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蓮焰誅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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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15
天上人間,入夜不歇。
平日應閉門謝客的時間,此夜卻燈火通明,紅紗高懸,青衣守墓子弟全數換上深夜執行衣袍,列於各進出口。
柳媚娘未施脂粉,只束發執鞭,靜立於後堂。
「今晚,無人能出此樓。誰若強行離場,便以『叛宗疑人』論處,當場格殺。」
話落,風月樓中二十三名副君與雅郎候補皆被召至中堂,仍不明此夜將至何事。
霓霓未現身,只遣風月官代傳口諭:「今日之課,非學姿儀,而是論心骨。」
名為「夜課」,實為壓力審查。
每人需於眾目睽睽之下,誦讀《大炎律宗》中的〈宗脈之辨〉與〈宮秩五法〉,內容涉及嫡庶之別、駙馬之規、異族之忌。
守墓子弟於側監讀,字句、語調、眼神皆記錄入冊。
有少年咬字不清,被重罰伏地誦十遍;有少年臉色發白,聲音抖如振草。
而金戈,始終站在最後一排,筆直如松。他並未誦錯,但也未展現情緒。
只靜靜觀察那些,在唇角抖動時露出微妙恐懼的同伴。
柳媚娘在暗室透過織霧幕望向中堂,低聲對站於身後的霓霓道:
「這些人中,有些是真的怕死,有些……是怕被抓住。」
霓霓目光不動,語氣冰寒:「今晚,只要有人出錯,蓮焰就會回應。而我們,也該讓他們見見『太女之焰』的顏色了。」
後半夜,金戈調換座位,與三名可疑者分組對誦。
他聲音平穩,卻暗藏言鋒:「若太女所生非皇脈……則四子皆為謬宗?」
其中一人面色微變,脖頸青筋鼓脹,喉中一聲咳嗽間,指骨已微顫。
金戈目光一閃,右手輕觸藏於袖內的骨片。
他知道,這第一縷骨氣——即將顯形。
獵局,就在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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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過三更,天上人間大堂內的燭火仍未減弱。
金戈與三名可疑少年圍坐於榻,誦讀章句進入第九篇——《炎室世訓》。其語涉宗譜傳承、皇血純統,字字牽魂。
誦至「皇孫非正,其國無名」時,坐於金戈左側的少年忽然一頓,手中卷軸猛然緊握,指骨異常凸起。
金戈雙眼一閃,低聲念出早已設下的試探句:「若骨不承焰,是否可焚其身而換脈?」
少年驟然抬頭,瞳孔劇縮:「你說什麼?」
這聲反問如刀劃夜寂。
下一瞬,他掌心裂開一道細縫,殷紅血線浮現皮膚表層,盤繞而上,竟於眉心凝出一點紅焰狀血印。
血蠱現形。
「起!」霓霓的聲音自高簷處落下,如驚雷破樓。
所有人頓時驚駭抬頭,卻見簾幕如水潰散,太女披鳳紗立於閣上,蓮印熾亮,目光銳利如寒星:「還不顯形?」
被金戈鎖定的少年猛然翻身而起,抽出袖中藏針,欲刺向金戈咽喉!
只聽「鐺」一聲,一道銀芒從屋脊斜劈而下,將刺針擋於半寸之外。
錢封立於樑上,眸光如刃,聲音沉如鐵令:「第一個,留下了。」
他躍下,長刃掃開,瞬間封住對方經絡,將其鎖於中堂神案之前。
其餘少年驚慌失措,有人跪倒,有人手足發抖,卻無一人敢動。
霓霓自閣上緩步而下,步步如焰,立於血蠱者面前,語氣淡然:你姓誰?為誰立蠱?幾人同行?誰給你令牌?你以為自己能出得了這樓?」
少年嘴角滲血,竟咬舌自盡。
但還未來得及吐息,蓮印微震,一道焰紋自霓霓掌心穿出,封住其心口,將其魂絲困於身體之內。
霓霓冷聲:「你既以血為印,本宮就讓你以骨為供。待我問出你身後那條血路……再燒。」
而在樓外,一名黑袍之人於陰影中緩緩轉身,聲音細若游絲:「他們……開始動手了。是時候……點燃剩下那幾根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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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蠱者已被制伏,氣場尚未散盡。
柳媚娘立於高座,眼神如刀,自上而下橫掃眾人。她揚指一指,聲音如鐵鞭裂空:「封樓,誰敢動一步,就地斃命。」
守墓族子弟應聲而動,瞬間封鎖所有出口,明處暗哨齊布。
然而就在此時,第二名少年——先前自稱善鼓樂之「宗府庶子」——忽然面色發黑,口中喃喃:「燃骨……破血……吞靈……」
他雙目翻白,掌中浮現血線蠱紋,竟自行刺入腹下!
霎那間,整個天上人間大堂地板猛然浮現幽紅靈紋,數道血氣如藤蔓竄出地底,纏向立於各處之人!
「不好,是血陣!」金戈怒喝一聲,欲擋第三名可疑者,卻見那人已掏出一枚黑骨——欲共振引爆整樓!
「斷!」霓霓怒喝一聲,雙袖翻飛,掌心蓮印驟亮,金紅之焰自指尖炸出,如火蓮盛放,將地下血紋瞬間壓制!
火焰所至,陰氣崩裂,血氣收縮如蛇退。
錢封同時抽出靈刃,縱身入堂,一刀斷黑骨,生生將自爆蠱師手腕斬下!
霓霓再度揚臂,蓮焰迴旋,化作陣紋鎖鏈自地心升起,將三名操陣之人硬生鎖死,封口、封魂、封咒!
「本宮未允,誰敢死!」
殘留的幾道氣線試圖逃竄,但守墓族早已就位。
封凌與另一名執刃族子弟瞬間衝入陣眼,一刀一刃斷其氣脈。
天上人間此刻如烈火煉室,焰光翻湧,少年們驚懼頓失,跪地如林,膽敢動者寥寥無幾。
柳媚娘持鞭踏前,一鞭點在地磚:「這裡不是教坊,今夜是獄場。誰還有話想說,就現在。」
霓霓轉身望向被控三人,目光如焰深深燒入他們血骨之中。
她低聲道:「蓮下藏骨,焰中斷魂。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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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未透,天上人間仍然封閉,內堂中燃燒著三盆沉香。
霓霓立於主位,手中翻閱金戈遞上的最終名錄。
名錄分三卷:
第一卷:三人確認為九熄道血蠱主線成員。
第二卷:兩人為外邦勢力滲透之細作,假冒庶子身份。
第三卷:其餘八人,其中五人曾受邪教蠱術洗氣,神智未清,三人誤中之局,交由宗正司褫奪候選資格。
霓霓合上名冊,眼神如寒鋒一閃:「送至御書房,交由父皇與宗正太常三司,連根拔起。」
同時,皇帝於御書房閱罷名冊,一掌拍案!
「連皇室的女兒也敢試探?朕的孫兒也設蠱奪氣?」
他冷聲下令:「所涉五家——謝氏、趙氏、韓氏、吳氏、雲中郡王外系主事皆革職,查抄宅第,家族禁足三月,交太常寺逐條審辦。若再查出一人與九熄道有隱線,滿門發配邊陲,不得入朝!」
皇命傳出,朝野震動。
百官中有人靜坐無語,有人臉色發白。
而在天上人間內,柳媚娘將三卷名冊副本封入紅漆匣中,親手遞給霓霓:「這一場戲,妳贏得漂亮。」
霓霓目光清冷,低聲:「這不只是戲,是戰。」
「這些人送來的時候,以為自己是賞品。但從進這樓那一刻起——他們就是骨。是我要燒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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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前,天上人間終於緩緩熄燈。
霓霓換回朝服,立於側廊,望著夜色將退的皇城方向。
柳媚娘披著長紗,替她將披風細細扣好,手指輕顫。
霓霓轉頭望她,眼中仍有焰光未散,卻語氣溫柔:「這裡還需要妳。這座樓是我設的網,但網若收得太快,會驚了魚。娘親,還要請妳幫我把水撫平,讓那些還沒游過來的……自己撞進來。」
柳媚娘終於輕笑一聲,眼中有藏不住的驕傲:「妳不再是那個以前只會哭的小姑娘了。」
霓霓笑了,擁了她一下,低語:「但我永遠是妳的女兒。」
霓霓離樓登轎,回東宮。
她已準備好,將在朝堂上舉起下一場劍。
而幾乎同時,錢封換上夜衣,自宮牆下的密道潛出,與早已等待的守墓族人會合。
長老奉上數份最新情資,聲音低沉:「北境支道、南海香盟、東野三祠……皆有異動。」
錢封未語,只緊緊握住手中名冊,轉身踏入霧夜:「從今晚起,他們沒時間睡了。」
次日朝會。
霓霓一身太女禮服,手持名冊進殿。
「誅骨行動,始於天上人間,終於宗正三司。」
「所列犯名二十三人,皆已伏誅、囚審、褫奪,涉案家族一律革職徹查。」
「本宮今日於此,立誓三策——」
一、凡敢圖奪皇孫命格者,以逆宗罪論處。
二、凡擬立骨蠱血蠱於民間者,交太常寺焚骨示眾。
三、自此起,東宮監軍、監言、監血三局齊啟,凡議血統者,皆記入『骨書』之列,世代不得仕朝。
朝堂震懾,群臣肅然。
皇帝緩緩起身,望著台下的霓霓,低聲應和:「太女所誓,朕應。凡本朝宗脈,焉容血蠱玷骨?自今日始"蓮焰守宗"。」
殿外晨光乍現,映在霓霓肩上的鳳繡袍上,宛如火羽輕動。
她站定於百官之前,無懼、無疑。
她的血,是焰。她的骨,是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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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霓回宮那夜,天色未明,東宮內燈未燃。
她踏入熟悉的寢殿,衣未解、髮未散,僅倚著床沿輕輕歇息。無人催促她交報、無人催促她朝見。她只是靜靜地躺下,閉眼。
那一瞬,疲憊如潮水壓頂——她連蓮印微熱都無力察覺,只感一股溫暖將她包裹,意識漸沉。
再睜眼,四周一片如雲的白蓮綻開在柔和的光裡。
「娘親!」
嬌糯軟聲四起,四個小糰子一同從蓮叢中蹦出,團團圍住她:
昭玄抱住她的手臂,語氣一本正經:「娘親回來了,太好了。」
昭璃拉住她衣袖,眼神水汪汪:「您是不是氣爹爹了?好久沒看到爹爹……」
旭陽蹭著她的腿,小聲嘟囔:「娘親不生氣...」
錢曦則躺在她腿上打滾,一邊扯著她的髮尾一邊說:「娘親...抱抱...」
霓霓心頭一緊,原本繃得死死的神經,此刻在這四道熟悉的氣息中,終於鬆開了。
她張開手臂,將四個小糰一把攬入懷裡,低聲道:「爹爹沒生氣,爹爹是演戲騙壞人……他很勇敢,很厲害,讓壞人相信他生氣了。」
昭璃歪著頭:「那爹爹會不會真的傷心呀?」
霓霓輕輕笑了,吻了吻他的額頭:「你們爹爹才沒那麼脆弱呢,他……信任娘親。」
四個孩子一邊湊近、一邊在她懷裡胡鬧:
「娘親以後不要再讓我們等那麼久……」
「我們每天都想你……」
「你回來了,我們又可以一起睡了……」
霓霓緊緊抱著他們,在夢蓮的光裡,終於將一身沉重與血焰,都交給了這片最溫柔的靈魂角落。
這一夜,她不再是太女,也不是誅骨之主。只是四個孩子的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