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蟲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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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18
時髦女人不知何時悄悄退了出去,盛世美顏的一隻手搭在潔白的被子上,手腕上針頭刺傷的傷口被包紮起來。那雙幽綠的美麗眼睛安詳的輕閉著,韋依然的腦海裡閃過了曾經瞥過淒滄的碧如水的眼波。
沈杏珍伸出手來撥一撥遮住了她眉毛的瀏海。
「我不愛你了……」她啞著嗓子低喃,「為什麼?為什麼我不愛你了……」
她猝然回頭,緊緊地盯著郭懿婷。
「啊、為什麼!」沈杏珍扯著郭懿婷的衣服嘶吼著,帶著幾分醉意的喪亂神色令人顫慄:「郭懿婷,你告訴我……為什麼!」
郭懿婷嚇得低呼一聲,下一秒她的目光恢復堅定,深吸一口氣,順勢迎上沈杏珍搖晃的身體,緊緊抱住了她。
「我在這裡!」她顫抖著嗓音重複道:「我在這裡!」
沈杏珍瞪圓了雙眼,眼白含著怔忪不寧的漆黑珠子,韋依然從中捕捉到一絲惱恨,她回過神來,緩緩走上前,張開手臂擁住了兩人,心裡卻只壓著讓人無法思考的沈重感。
沈杏珍痛苦的閉上了眼-帶著放棄意味-,開始發出幼狼般的嗷嗷哭泣。
好冷、好冷。
溫度驟降,她們打起了哆嗦,宛如置身狂風。
沈杏珍掙扎著推開她們,拖著不知何時拐了的步伐虛弱的走到床邊,扶著床沿彎下腰,端詳床上恬靜的容顏,然而只片刻又挪開了眼,無限迷惘的抬起了頭,復又不由得低頭端詳……如此來回無數。郭懿婷掩住了嘴,無聲的哭泣起來。
她還愛她嗎?
韋依然癡癡的望著,不覺揉碎了心。
門外傳來尖銳的腳步聲,以及大衣擦肩的摩擦聲,時髦女人領著一眾親戚和醫護人員走進房間,進行保存大體前的最後廝見。貴婦們默哀的冰冷豔唇泛著油油的浮光,在距離病床一公尺之外圍成了一圈,口中低喃著什麼可憐的姪女呀、可憐的令千金呀,時而悲痛的附在時髦女人的臂膀上。
「請問,你是她的母親嗎?」
沈杏珍的精神狀態奇差無比,竟被送進了另一間病房暫時休養,郭懿婷在一旁守著她,而韋依然則在前往廁所的路途中又遇上了時髦女人。
「她的母親在她三歲時跟我先生離婚,從此沒再見過一面。」時髦女人淡淡道:「你是她朋友嗎?」
「算是吧。」韋依然含糊道,心亂如麻:「她為什麼自殺……」
她想起郭懿婷那次無心的警告,要說一語成讖,不如說一切早已有所端倪。
「小朋友,我是她最討厭的人。」時髦女人笑一笑,霎時竟綻放出了盛世美顏的憂愁韻味:「但我可能也了解她最深。」
韋依然想像著那個家:偌大的豪宅裡,游魚般的傭人用無聲的貓步來回著,一位年輕的貴婦與小姐各自盤踞在沙發一頭,彼此無言的對峙著。
「其實是我害了她……」時髦女人若有所思,「不在那個圈子裡的人,永遠無法體會那種痛苦。我曾經使盡心機的想要進去,如今再也抽身不出。除非像她那樣一了百了。」
韋依然凝視著她的孤獨,這樣的孤獨體現在她螞蟻似的言詞上。
「她跟現在躺在床上的那位的事情,我都知道。」時髦女人撥了撥棕色的短髮:「但她很聰明,不讓沈小妹和她共苦。」
「什麼意思?」
「小朋友,我們那個圈子不容許,而她永遠逃不出這個圈子。」時髦女人用教誨的語氣說:「就算是在圈子外,也沒有法律的保障;就算有法律的保障,你覺得她們有昭告天下的勇氣嗎?」
「沒有昭告天下的必要。」韋依然倔強的反駁,然而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她已經死了。」時髦女人又用淡淡的語氣說。
一時沈默,韋依然瞪著時髦女人身後潔白的牆壁。
「當然也有她精神狀態很差的緣故。」時髦女人補充完,揮手的姿勢彷彿捏了條手帕在甩:「我很忙碌的,再見了,小朋友。」
窄而硬的直筒狀大衣圈住了她的身形,蟒蛇般纏繞,韋依然卻仍看不清她身體稜線的位置。
時髦女人走後,她無力的扶住了牆,宣告全身上下已被一場三分鐘的對話掏空。
當郭懿婷和韋依然向沈杏珍提出要陪她出席盛世美顏的喪禮時,她拒絕了。
喪禮定在五天後後,想來以盛世美顏的家世,必定是隆重盛大的場面。
郭懿婷和韋依然因爲當日陪沈杏珍私自出校,翹課失蹤了一天,被各記了警告一支、留校服務三天,沈杏珍堅持陪她們一起,放學後三人被分派到操場周圍掃落葉。
「欸,你真的不打算說點什麼嗎?」郭懿婷一邊漫不經心的掃著落葉,一邊問。
縱然來上學的日子斷斷續續,盛世美顏的死仍造成眾人的譁然,她和沈杏珍間特殊的關係也被重新提起,引發了熱議。
八卦與訛傳、禁忌和羞恥,同學們興高采烈的耳語是文飾過的鄙夷,說沈杏珍的猛烈追求慫恿了她的慾望,使她在良心與罪惡、羞恥之間徘徊無數,最終才愧疚自殺。說沈杏珍當初自願成為她的輔導夥伴,就是對她的美貌一見鍾情……
三人後知後覺,聽得了一種說法,隔天又是一張聊天傳的紙條飄到腳邊,攤開來滿滿都是天花亂墜、用不完的想像力。
當一次回到班上,正撞見同學得出結論「沈杏珍是間接的兇手」時,韋依然感到無比的憤怒。這種悶悶的滾燙無時無刻灼燒著她,不知何時闖進她心頭一抹失望也漸漸增長。郭懿婷更是勃然大怒,正要衝上去駁斥,卻被沈杏珍一把拉住。
韋依然一邊用眼神勸住了郭懿婷,一邊攬住了沈杏珍的肩膀。駁斥了一個,還有幾十、幾百的悠悠之口等著呢。
「我知道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就好。」沈杏珍緩緩道,用機械式的動作掃葉。她的悲傷從那天晚上走出醫院之後就看不出來了,轉為一種憔悴的淡漠。
「但你也不能任由她們欺負你啊!」郭懿婷激動的用掃把戳著地面,轉向韋依然:「依然,你說呢?」
「看杏珍的意思。」韋依然沈吟半晌。
理智告訴她,時間和更大的風波會沖淡風波,這段時間最重要的就是陪伴著沈杏珍。但另一方面,她的心裡也愈發不安。
沈杏珍報以笑容,抬眼望著郭懿婷時帶了一絲笑意,那笑含著千百種情緒,穿過風的時候幾乎都被攔下了,只傳達了淡淡的悲傷和憐惜。
「總之……」郭懿婷仰起了頭,不服氣的說:「我受不了的時候,就會對他們爆炸。」
韋依然和沈杏珍噗嗤一笑。
「謝謝你們。」
沈杏珍說,清一清微微沙啞的喉嚨。不等她有所動作,郭懿婷已一手拉韋依然,另一臂溫柔環繞抱住了沈杏珍。
「聽好了,沈杏仁!你不好好愛惜自己,我就一口把你吃了。」她貼在沈杏珍耳畔惡狠狠的說。
韋依然莞爾,連忙瞧向沈杏珍,後者輕輕唔了一聲,顯得難得溫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