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焰骨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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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15
夜半風雪驟起,宮燈熄三分,東宮內殿卻燈火通明。
旭陽率先哭醒,聲音沙啞似被驚嚇;昭璃驚坐而起,小手緊抓被角,低聲喃喃:「他們……拿著刀……要割我的頭髮……」
霓霓猛然睜眼,蓮印微熱,一股詭異的刺麻感順著脊背爬上腦際。
她轉身一看,昭玄額角汗濕,眉間靈紋閃動不定,竟在夢中無聲咬語:「娘親……救弟弟……」
守墓族巫醫趕至檢視,蹙眉不語,半晌啟唇:
「四皇孫皆有靈識躁動、魂氣牽扯之象,極似外界『氣咒』在索命。」
「但非蠱毒入體,而是……在氣上做了手腳。」
「這是……『血魂借牽』之術。」
霓霓一言不發,讓人抱起四個孩子一起轉入靜殿,命人焚香、閉門。
她目光掃過四寶,昭璃睜大眼睛握著弟弟衣角,昭玄沉沉低吟,但靈息微亂。
旭陽哭累了,依在旭輝胸口,兩人小手交疊,竟微微發出金白與日光般的氣紋脈動。
這是迎著晨光所生的雙子,竟在自行吸收周圍殘存的日靈平衡自己體內氣象。
霓霓猛然意識到:這不是針對一個人,而是針對皇血。
翌日清晨,霓霓坐在東宮正殿,目光如冰。
她傳令:「錢封,帶四名親衛,率守墓族巡皇城外七坊,二十里內,凡有香堂、祠壇、戲棚、祭骨之處,一律暗查。」
「天上人間即日起佈探,過濾所有異常言論與教義話本,逐級送入東宮。」
她頓了頓,望向站在殿下的錢封,語氣低沉:「……我留在宮裡,護他們四個。你去把那些動我們孩子的人,一個一個,從泥裡翻出來。」
錢封垂首,眼中殺意若影:「是,殿下。」
而在天上人間的後堂,柳媚娘披著夜紗,聽完探子低語,捻指敲著桌面:「血魂借牽……這不是蠱,這是『奪脈引線』……」
她抬頭笑了,眼神卻冷如霜劍:「好啊,這次要讓我的霓霓斷子絕孫了是吧……那就來看看,誰先絕了血脈。」
她吩咐:「從今天起,凡進入樓中唱《聖主蓮焰》者,全記下名冊,查他背後誰畫、誰說、誰散。」
「我要他們...說一句,賠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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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帶霜,霜下是錢封的足音。
郊西第三坊外,一處廢棄已久的祠堂,地名「甘井」,原為民間灶神之地,數月前忽復香火,掛起布幡白經,自稱「息氣堂」。
守墓族探子於三日前探入,驚覺香案下有血泥氣紋,與宮中巫醫所診氣息脈動一致。
錢封親至,只披夜行衣與一枚族印,他的孩子受驚,他不需禮,只需刀。
廢祠堂中陰氣逼人,案台低矮,供桌上無神像,唯有一口黑缽。
缽中泥塑十二尊,一半面容模糊,一半……竟是皇孫嬰兒之形,面貌未明,卻眉間靈紋清晰。
錢封心頭一震,袖中拋出一縷青絲,纏繞其中兩尊,低聲念:「錢旭陽,錢旭輝。」
青絲瞬間燃起,泥偶發出微弱血氣,竟還與族中日曜骨紋共振。
這不是單純蠱——這是以魂線牽引命格,蠶食氣運,再由此反噬血脈。
錢封拔出腰間骨刃,未用靈法,直斬祭桌三刀:「你們想牽我兒魂?那就先來闖過我的守墓刀。」
刀落之際,血缽轟然震盪,藏於祠後的四名香祭瞬間竄出,皆衣白眼紅,齒縫塞香灰,口誦咒語欲封靈。
錢封不退,袖中印骨展開,掌劃青光,引地氣成刃:「守墓一族,誓斬誣骨邪語。」
四祭皆死,血缽斷裂,泥偶碎塵,氣場四散。
返程前,錢封於廢祠外插下一塊石板,以血為墨,寫下:「此地曾蠱皇孫,已斬,勿近。再犯,守墓不赦。」
夜未歸,霓霓於東宮殿中拈香,昭玄、昭璃已安睡,旭陽、旭輝依偎一旁。
蓮印雖未動,卻似有熱氣緩緩退去。
霓霓低聲對皇后說:「他斷得快,這一次,沒讓他們再痛一夜。」
而遠處,一名香祭殘魂尚未散,被一黑袍女引入香匣,低聲喃喃:
「先讓你們守住這一回,再看你們護不護得住……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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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如鼓,山腹如獄。
東城外三十里,名為「無聲崖」的廢林中,一座深陷地底的黑壇正燃起白骨之火。
十二座石椅圍成圓陣,中央懸一具乾屍,骨上燃燒著金黑交織的邪焰——那是九熄道的「問魂爐」,唯有祭開此火,方能通靈問令,召集真骨堂與九熄道高層。
此刻,五人已現身,或真身,或影像。
首座黑衣老嫗,名號「無眼女」,眼盲心狠,為九熄道「蠱誓司」長。
二座身披獸骨,年輕俊秀,卻言語如毒,號「焰孽童」,專司話本敘事與教義渲染。
三座一襲青袍,聲音陰柔,眉心有一蛇形胎記,自號「代骨師」,善於奪運與借血命盤。
四座空無一人,火光中偶有血霧浮現,據說是「道主」尚未完全顯身。
「我們的泥偶被斬了兩座,守墓族已現行跡。」無眼女聲如裂布。
「香堂被封六處,香祭死十七名,太女之刃比當年的炎衍還狠。」
焰孽童舔唇:「但我們的話,已經進入百姓的耳朵。只要再放出幾句『皇孫骨異』,『守墓為偽』,足以讓朝堂自亂。」
代骨師冷笑:「他們想封血譜?那我們便挑出幾本『舊錄』,讓皇后與柳媚娘的舊事滿天飛。」
「讓百姓信,霓霓是柳媚娘與不詳之人所生,皇孫非皇脈之骨——他們越澄清,越顯可疑。」
無眼女沉聲:「……但錢氏血脈不能留。他們能吸日月靈氣,會成為破我們咒法與靈線的關鍵。若不早奪,就永奪不得。」
這時,問魂爐猛然一震,黑火中傳來一道低沉男聲:「……你們不能只毀她的根。還要毀她的心……要從信開始。」
「下一步......讓她的子民不再信她是炎皇之後。」
「讓她的朝臣,信那四個孩子……是守墓雜血。」
「讓她的駙馬……成為帝國的笑柄。」
聲落,火焰驟斷,五人同時俯首:「遵道主令。」
焰未滅,骨將寒,信已蠱,血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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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崖密壇後,蠱火已熄,五位主使各自散去,但一紙骨書,被焚為灰燼後,透過焰氣刻下四行無形指令:
【其一:聲蠱,毒口如刀】
由焰孽童主導,伺機於天上人間周邊設「暗曲局」,請說書人於小茶館、民私劇社中唱「雙姓之錯」、「守墓謀駙」等段子:
「傳說守墓族本為野巫之裔,借種納婚,以圖國位……」
「皇太女夜夜連房,四胎雙雙,怕不是脈亂不分根……」
目的是用隱曲攻擊霓霓與錢封的婚姻合法性與皇孫血統,引民間觀感惡化。
【其二:氣蠱,暗損脈根】
由代骨師親領,秘密派遣「香紋女」進入宮中嬤嬤、產室,散布含「轉魂氣」香粉,令嬰幼兒魂氣微滯,表現遲鈍、易倦、易哭、夢囈頻繁。
目的是讓四名皇孫在日常狀態中逐漸失靈慧之感,削弱其「靈胎聖骨」形象。
若傳出「皇孫愚鈍」、「過早開蒙傷腦」等言論,民心漸離。
【其三:血蠱,奪根立源】
由無眼女操作,試圖透過宮外香堂製作「假系血冊」,準備送入朝堂,引舊臣質疑太女初生印記之真偽。
並以宮變當年「血印未存」為突破口,聲稱:「當日之嬰或已調包,現之霓霓恐為柳媚娘與恩客之女。」
目標:讓皇后與柳媚娘同時陷入血脈爭議,使霓霓無根之說成形。
【其四:骨蠱,割信毀君】
由道主親指,最後一招:放出流言,流傳於京中八部之間,內容為....
「駙馬錢封夜夢守墓女鬼,實非東宮真情所系,乃受族誓所困,心懷異志,欲奪宮中靈骨遺寶。」
此摺欲流入右相之手,再轉至御前,藉由權臣之口挑動「駙馬奪權」、「異族覬覦」之局。
目的:使皇帝對錢封起疑,進而影響霓霓之君心。
五策並行,聲氣血骨齊下,夜未出三更,已在京中悄然發酵。
而此刻,東宮正殿燈火未滅,霓霓伏案書奏,旭陽、旭輝正在一旁熟睡,蓮印忽隱隱發燙。
她抬頭,目光微冷:「他們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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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大殿,氣氛沉冷如霜霧初凝。
太常卿剛上奏畢,便有左僕射冷聲補刀:
「臣不敢質疑皇太女殿下威儀,但駙馬錢封……其心可議。」
「守墓族素來與王室無婚誼之基,今日佔皇太孫之位,來日是否……顛覆皇室血脈?」
「皇太女殿下賢明大度,但畢竟為女身,若只以一人、一脈、一夫定國,恐非萬民之安。」
「不若……休駙馬,立副君、擇雅郎,以正中宮脈續。」
此言一出,朝堂震動,有人沉默,有人低頭,有人……露出試探的眼神。
皇帝未言,霓霓卻已邁步出列,聲如斷玉:「休夫?你們誰能立本宮之婚?誰敢問本宮之心?」
「你們說他有反骨,是誰見過他不為我死?你們說他異脈,是誰知他以骨養子、夜護聖胎?」
「若說我所生之子,非皇骨——那請問,是你們的骨更貴?還是我赤焰蓮印所印之血更真?」
她一步步走到階前,展出一軸古冊:「本宮今呈《血譜整肅令》草案,請太常寺、宗正司、禮部三府會審宗冊與異譜。」
「自先帝以來,血脈謠譜多出、野說傳言不絕,如今皇孫已立、聖骨已現,理當正本清源,封筆正宗!」
「但本宮聲明在前...」
「凡膽敢言『守墓子嗣非皇子』,凡試圖挑撥太女中宮之策,凡妄言『休駙馬、改宗種』者」
「視同干政毀宗,立斬!」
堂上寂靜,有人低語,有人變色。
皇帝起身,目光掃眾,最後落在霓霓背上,淡聲道:「太女所言,朕允。」
「宗脈非戲,太孫非雜,霓霓非你們口中妄女。」
「從今起,誰再言『改夫換脈』,與謀反無異。」
霓霓轉身,背對百官,眼神冰寒。
她不是來乞求認同的,是來立規矩的。
她不僅僅是個公主,是皇太女,更是未來的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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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內燈火微熄,香爐只燃半枝。
皇帝炎衍倚於軟榻之側,手指輕扣桌角,望著立於側前的霓霓,眼神不怒不喜。
「若朕……命妳立一位副君,你意下如何?」
話一出,空氣微緊。霓霓未動容,反倒低頭一笑,輕聲道:「若是為戲,兒臣便接戲;若是真議,兒臣便設局。」
炎衍眉頭挑起,似笑非笑:「連朕都猜到了?」
霓霓抬眼,語調冷靜:「父皇,錢封若非守墓族,兒臣也許早已無命。如今外有異言、內有血爭,若不設局引出暗線,再多忠臣也無法保太孫根基。這一步,不是為了換夫,是為了換命。」
翌日,東宮傳出密聞:「皇太女有意立副君、開選雅郎。」
消息未出三日,便傳至皇城周邊村鎮。
此時,仍在北郊調查香堂餘線的錢封收到風聲,一紙急鴿呈上:「駙馬已失寵,東宮將立他人。」
守墓族部眾驚疑未定,卻見錢封雙眼微垂,喃喃一句:「……太快了。話說得太滿、步走得太急……」
他將密報翻回,低聲道:「這是她的筆,這是老頭子的墨。他們在釣魚...」
半日後,便有傳聞傳出:「駙馬聽聞副君一事,怒摔令牌,拒絕回宮,言將攜子回族中自立。」
朝中震動,民間讚或毀並起。
而實際上,錢封當夜靜坐林間帳內,將刀緩緩擦亮,一句話也沒說,只看著天上的星星發出微光。
另一頭,皇后正與霓霓共坐於寢殿內,手中撫著小昭玄的額髮。
「駙馬……會不會傷心?」皇后語氣低緩,卻藏不住母親的擔憂。
霓霓將小錢曦抱入懷中,輕輕拍著背,笑意如霜雪初融:「他若連這都信不過我,那我就不會信得過他配做這四個孩子的父親。」
「但他信我。」
她抬頭望著窗外天色將白,語氣清淡卻篤定:「他知道,這一步是我在鋪下一張網。但最後那根線……永遠繫在他身上。」
宮中計局,局外演戲。
而宮外的敵人,正慢慢踏入……那張被火蓮紋鋪成的,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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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偏殿,一列少年立於廊橋上,衣袂齊整,姿態俊逸。
霓霓與皇后並坐檀椅之上,手中捧著各家族進獻人選的身份冊。
翻過第五卷,皇后眉頭緊鎖。
「這些,全是庶出?」
身側太監低聲應:「回皇后,正是。乃諸臣側室所出,年齡皆在十五至二十之間,擅詩文、通棋藝、通簫鼓,多受藝母教養,自幼練容止儀態……」
皇后冷笑未語,霓霓卻已輕敲冊邊:「這些人的姨娘,大半出身歌坊、樂院、煙花巷……」
她目光落在殿下那一群面容白皙俊俏的少年身上,神色淡然:「這批人,是想送進東宮來讓本宮回味舊夢嗎?」
皇后沉聲道:「這是……嘲諷皇室...」
霓霓將冊子合上,起身,語氣平靜:「無妨,既然他們送來了,就都留著吧。」
眾人一驚,皇后微蹙眉:「你……?」
霓霓一笑:「母後放心,這群人既懂藝,那便先送去『天上人間』,讓柳娘親調調規矩。」
「這些男子想來侍寢,就看他們有沒有那個資格爬上本宮的床榻。」
隔日清晨,二十四名副君與雅郎候補,身著素緞青袍,被引至醉紅樓前。
天上人間,紅幔未揚,樓門緊閉。守墓族幾名年輕子弟已守於門側,笑意如刀。
柳媚娘親自開門,披著教坊嬤嬤長袍,眼神打量:「進來前,先把你們的家世說清楚。進了這樓,就不是『誰家的少爺』,是太女準備磨刀的石頭。」
霓霓站在東宮殿樓,遠望醉紅樓方向,風中有茶香。
皇后在她身側,聲音柔和:「你確定……他們會露馬腳?」
霓霓輕聲:
「這種從小被灌注『可以靠色得寵』的孩子,若心中藏毒,便最容易在恥辱裡失控。」
「守墓族的少年們雖年輕,但性烈如火。我想看……哪一位在被羞辱時,還記得自己是假裝來獻身的。」
她語罷,轉身入殿,眼中淡光一閃:「他們都嘲諷本宮是從青樓裡走出來的。所以誰想用那條路來對付我,就先在我舊的地盤裡死一次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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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紅樓新名「天上人間」,今日門未開,火已燃。
柳媚娘倚在廊簷,手中一枝紅梅細挑,面前二十四名副君與雅郎候補少年分列兩側,身著素緞青衣,靜候指令。
她掃視一圈,笑如春霧初破:
「我知你們都是世家子,讀詩書、懂簫鼓,自覺風骨雅緻,談笑有禮。」
「但進了這裡,便不是『誰家少爺』,而是本嬤嬤的『小火把』——哪支燒不旺,就拿來燒鍋底。」
少年們神色各異,有人傲然,有人沉穩,有人低頭不語。
訓練從最粗淺的開始。
禮儀、侍酒、上香、誦詞、換裝、奉茶、對答……樣樣皆雅,樣樣皆辱。
守墓族年輕子弟以「風月官」之名負責配訓,每人帶三至五位學徒,言語刻薄、動作嚴苛,常當眾指責衣襟不整、步伐不穩、語調太媚。
其中一人初日便翻臉怒罵守墓子弟「蠻子」,當晚被送回原籍,次日家族主事入宮請罪,霓霓不言,只交由太常寺查冊後打入宗室邊籍,永不錄用。
此後,剩下二十三人,不敢再言。
但樓中靜,樓心亂。
這群人明面同訓,私下卻暗中察視彼此,
有人以夜茶邀談,實探家世,有人於書桌留符記,欲尋同道,有人故意在夜訓中裝作失控,試探誰會出手應援。
也有人,每晚寡言不語,只在燭火下默默書寫,那人名曰金戈,假為某九品縣令家中庶子,實為守墓族潛線。
金戈並不俊美出挑,卻極為沉穩。他記錄每一名候補的習慣、口音、反應模式,甚至平時生活之習慣。
他察覺有三人...
一人在訓練時從不皺眉,卻夜間夢語低喊「燃骨」;
一人故作親和,卻在灌酒試探中滑出一句「靈根若斷,氣隨亡」;
一人常於每次課後額上抹香,香氣與東城香堂焚灰相近。
他一一記下,未行動,只待線現。
柳媚娘看著他,心中早已留意。
那孩子太冷靜、太有層次,眼神不像來爭寵的,而像在佈局的。
她未揭破,僅派了一名最烈的守墓少年「封凌」與他對訓,每日不留情面地貶他、磨他、激他。
她想看這孩子什麼時候會「回手」,以及,他到底藏著哪一口刀。
而那三名九熄道暗線,也開始互相戒備。
他們都覺得,這樓裡「或許不止我一個」。
這不是選副君的戲了。是試膽的局。是送命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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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間後堂深處,有一間不設名的簾幕廂房,從不對外開啟。
那裡原是醉紅樓最隱密的「聽香間」,柳媚娘改建後,成了霓霓的暗觀之所。
今夜,霓霓身著月白素紗,面覆輕紗,獨坐幕後。面前一層一層絹簾,簾後可見庭訓之景,卻聽不見聲。
她目光平靜,落在院中少年們習禮、對詩、擺步的身影上。
「這些人……哪個在等命令,哪個在偷看我?」她心中自問。
她看得太久,久到心也靜了——靜得可以聽見自己心口那枚蓮印緩緩發熱。
忽然,簾後有人悄然進入,腳步輕到不似凡人。
霓霓不動,只淡聲道:「你不在北郊,怎麼敢回?」
來人沒應,卻一手從後環住她肩,一手輕覆在她腹前,額頭貼住她的頸。
低沉沙啞的一聲:「我想妳。」
霓霓一震,終是沒推開,反而長吐一口氣,緩緩靠進那熟悉的懷中。
錢封緊緊的抱著懷中的妻子:「怎麼知道我來了?」
「你在這裡,我的蓮印會發燙。」霓霓安撫地拍著錢封的大手。
錢封輕笑,聲音卻有些啞:「我收到消息說有人想害妳……還說妳要立副君,還說你讓人調教那些俊少年……我想……我不來看看,我會瘋掉。」
霓霓回身,輕輕捧住他臉龐,指尖探過那幾日未刮的鬍渣:「你不是早就察覺我在設局?」
錢封苦笑:「知道是一回事,看著妳日日被人議論、被他們逼著『另擇良配』,是另一回事。我恨不得殺了他們,但……我知道妳需要我忍。可我……真的很想你。」
霓霓輕輕點頭,額頭靠著他胸口,低聲說:「我也累了。」
「我不該一直當局外人。我也不是局外人。」錢封語氣低沉,擁她更緊:「我是妳的夫,是妳的刃,是妳的墊背……也是妳的底氣。」
兩人靜靜相擁,隔絹簾外仍是少年誦詞之聲、守墓子弟之笑罵,但在這小小空間裡,只有一場沉默的重逢與相認。
霓霓抬頭,低聲道:「既然回來了,接下來的戲就陪我一起演完吧。」
錢封低頭,吻落她額,語氣再無猶豫:「從現在起,不演了。我就在這裡,誰動你,我就動手。」
霓霓微笑著搖頭,她知道她的駙馬只是嘴硬,但她想做的...她的駙馬都會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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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光斜落,照亮皇城南坊的天上人間門前。
霓霓身著素裳,繞過天上人間東側廊口,正要上轎返宮,一聲沉沉低喝從人群邊際炸裂而出:「殿下...你竟真的在這裡!」
霓霓身形未動,目光瞬冷。
錢封自長街步來,眉目陰沉,衣袂未整,聲音如刃:「我奉命出征北郊,殿下竟在京中與『未選之郎』調情相會?曾經的誓言,你都放下了?」
霓霓轉身,眼神冷若寒霜:「駙馬,你……擅離職守、未報入城,還敢在此大聲嚷嚷?可知違逆本宮所犯之罪?」
兩人聲音拔高,引得街邊人群圍觀。
錢封步步逼近,低吼:「你要立副君我認了,要選雅郎我不語。但你當著京中百姓,與那些少年共處一樓,讓本駙馬顏面何存?你可曾想過我們的孩子,聽見外人會如何笑他的娘親?」
霓霓眼神微動,但瞬即凝定,沉聲回斥:「你不是說過要守我一世?現在我只是納副君、選雅郎就讓你與我咆嘯街市?你可知我是君,你是臣,這是我的命運,你和本宮在一起,就必須接受這樣的成果!這兩年多來我獨寵你已讓朝堂多有齟齬,現在你該看清楚你自己的地位...」
錢封拳緊握,額上青筋畢露,忽地大吼一聲,轉身砸落身側石柱!
石屑飛散,人群後退,有人驚呼,有人竊語:「駙馬瘋了?」「竟當街鬧東宮?」
錢封不再回頭,只冷聲道:「霓霓,你要選誰都行。但從今起,你不再是我妻。我……不侍奉這東宮,不守這國!」
說罷,他拔身而去,往西城門外奔去,衣袍如鷲羽,瞬息沒入夕光。
霓霓站在石屑之間,望著他背影消失,唇角微抿,眼中無喜無怒。
她輕聲開口,只給站在暗處守候的柳媚娘聽見:「……開始收線。」
而在城門外某處高樓之上,數道目光冷靜望著這一切。
有人低聲道:「駙馬已破防。」
有人應道:「東宮將裂,下一步——引蠱奪孫。」
而此刻,錢封躍上一處暗宅屋脊,戴上了面具,望向遠方城門低語:「進了來……這局,妳們就別想活著出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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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天上人間內廳,燈火未滅。
霓霓卸下簾後的薄紗,靜坐在榻前不語。她今日妝未褪,卻已冷了三分。
柳媚娘步入時並未開口,只輕輕坐在她身側。過了一會兒,才低聲問:「……妳沒事吧?」
霓霓抬頭一笑:「妳說哪一件?」
柳媚娘輕哼:「少跟我裝。雖知道是做戲,罵成那樣,若真心不痛……那就不是妳了。」
霓霓垂眸良久,才緩緩開口:「……他眼裡紅的時候,我差點就想不演了。我想喊他回來,想告訴他我只是在做戲……但我不能。」
柳媚娘默默握住她的手,語氣像從前醉紅樓深夜的講床訓:「那是妳的男人。能懂妳狠,也敢陪妳演,能在妳要殺時守著、在妳要演時不露餡……這世上哪還有第二個?」
此時,內廳屏風後傳來輕輕腳步聲。守墓族潛線金戈現身,手中捧一冊絹冊,跪下呈上:「殿下,名冊已成。」
霓霓接過,指尖略過一排排名字,眼神銳利如刃。
金戈補聲道:「名冊內標紅者三人,為潛藏最深者之一。餘者八人,言行異常,但未暴露明確身份。其中一人……似為外邦細作,九熄道僅是其遮掩外殼。」
霓霓合上名冊,低聲:「這一網,可以收了。」
半刻後,東宮密室中燈火齊亮,守墓族長老伏案而坐,柳媚娘持筆書令,金戈立於殿側,霓霓手持金冊:「天上人間,今夜不熄燈。十二子,三死、四擒、五審,來者無歸。」
而在城中另一頭,錢封已換回夜衣,藏於屋脊。
他望著遠方那座燈火如星的青樓,眼神不再冰冷。
「她心裡是有我的。」他喃喃:「那我現在,就替她——撕開這群人的皮。」
九熄道仍未察覺,他們踩進的是蓮花之下埋骨的局。
蓮焰將起,血蠱將斷。皇太女與駙馬,一同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