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囚鳥 (下)

本章節 2917 字
更新於: 2018-11-17
  一個時辰過去,楚咲總算恢復了體力,可那狌狌的屍首早已被牠的同伴給帶走了。
  「這些畜牲!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啊!」她盤腿坐在地上一邊罵著,一邊將凌亂的頭髮重新紮成馬尾。
  「真沒法子的話,就回蓬萊求助吧。」犰狳淡淡說。
  「開什麼玩笑!我哪能這麼輕易就認輸!」她猛然跳了起來,「走吧,再去別的地方找找看。」
  牠歪頭看她,「萬一找不到,妳真要開殺戒嗎?」
  「我也不知道……」她頓了頓,表情有些擔憂。「我突然有不太好的預感,怕要是遲了,藍禎就要出事了。」
  「妳好像真的很在乎他的事。」犰狳說,「無關乎那指環。」
  「才沒有……」她否認,聲音卻小到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
  離開那山洞,他們仍繼續搜索。
  行至潺潺流水邊,楚咲上前濯手洗臉,片刻竟察覺傳入耳中的水聲有些異樣。細細聽之,方知是混入了某種動物的悲鳴。
  那悲鳴與人的哭聲有幾分相似,又稚嫩如孩童,似是幼獸所發出。楚咲和犰狳沒有花費太大的工夫,便輕易地尋得聲音的源頭。
  年幼的小狌狌,正趴在母親的身上哭泣。母狌狌面容枯瘦,毛色呈灰褐無光澤,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斑點,應是患病身亡。儘管死去不久尚未開始腐化,死狀卻已是慘不忍睹。
  「楚咲。」犰狳出聲喚醒發愣的她。
  「嗯……」有幸再次找到想要的東西,但她此番反而笑不出來。她走至小狌狌身邊,蹲下身子,摸摸牠的頭。「對不起,你母親的屍體,我一定得帶走。我……」
  ──我不想看到藍禎跟你一樣,孤單一個人、沒有母親陪伴啊。
  她輕咬唇,「好不好啦?拜託你幫幫我了。」
  可小狌狌只是哭,沒有其他反應。
  楚咲也沒耐心等牠點頭,執意帶走母狌狌。她又看出小狌狌的孤單無助,將不斷悲啼、不肯離開母親的牠,改送往其他牲狌群居之處。
  起初那些牲狌不肯接納這孩子,後來楚咲揀了些玉石和果子,讓小狌狌去送給同伴,事體才算有個好的結果。
  而楚咲用布將母狌狌的屍體包裹妥當後,便準備回京。
  「……帶著這種東西上路真不舒服啊。」
  與屍體相伴,就是御風而行也嫌不夠快。
  好不容易抵達京城,她急急忙忙進國師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屍體擱在徐非雲身前。
  「你要的東西,我可給你送到了。」
  「辛苦了。」正坐在廳上悠閒品茶的徐非雲笑了笑,輕輕放下茶杯,起身去將包巾打開,仔細端詳,「雖然稍嫌小了一點兒,但不至於令人起疑,且來的時日也算剛好,並無超出我的預期。不錯、不錯。」
  「那接下來沒我的事了吧?」楚咲沒好氣地說。
  「嗯……」徐非雲故作思索狀,道:「送佛送上西,妳不如就好人做到底,再幫禎兒一次吧。」
  「……得寸進尺!」
                    ※
  數日後的深夜,子牌時分,宮中夜宴方休,負責打酒的僕從乘著一輛載有許多空罈子的馬車,匆忙出宮。
  每每皇上設宴時,那酒都是耗得極快,因此即使到了歇息關門的時辰,專釀御酒的老店鋪亦會留人看守,以免打酒的宮人白跑一趟。
  今番負責守宮城門的人見了運酒車,不疑有他,只是朝車內隨意看了看,便與放行。
  馬車離了守衛的視線,卻未直接前往酒鋪,而是選在附近一個隱密的角落停下。
  「殿下。」那僕從匆匆走至車廂後頭,將藍禎扶下車。
  藍禎抱著一包袱,對那僕從道:「謝謝你。」
  「殿下曾對小的有恩,這是小的應該做的。」那僕從恭敬回道。
  藍禎點點頭,「我等的人應該快到了,你先走吧。」
  「殿下請保重。」僕從跪地向他一拜,隨後駕車離去。
  直至馬蹄聲漸遠漸小,楚咲才倉促趕來。她一見到藍禎,不知怎麼地,心下頓時輕鬆不少。跟在她身邊的犰狳仍隱著身,旁觀事情的發展。
  「咲弟,你來了。」藍禎綻開純真的笑靨,過去握住她的手。
  「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動身吧。」
  楚咲說完便要走,藍禎卻說:「等等。」
  「怎麼了?」楚咲疑惑問。
  「我、我還在等一個人。」
  「誰?」
  「禎兒。」披著斗篷的女子從暗處中走出來,正因她略低著頭,藍禎與楚咲能仍看到她隱藏在斗蓬下的容顏
  「母后。」藍禎跪下,「兒臣今日方能離宮,全賴母后安排,實不知該如何報答這份恩情。」
  「你也不必謝我,咱倆只是各取所需。」皇后的聲音依舊冷淡。「只要你今後別再回來這皇宮,便是對本宮的報答。」
  她目光一挪,對楚咲道:「妳就是非雲派來的使者?我已聽說了,妳是個半仙人。」
  關於楚咲的事,藍禎亦已輾轉得知,故聽皇后如此說時,也不驚訝。
  可對楚咲而言,自己的身分被那徐非雲洩露出去,可不是件愉快的事。「妳別搞錯了!我才不是他的使者,我是……」
  「楚咲。」犰狳暗示她別浪費工夫。
  楚咲抿抿嘴,見藍禎似還有話要說,便至一旁幫忙把風去了。
  「母后,」楚咲一走遠,藍禎即自懷中取出一疊紙,「兒臣所欲請求之事,已全書寫在此。」
  皇后頷首,接過一看,上頭寫的盡是惠妃一干人所犯下的罪行。
  「此乃這些年來,兒臣所探聽到的事體。」藍禎道:「雖說目下還沒有什麼事證,但若是由母后親自出面去查,必然可以定她們的罪。」
  他可以原諒對自己下毒的九皇子與其母妃,卻無法對當年惠妃主導陰謀、害他生母順嬪被廢一事視而不見。興許目下看來,柳依娘能離開這宮闈未嘗不是件好事,但他還是不能容忍欺負他母嬪的人在那兒繼續囂張。
  「也好,橫豎本宮早就看那幾個女人不順眼了。」皇后將罪狀收妥,有些惋惜道:「你小小年紀便知道要與本宮談條件,也算是個聰明有膽識的孩子;若非身體不佳,或許真能在這險惡的宮中生存下來……真是可惜了。咱倆的母子緣份僅止於此,你走吧。」
  藍禎輕閉雙眼,真心誠意地向皇后深深磕了三個響頭。
  他曾怨過皇后為何要拆散他們母子,卻又無法真正去恨這個女人。他知道她亦是被人陷害、食用了蓇蓉這種毒草,才會不孕。
  其實他們是同病相憐的,但過去誰也沒把這心思說出口讓對方知曉。
  宮闈之中,到底沒有絕對的敵人,也沒有絕對的朋友。
  向皇后告別後,藍禎便隨楚咲逃到城門邊。楚咲又隨意施個障眼法,就這麼順利地帶他離開了京城。
  行經郊外一破廟,楚咲讓風停了下來,對藍禎道:「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吧。」
  藍禎雖心急,倒也不勉強,知她是在擔心他的身子差、易累,索性就聽從她的話在廟中小睡。俟卯時將至、天漸亮白之際,他們才繼續前行。
  他的生母柳依娘就住在偏遠的白水村。還未到村口,楚咲便領著藍禎改由步行前往,免得被村人撞見。
  於蜿蜒的鄉間小徑上走著,說來算是件舒服的事。楚咲也想就此暫時拋卻煩惱,享受微風,仰望藍天,可身後那心事重重的藍禎卻倏然止步,一手緊握住她的手腕,頻將緊張的氣息傳遞過來。
  「你是怎麼了?」她回頭問,「我們就快到了。」
  「我害怕……我害怕自己會失望啊。」他另一手緊緊抓著懷中的包袱,「我真的……能見到我的母親麼?」  
  楚咲愣了愣。他究竟能不能見到柳依娘,她其實並不確定。所有的事情皆是從徐非雲口中聽說,她未曾親眼確認過,又如何給他一個保證?
  可此刻誰能忍心再加深藍禎內心的恐懼呢?
  「會的,」她的手心輕覆在他的手背上,「你一定會見到她的,我保證。」
  她的眼神亦是誠懇,藍禎與她相望片刻,終感安心許多。
  就在此時,一村婦捧著一籃剛洗好的衣物,自河邊緩緩走來。她素顏清麗,身子纖瘦,穿的只是粗製的衣裙,卻掩藏不住端莊的氣質。
  楚咲從未見過這個少婦,目光卻難從她身上移開。藍禎見楚咲表情有異,遂順著她的視線向後一探,那一瞬間,他方抑制下的心緒又再度激動起來。
  就在那兒!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