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緣遠

像躺在媽媽的肚子上，軟綿飽滿中帶點皮膚的小疙瘩，一片平滑中湧動的粗糙，也或許是妊娠紋的皺摺。
我聞到緊貼肌膚的黏稠觸感，潮濕腐臭。皺了皺眉，眉頭肌肉牽動的反應與知覺皆十分陌生，不過昏沉中我無力機警。
我緩緩睜眼，陰冷之中淡淡的微光漂浮著，我意識到自己被包覆於一團透光的遮蔽膜層中，厚重帶澀的青草味道夾著水氣侵襲鼻腔。
我伸手向遮蔽我的那物撥去，然而不及發力上推，一陣紙張脆裂般的聲響使我愕然，手臂難以旋轉，觸覺被封閉、狠狠壓密更令我怒火中燒，囚犯般的待遇！
我咬牙，用盡全力甩動腰肢，翻動身軀的同時，光明大片撒下，宛如破卵而出、初見天日的景色，柔和中帶著細密的鋒利擁抱了我。
我深深呼吸，蹬腳踏上泥土，登感搖搖欲墜，彷彿下一秒就會嘩啦的散落成一地骨頭。
等、等等。
我低下頭，只見我的身體油亮烏黑，瘦得不可思議，節節分明的界線環繞我的前胸後背，像罪犯的紋身，乳房與肚臍消失，兩側六隻長滿刷毛的觸手正因驚嚇和過於稚嫩而不受控的抖動……更令我膽寒的是，我立刻明白了發生什麼事，並且對自己的全新樣態，感到並不陌生，甚至歸屬所懷的靜謐祥樂正順著觸角和翅膀最末端蔓延，一點一滴將我溫柔吞噬。
一陣害怕從心底湧出，這讓我意識到心臟一樣撲通而跳。我怕我將淪陷於自我單純化的回歸，從而失去過往的十年。
我變成了蝴蝶，一隻有血有肉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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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晚上，我坐在書桌前，把這個禮拜的代辦事項清單一一列出來。
這能讓我感到安心，一種對未來充實富足的保證。不過我也樂意擁抱變化，生活中的驚喜感是錦上添花，學習平靜的面對突如其來的大雨也讓我產生不同的愉悅。
明天將迎來爺爺的七十八歲生日。
我已經連續兩年，是在早稻田大學旁邊的合租屋，和爺爺視訊過了他的生日，今年終於可以陪在他身邊。爺爺會喜歡和我一起煲一鍋湯，吃一頓很長的晚餐。我已經雕好一隻小木麻雀當作禮物。我一邊想到，冬天要帶爺爺去加賀屋泡溫泉。
便條紙和桌曆上都標示了駱誠菲的婚禮，是在爺爺生日的兩天後。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同齡人的婚禮，甚至在此之前從未設想過有這種情況的發生，我多方請教，決定了禮金的數目、應對的禮數，和雲蝶一起出席，我們早已討論過服儀的搭配，以及和學生時期那幫摯友宣告我們如今的特別關係的時機。
「輕描淡寫的就好了，」那時她雙眼發亮的說：「讓他們大吃一驚，我猜他們會說『什麼時候參加你們的婚禮啊？』。不過，李倩星跟徐承彥最近剛復合，應該由我們來調侃他們才對。」
我同意。
大吃一驚的名單裡不包括徐承彥和駱誠菲，但不知道駱誠菲有沒有告訴林援凱我們的事呢？
至今我仍覺得，女朋友這個代名詞充滿了浪漫的宣示，不過看著她時，「女朋友」三個字好像無足輕重了，因為喚她的名字心中盈滿的渾厚詩意和浪漫，不是僅僅的「女朋友」可以比擬的。
想到這裡，我推門走出房間，看到她正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覺。
端詳著她熟睡的臉龐，我感到無比滿足。
一個禮拜前從玉山回來之後，雲蝶似乎是累到了，連續幾天都嗜睡昏沉，躺在沙發上不吃不喝，就只是睡覺，醒著的時候睜大眼睛看著天空，也不開口，只是用犢牛般好奇的目光環顧四周。
我不禁擔心，但量體溫、帶她去看醫生都挺正常，又讓我覺得或許雲蝶是需要休息一下吧，於是打電話到她打工的事務所，擅自替她請了假，而為了能即刻觀察到她的情況，我也請了工作室的生理假。
第三天，她久違的開口說了話，不過語氣很生硬，也有點冷淡。我絞盡腦汁回想，旅程的時候怎麼了嗎？她主動說，不是我的問題。我放下一半的心，但她究竟在想什麼？
「請你等我思考一下。」她說，是公主般的命令的口吻。
那一刻雲蝶的身影變得非常的遙遠，我的心中升起無盡的疑竇。但我會等她，一直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