到我緊咬的唇瓣泛著血腥味,渾然不知的咬破了嘴唇。
出乎意料的,秋宰府突然沉重而嚴肅道:「孩子,你並非為不潔之人,不該如此輕漫自己,我說過,你已還清當初的對秋家的承諾,你是重情重義的好孩子。」
我聞言猛然抬頭,不可置信望進了那一雙慈愛溫和的眼眸裏,這是我曾經見過秋宰府在面對雲暮時孺慕的目光,亦是我曾經渴望過的眼神。
我驚覺眸框裏不由自主的熱感及濕意,秋宰府卻繼續說道:「我有意收你為義子,你可願意?」
我難以置信的眼睛睜圓,過度的驚嚇令我無法言語。
是做夢吧!
茲嘎——了一聲,秋宰府書房的門扉緩緩被打開,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在眼前。
秋雲暮不利索的身子雖然沉重,但仍帶著與身俱來的富貴公子氣優雅的進了屋。
「堂兄,你就答應父親的善意吧!愚弟大限將至,餘生勞你代我侍候父親終老,終究一切,是我欠你的,還不了了,算是愚弟求你的最後一件事了。」
我脫口而出道:「你還有機會,跟我換命,我是自願跟你換命的,你一生高潔與我這種卑賤之人換命,很筏算的。」
秋雲暮眼底透露出明顯的不捨與決絕,淡淡的笑道:「我本該在那時便隨戰場上的樂綏而去了,但他想我活著,就算再痛苦,我便活著。」
話鋒一轉,雲暮滿是歉意的瞟了一眼秋宰府,又感嘆道:「但,既然是我的命定之數,他應當就怪不得我了吧!」
此時,秋宰府彷彿早有預感雲暮會說出這番話般,親呢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說道:「你也該有自己未來的人生了。」
我此刻只感到眼睛酸漲到不行,秋宰府及雲暮這般話,感覺是早已商量好的,此刻,我尚未查覺幸福,而是茫然,這麼容易得到幸福,竟然要送到我的手上。
但我一心仍想著讓雲暮生啊!這是自我到秋府後,唯一的宿願,何況他與我如同雲泥之別,再加之夜王府的事,我早已……他怎麼就不懂呢?
雲暮接著說出令我驚愣到不行的話,腦袋一片空白。
他沈靜說道:「至始至終自願入夜王府的是秋雲暮,秋雨霽重頭到尾就是清清白白的秋家養子。」
雖然不能說前半段句話是錯,我確實非自願,是因為雲暮的關係才自願,但整句話的內容明顯不合邏輯。
明明入夜王府的就是我啊!不明不白的我,不是秋雲暮。
雲暮這是要將我身上的髒水全往自己身上潑,我不許,我眼中清高絕俗高不可攀的堂弟,怎麼能受此奇恥大辱。
「我不同意!」,我斷然拒絕,我決不可能答應如此喪心病狂的事,一旦同意,雲暮長久以來的形象便毀於一旦。
雲暮不管我的反對,對我莞爾一笑,對我說:「我就知道兄長不會同意。」
我怔愣一瞬,心緒複雜,又有些心安,雲暮果然懂我。
然而,他卻繼續說道:「我已向聖上舉薦兄長為少傅,教導聖上,聖旨應當不日就會傳到府中。」
隨之,雲暮抬起頭睨著眼看我,如同小時候胸有成竹勝券在握,對我難得調皮的使小性子。
這是鐵定先斬後奏!
果然,他噙著笑道:「兄長想抗旨不成,還是要秋家背上欺瞞聖上之罪,兄長,選一個吧!」
我自然不可能選,如果不是雲暮已在當今聖上面前默認下黑歷史,聖上便不可能認命我為少傅。
思及致此,突然間便發現臉頰邊的濕熱,抬手一抺竟是滿臉淚痕,我竟然在無知無覺之下,早已淚流滿面。
雲暮僅是貼心將袖裏的手帕無聲的遞出,勾起與我相似的唇角,一人在笑,一人在哭。
他低低的嗓音很好聽,雖與我幾分相像,但實際又有些許不同。
他感性道:「短暫的名聲如同過往雲煙,實際的功積才能留存於千秋萬古之間,後人自有評價,屬於雲暮的評價已定,往後,兄長的評價正要開始,這是我給予兄長最後的一份禮物。」
三月後,桃花盛開艷不可收,雲暮此時已經形同枯槁,輕聲地告訴我想去看花,他喘著氣道:「桃花吹盡,如落日他升,不必難過。」
不過幾日,桃花未盡,雲暮便已隨風而逝。
我知道那日桃花林下,他知道大限將致,藉著桃花落日婉轉的開解我,不要難過……
彼時,我已是新皇太傅,專程回府,陪著雲暮看了最後一段的桃紅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