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金枝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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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16
初春之日,天清氣靜。
昭德殿前紅氈鋪道,宮人依序排列,百花初放,香氣遠溢,卻掩不住眾人眼底壓抑的期待與忌憚。
今晨,皇帝親臨冊封新妃。
三名貴女經內廷篩選入宮,封為「美人」,分別來自三大世族之女,皆容姿出眾,年方十六至十八。其中一人出自南疆名家,行事沉靜,目光靜若寒潭,卻在宮女耳語中被暗暗稱為「沉珠美人」,她便是九熄道派來的暗探。
而立於她們之前的,是王家之女,名滿皇城的才女王昭蘭。
她今日儀容端雅,衣袂飄飄,額心貼著繡雲金紋,恭迎聖命。
「冊封王昭蘭為婕妤,入居秋華殿,協助皇后管理六宮,享四品之位。」
內監唱讀之時,皇帝端坐高位,眉眼淡淡無波,似只是例行冊立,卻未多言一句。
霓霓坐在東宮座位上,懷中抱著昭璃,安安靜靜地看著殿上儀式。仍在襁褓中的旭陽和旭輝則是留在東宮中由乳母和侍衛們照顧。
皇太孫今日未出席,仍在族地調養。
霓霓眼神寧靜,靜靜觀禮,自始至終未說一句話,只在王昭蘭行大禮時,輕輕頷首,算是應對。
皇後身著鳳紋禮服,神情溫和,語調柔靜地與嬪妃們寒暄。她容貌依舊端莊,卻遮不住眼底微現的疲色。
那是長年勞心孤撐後宮的痕跡,也是今日被迫接納多位新人之後的隱忍。
禮畢,眾人散席。
霓霓剛欲起身,便見王婕妤在侍女陪伴下,朝她行禮。
「臣妾初入宮闈,諸多不懂之處,若日後叨擾皇太女殿下教誨,還望勿怪。」
她言辭得體,姿態柔順,語氣中還帶著幾分羞怯與禮敬。
霓霓微笑,目光淡然:「教誨談不上,本宮不管六宮之事,管教之事自有教引嬤嬤,本宮只願宮中安寧無患。」
說罷,她抱著孩子便轉身離去,衣袂微揚,言辭無瑕,卻如一記輕風拂面,不痛,卻難忘。
而遠在大殿一角,一位年長的昭儀與一位新封美人對視一眼,眸光沉而無聲。
「今日開局,棋子落下,便不能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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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華殿中,春茶甫熟,香氣氤氳。
王婕妤身著淡紫錦裙,坐於案前翻閱今日後宮所呈各殿事務小冊。案側站著她的貼身侍女茗兒,目光一絲不苟地記錄王婕妤的指示。
「昭儀殿前花圃調換之事,交由繡嬤嬤督理,她在這方面熟練。至於淑妃身邊那名新配的宮女……太伶俐了,讓內監換一人過去。」
王婕妤語氣輕柔,面帶笑意,說出來的話卻絲毫不含糊。
茗兒低聲應是:「婕妤現在處理得越發得體,連司設監的人都說,妃位雖未高,但婕妤最是公正賢明。」
王婕妤輕撫茶盞,不答,隻眼角含笑。
數日之內,她幾乎每日入中宮問安,總攜茶、花、藥膳等物,樣樣妥帖;也不多言宮中閒話,只勸皇后注意休養,將六宮小事交由她代為張羅。
皇後起初婉拒,後來實在心力難支,終默許婕妤協助處理部分宮務。她也的確做得滴水不漏,對各殿進貢分配、妃嬪請安、宮女晉降一一處理得宜,嬤嬤與老監皆稱她「能幹」。
但這日夜間,秋華殿熄燈後,王婕妤在帳中撫腹輕語:「本宮總不能只做個替皇後分憂的賢妃……若能有一子……」
她抬頭看向屋樑上垂落的珠紋燈簾,眼神柔中帶鋒:「那這後宮、未來的江山,又有誰能與我爭?」
茗兒替她將一小瓶微溫的湯藥奉上,是她近日請太醫私下所開之「養元暖宮方」。
她喝得極快,唇角淡然:「替我備信回王家……讓父親安排人手,再送些調理的香丸與安胎的珠針入宮。別張揚,走內務府那條線。」
茗兒低聲回應:「是。」
同時,宮外的九熄道餘黨也已暗中接應那名新入宮的美人暗線潛伏於寧雲殿。
後宮的寧靜,只是暴風前的一層薄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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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漸盛,御花園中杜鵑吐蕊,宮道上的紅梅已近凋零。季節更替,後宮的節奏,也漸漸轉動起來。
這個月內,皇帝每日留宿後宮,寵幸後宮妃嬪,起初是王婕妤接連著數日侍寢,其後幾位美人與昭儀也跟著承蒙雨露恩澤。
素來靜謐的寧雲殿與長安殿,如今夜間燈火通明,繡幔翻飛,香氣盈室。各殿宮人腳步急促,卻不敢大聲交談,天子重啟後宮,是一場無聲的選擇。
王婕妤表面平靜,實則內心緊繃。她每日清晨服下助孕藥丸,夜裡焚香淨身,所用寢衣繡線皆經調理,暗含溫宮活血之方。太醫早被她收買,每次脈診都在她一聲不響中被記錄下來。
她不信運氣,她要掌握結果。
「下月若無消息……」王婕妤坐在妝臺前,望著銅鏡中自己略顯憔悴的臉色:「就只能用那個方子了......」
茗兒猶豫了一下:「再下重藥,怕會……」
「怕的是我沒懷上。」她打斷話,語氣雖柔,眼底卻有刀光。
另一邊,寧雲殿的美人「賀氏」正是九熄道暗線之一。
她溫順謙恭,毫不起眼,但每次送上的花茶與手帕,皆有精心準備。甚至,她會悄悄將皇帝用過的茶盞與枕巾帶走,藏入榻底。
她手中有一枚烏木製成的小符盒,內裡藏著皇帝氣息織成的絲線,和數滴絞碎而成的「孕命香粉」,此物名為:「鎖命奪胎咒」。
咒術未成,但只需時機成熟,便可使欲懷上皇嗣的對象體內氣血逆轉無法有孕,或懷而易損,或胎氣衰敗無聲。
這一切,她藏得極好。連昭儀們也對這位新來的小美人稱讚不已:「乖巧、溫婉,做事不張揚,皇上面前也最聽話。」
她只是微笑,不爭,不搶,如影如霧。可越無聲,越致命。
霓霓並不打算出手干擾,只安靜記錄著各殿動態。
她從未信過後宮安穩,也從未忘記,自己胸口的那朵赤焰蓮印,生來就是為了震懾消滅這些藏在香粉脂粉中的詭異氣息。
只是時機未至。
她低頭撫著旭輝的小手,眼角餘光看見旭陽正含著拳頭打呵欠,昭璃靠在她膝邊打瞌睡。
她輕聲說:「你們大哥快回來了……娘親也該,做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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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內庭,柳蔭輕搖,梅雨初霽。
皇后攜著兩名女官與一名嬤嬤入東宮,身穿簡素羅裳,未著禮冠,神色間也沒了中宮威儀,只像是來女兒這裡歇歇心的母親。
霓霓早在側殿設下茶案,親手泡了梅花雪芽,旭陽和旭輝正圍著桌腳爬動,昭璃抱著一疊繡帕在榻上繞線玩耍,四周溫暖寧靜。
皇后坐下後歎了口氣,望著兩個小糰子笑著說:「看著這幾個孩子都讓人心靜了些。」
霓霓微笑著替母親添茶:「若母后閒得下來,來東宮住一晚也無妨,兒臣把駙馬趕出去便是。」
皇后嗔她一眼,才要說話,忽然宮門外傳來侍從奔入的通報聲:「駙馬爺回宮!皇太孫殿下安然歸來!」
霓霓心頭一跳,幾乎未等通報結束就快步起身走出門外。
迎面而來的是錢封一襲沉青長袍,肩後些微塵跡未拂,他懷中抱著的正是昭玄,氣色紅潤,雙眼澄亮,小手還拉著一條綠玉葫蘆串。
「娘親!」昭玄一見到她,立刻伸出手。
霓霓一把將孩子抱起,眼中泛紅,卻未落淚。她將孩子高高舉起,然後緊緊抱在胸口。
「總算是回來了。」皇後站在殿門口,輕聲說。
錢封笑著行禮:「幸不辱命,靈脈洗禮順利,孩子氣息已穩。」
一刻鐘後,皇后與錢封、霓霓共坐內殿,四寶圍繞榻前爬動、翻滾,旭陽正與旭輝搶同一個木劍。
昭璃則把木劍拿起搖晃:「娘親!我保護哥哥和弟弟!」
眾人失笑,氣氛一片暖融。
而後,皇后話鋒一轉,放下茶盞:「後宮近日起了波浪,妳該知道。」
霓霓點頭:「王婕妤的進取之心已顯。新進的美人和昭儀們動作也變頻繁。」
錢封沉聲補充:「族地回京途中,便收到宮中侍從傳來的消息,宮中藥香異動,幾位太醫皆收過不明香方。」
霓霓語氣淡定:「他們敢動手,表示已佈局良久。」
皇后攥緊茶盞,語氣微顫:「本宮……如今只怕壓不住了。」
霓霓平靜一笑,輕握著皇后的手:「娘親,有女兒在。這東宮、這皇脈,不會讓人輕動。」
錢封抬頭望著窗外初霽的天光,語氣凝重:「該鋪的局、該拉的網,從今天起,不能再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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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東宮燈火通明。昭玄回宮,駙馬歸任,東宮上下皆呈現久違的安穩氣息。
然而這一夜,皇宮另一端,卻不那麼寧靜。
秋華殿內,王婕妤靠在妝臺前,望著銅鏡中自己日漸紅潤的面色,指尖摩挲著腹下。
她近日脈象微動,已有幾分徵兆:「先讓胎兒穩住……這一局,我便領先一步了。」
她輕聲笑著,旋即喚來茗兒:「傳信回王家,讓父親幫忙找信得過的大夫送來宮中。」
同一時刻,寧雲殿深處,賀氏趁夜回到內殿密室,她攤開布巾,將皇帝當日所用的香帕剪下一角,滴入銀盤之中。符盒已開,鎖命咒逐步成型。
「之後留宿者若懷有身孕,此咒將於七夜內令胎息自滅……」她低聲唸咒,指尖勾勒出一朵黑紅色的殘蓮印,漂浮在銀盤之上。
而在東宮中,霓霓立於書案前,翻閱著近日各殿用藥、香方、太醫診脈記錄,眉頭微蹙。
錢封坐在案旁,雙指搓著香紙角料:「這香,出自外邦香坊,但經由內務監轉入宮中,前月起就送至秋華殿與寧雲殿。」
霓霓點頭:「安排人盯著內務監與太醫局的交接人員,另外……」
她語氣一緩,目光一沉:「讓柳娘親多幫忙注意一些。」
東宮密室之後,通往一條暗道。
幾日後,一名貌不驚人、手持小摺扇的青年踏入坊間,一路行至京師南市。
一盞燈高掛門楣,燈上書三字:天上人間。
霓霓的局,終於開始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