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悲喜 (上)

本章節 3102 字
更新於: 2018-11-25
  「母……母親……」行李自胸前滑落,藍禎的雙唇顫抖,步步踉蹌,半晌終於忍不住放聲喊道:「娘!娘!」
  婦人正騰出手來拭汗,一聽見他的呼喊,驀然抬頭,整籃的衣物登時也散落一地。
  「……禎兒?是我的禎兒麼?」柳依娘不敢置信地望著。
  藍禎用力點頭。
  柳依娘疾步相迎,來到他身前時,仍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我……我是不是在作夢?」
  她伸出雙手,想好生撫摸他的臉,一時之間竟使不上力,
  藍禎握住那柔荑,觸感卻是出乎意料的粗糙與冰冷。他不捨地將母親的掌心往在自己的臉頰上貼,又喚了聲:「娘。」
  這一個字,柳依娘已盼了十年。
  她淚如雨下,緊緊擁住她的孩兒。
  「都長這麼大了……一切……一切都是為娘不好。」她哭著說:「若我爭氣些,便不會失去你,也不會留你一個人在宮裡受盡委屈了。」
  「不!娘懷胎九月,含辛茹苦賦予孩兒生命,已是天一般的恩情,孩兒今生今世都無以回報!」藍禎掙脫母親的懷抱,倏然跪下,神情堅定地說道:「今後就換我藍禎來保護娘親,再不許任何人欺負妳!」
  「禎兒……」聽見這番話,柳依娘才驚覺自己的孩子已多麼懂事了。她發自內心的感到欣喜,卻又止不住眼淚。
  她半跪下來,再次將他攬入懷中,不一時,母子倆相擁而泣。
  楚咲目不轉睛的看著這一幕,濕冷的觸感滑過她的面龐。她隨手抹去自己臉上的淚痕,突然明白這並不是為他們團圓而感動的淚水,而是……
  她偏過頭,不願再想下去。
  「對了,禎兒。」柳依娘收斂情緒,看著楚咲問道:「這孩子是……?」
  「他是楚咲,這一路上也幫了孩兒很多忙。」藍禎起身過去拉住楚咲的手,說:「咲弟,還沒正式告訴你呢,這位就是我的親娘。」
  「咲弟?」柳依娘看看藍禎,又轉而打量楚咲,驟然領悟,不禁莞爾。
  楚咲臉一紅,對柳依娘道:「叫我小咲就好。」
  「那麼,小咲,」柳依娘溫柔道:「到我家去坐坐吧。禎兒的事,我要好生謝謝妳。」
  「不、不用了。」楚咲趕緊拒絕,「我……我還有其他事要忙呢。」
  一旁猶隱身的犰狳抬起頭來,似是在質疑她方才的話。
  可楚咲對柳依娘母子與犰狳皆未多作解釋,僅是匆忙道別,然後轉身逃離。
  「妳要去哪兒?」犰狳跟上來問。
  「回、回京城啦!」
  「回京城做什麼?」
  「就……」
  腦筋一時轉不過來,楚咲放慢腳步,開始沉思。
  自己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奇怪,究竟是什麼事情呢?
  「對了!」她回過神說:「我回京城是要……是要去找徐非雲!畢竟他的身分還是得打聽清楚的!就算他幫助藍禎和母親團圓,也不代表他一定就是好人嘛!再說,我也知道皇宮那邊後續處理得怎麼樣啊。」
  「那妳剛才怎不向柳依娘探聽?他們兩個肯定認識的。」犰狳道。
  「還是我自己去查吧,免得把不相關的人捲進來。」楚咲說,「更何況,那徐非雲一臉就是愛騙人的樣子,所以柳依娘知道的也未必都是實情。」
  「有道理。」犰狳難得點頭表示認同。
  於是,他們又再次動身返回京城。
  京內此時正陷入騷動,起因是皇宮夜裡無端起火,毀了部份宮殿不說,竟還燒死了一個皇子。
  儘管那個被燒得焦黑的屍體即是第十五皇子藍禎的消息業已傳開,民間仍有許多好事者聚集起來做了諸多揣測,因此謠言四起,聽得楚咲是膽顫心驚。
  那屍體是徐非雲利用狌狌所造出來的替身這件事,應該不會被人發現吧?不過,那皇后看來也是位精明之人,有她在宮中幫忙處置,應該還是可以放心吧?
  楚咲蹲在路旁反覆思量,終究還是不能安心。
  「還是等傳言完全平息後再離京好了,順便暗中觀察那徐非雲的動靜。」她轉頭問犰狳:「喂,你會陪我吧?」
  路過的人們完全不知道她在做啥,還以為這孤單的孩子在和石縫間的小雛菊說話,暗暗流下一把同情淚。
  犰狳卻意興闌珊道:「這幾天陪妳東奔西跑,我有些乏了,想回蓬萊休息。」
  「你還真是無情耶。」楚咲一手托起臉,亦懶懶地說:「好啦,晚些我就送你回去,也好向師父報告一下這兒的狀況。對了,順道把玉葉指環帶回去吧。」
  「那指環可是好東西,妳不先帶在身上嗎?」
  「不用了,我不需要那種東西。萬一不小心又弄掉了才麻煩呢。」
  犰狳頷首,「若無事,妳也快些返回仙界吧。這時日要是拖得太久,島主可是會想念妳的。」
  「少來,我的師父哪有這麼可愛。」她微微一笑。
  話音方落,一頂裝飾華麗的青幔轎子在她身前停下,轎內之人掀開了側邊的簾兒,柔聲問:「孩子,需要幫忙麼?」
  楚咲抬頭一看,原是個年輕女子,胭脂粉味雖重了些,卻又顯得艷麗嬌媚。對於她的關心,楚咲呆了呆,搖搖頭。
  「是麼?」轎內女子嫣然一笑,隨即命轎夫復往前行。
  待那轎子漸漸遠去,楚咲方聽人談起該女子乃是熙月樓的花魁。
  「熙月樓是什麼地方?花魁又是什麼?」她轉頭問犰狳:「你曉得嗎?」
  「不知道。」犰狳打了一個呵欠。
  是夜,華燈初上,楚咲尋了個時機送犰狳回仙界去,留自己一個人在凡間繼續待著。
  身邊少了一個囉嗦的傢伙,倒嫌太過清靜了。城內店家皆已關門休息,楚咲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影子被家家戶戶門前的燈籠火光照得老長。見路旁一棵大樹生得挺好,索性就爬上去小睡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從某富賈家門前出發的轎子經過此街,卻被對面來的一群男子擋住了去路。
  「做什麼?」轎中人隔著簾兒冷冷問。
  「琴娥姑娘好勢利!只肯去蕭員外府上陪酒賣笑,卻不把我放在眼裡!」帶頭鬧事的劉大不懷好意道:「我劉大雖不及他那般有錢,可買妳一夜的銀子還是有的,偏偏我每每去熙月樓時,妳總找藉口避不見面,敢情是瞧不起我了。」
  「哼。」轎中人無情回道:「京內誰不知你劉大的名聲差?自恃有幾個臭錢就能糟蹋咱們?你自己說說,前陣子你那般拳打腳踢的,傷了我多少姊妹?我告訴你,你就是比那蕭員外富有千萬倍,本姑娘也不屑要你的銀子!」
  「區區一個下賤的表子,裝啥清高?分明是敬酒不吃、專吃罰酒!」
  劉大惱羞成怒,一聲令下,身後幾個漢子立刻上前把轎夫們打了一頓。轎夫吃疼一鬆手,便教那名叫做琴娥的女子自落地的轎裡跌了出來。
  劉大看了,好生得意,「我的小娘子,瞧妳狼狽的,這下還敢不依我麼?」說罷便要伸手去拉扯。
  「拿開你的髒手!」
  琴娥才發話,不想劉大突然「唉喲」一聲,鮮紅的血液竟就從那張癡肥的臉上流了出來。
  一干人尚未摸清狀況,一會兒劉大又改按著自己的肚子直喊疼,誰都不明就裡。
  陰風陣陣,將附近的樹影吹得好似鬼魅亂舞,就是不見有活人出來。劉大看得心虛,不禁叫道:「真見鬼了!」隨即慌慌張張的領著漢子們離去。
  琴娥轉過頭,於劉大剛才站過的地方,拾得了一顆僅有指節大小的樹果。這時一個小小的人影俐落地自某樹上躍下,數顆果子亦隨之掉落一地,方讓人明白是怎麼回事。
  「小妹妹,妳我恁地有緣份。」琴娥欣喜道。
  楚咲抓抓頭髮,緩緩走了過來,看是日間遇到的那位花魁,卻不覺意外,自顧自地說:「這三更半夜的,是在吵什麼?」
  「真不好意思,吵著妳了。」琴娥起身先取下楚咲頭上的樹葉,然後才拍去自個兒身上的塵土。「雖不知妳小小年紀如何有這般好身手……總之謝謝妳。」
  楚咲聞言,只是點個頭,便無其他反應。
  「仔細一瞧,妳身上還揹著劍呢。」琴娥甚感新奇道。
  「這我爹的。」楚咲隨口胡謅。
  琴娥溫柔道:「本想帶妳回去,請妳吃個點心,可惜我身在青樓,那樣的地方是妳不能去的。」
  「青樓?」楚咲眨了眨眼,「青樓就是妓院嗎?」
  「是呀。」琴娥苦笑。「那邊的媽媽若見了妳,肯定是見獵心喜。做這行的呀,就喜歡妳這年紀的孩子,好教、好哄,再過些年……哎,瞧瞧我在說什麼呢?」
  她摸摸楚咲的頭,「好了,時候不早了,妳小孩子家也別在外頭嫌晃,自個兒小心些,快快回去吧。」
  回頭催促轎夫重新起轎,琴娥就這麼離去了。
  楚咲不發一語,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她的轎子,又沉吟片刻,終究還是偷偷跟了過去,方知熙月樓即是妓院,花魁則是百花魁首、青樓名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