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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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14
第六章 巧合
「艾東 歐文，請不要掙扎。我們不會傷害妳。」
貞托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溫柔。他有一頭中分短髮和黑色雙瞳，穿著黑色連衣帽和白色喇叭褲。貞托的表情很輕鬆，不像是來攻擊艾東的。
「嗚！」
艾東依舊在掙扎。她定睛一看，抓著她的觸肢很寬、很長，就像，就像一隻巨掌。
「……噗！」
艾東的腹部被紅髮男子用右手打了一記重拳。艾東因這強烈的一擊而減少掙扎。
「都說不要那麼兇了，瑞德。」
貞托用手勢示意瑞德將艾東放下，瑞德將艾東丟在會議桌前的地上，桌子因碰撞而發響。艾東側倒在地，喘著粗氣，她的雙手掩著腹部，身體蜷縮並抽搐著。
貞托走近艾東並蹲下，他的姿態很是溫和；對艾東而言，這份溫和變成了威脅。
艾東倒在地上，與貞托四目相接。貞托的右手摸上艾東的脖頸。
貞托喃喃道：
「嗯……脈搏加快、瞳孔放大，還有救。」
艾東遏制住呼喊李潯的衝動，她認為喊了不會有好結果。
貞托的右手摸上艾東的腰部，在其上來回輕撫著。
「對不起、妳一定很痛吧？來吧！我扶妳起來，請不要逃走或大叫喔！」
貞托將右手放在艾東面前，示意她起身。艾東對這份突然的善意感到疑惑，半信半疑地伸出手。
貞托握住她的手，攙扶她起身。
艾東一隻手掩著肚子，站起身並彎著腰，她不明白眼下的情況。
「請挑一個位子坐，我會跟妳解釋情況。」
貞托擺開手，擺向周圍的椅子。艾東警戒著兩人，貞托的眼神釋出善意，瑞德則惡狠狠地盯著艾東。
會議桌邊排滿了椅子。艾東慢慢走向後方，拉開椅子，挑了離她最近的座位。貞托從艾東旁走過，翻過會議桌，去到艾東對面並輕柔地坐下。
貞托的坐姿端正，十指合併放在桌上。艾東與貞托面對著面，她能感覺到後方瑞德的視線。
貞托率先開口，面帶笑容。
「艾東 歐文，我和妳後方的人都隸屬於艾奎里斯。我們今天是為了邀請妳加入我們才來的。由於我們的行為正當性不被洛爾政府或神靈聯合議會所認可，所以請妳不要將此事告知妳的同事或周邊的人，請見諒。」
「……邀請我幹嘛？」
「問得很直接呢。因為妳要死了，而我們可以救妳。」
「……沒頭沒尾的。」
「妳近幾個月有沒有做惡夢？那種特別真實且可怕的惡夢。」
艾東楞住了。
「妳是不是改變了生活習慣？妳是不是對周圍的事物感到厭倦？妳是不是開始疏遠妳的朋友、愛人或是至親？」
「……」
「請不用擔心。妳的情況也在其他人身上發生了。」
「其他人……？！」
貞托開口笑了。
「是的，有許多人都和妳經歷同樣的情況。她們最終都變成了……怪物。」
現場一片沉寂。
貞托繼續說道：
「請不用害怕。如同我所說，我們是來救妳的。
我們擁有能夠幫助妳的醫療技術，這是洛爾——不，乃至整個神靈聯合議會都沒有的；或者說，他們不願意公開。妳的同事沒有提及過妳的情況吧？」
艾東猶疑地點了頭。
貞托順勢說道：
「我想、他們總是用似是而非的理由搪塞妳，又莫名地重視妳。妳應該為此感到很混亂吧、艾東？」
「嗯……」
「那麼、請加入我們，請加入艾奎里斯。我們會救治妳，帶妳前往新世界，告訴妳所有真相。」
貞托伸出右手，示意艾東握住。艾東看著貞托，同樣伸出右手。
李潯打開會議室的門，從門後走進。
艾東身後站著瑞德。艾東和文森部長面對面坐著，握著手。三人看向李潯，沒有說話。
「抱歉部長、我打擾到會議了嗎？」
文森部長搖了搖頭。艾東身後的紅髮男子壓低帽簷，直愣愣地背對李潯。李潯感到懷疑，但沒有問出口。
「艾東隊員、走吧！」
艾東猶疑著，她看向文森部長。部長點了頭，艾東放開手並站起身，走往門口。
李潯讓開身，艾東走出門口。李潯看著會議室內，詭異的氣氛瀰漫全場。李潯慢慢關上門，有些摸不著頭緒。
門外的走廊上，艾東和李潯對上眼，艾東看上去很緊張。李潯猶豫著，還是開了口。
「部長說了什麼吧。」
艾東倒抽一口氣，看向地板，說不出話。
「……艾東、我訓練妳和問妳要不要當退魔刑警時，都是認真的。」
聽罷，艾東緩緩抬頭，她試圖開口，但沒有說話。
「我們走吧，金尼和托菲今天回警局了。」
兩人走向走廊轉角的電梯，一路無話。
艾東和李潯走到了總部大門。李潯戒備著周圍。門柱旁的便衣人士仍站在那，弧形車道邊的便衣人士也還在。
李潯走過門柱旁，與便衣人士對上眼，但便衣人士的視線立即轉向李潯身後的艾東。李潯注意到這點，也瞥了艾東；回看時，便衣人士已經走開，他與李潯同樣朝著拱門前進，其他便衣人士看到後也一同離去。
李潯領著艾東走向拱門，心中很是不安。
「艾東、加油！再一下！」
金尼在警局前蹲著鼓勵做伏地挺身的艾東，柊在一旁拿著相機拍攝，李潯站在柊旁監督艾東。
警局前鋪著人行道磚，兩側停有警車。警局前依然冷清。
艾東腹部受擊處一陣劇痛，隨後側倒。
金尼：
「艾東、還好嗎？！」
「我、肚子、好痛……」
李潯：
「受傷了？」
艾東遲疑了。金尼看出艾東的難處，問道：
「艾東、我們一起去廁所吧？」
「欸……？」
李潯：
「休息時間就給她上過了吧？」
金尼：
「隊長、聽不懂就別打岔！」
隊長露出不解的表情。
柊：
「李先生、她們是去處理……私事。」
李潯看著金尼和艾東走進警局內，無法理解現況。
警局女廁內，金尼遞給艾東一包衛生棉和止痛藥。
金尼：
「經期來的時候要記得換棉墊喔！血積著容易尿道感染的。」
艾東看著金尼，想解釋來由。
「請妳不要將此事告知妳的同事或周邊的人。」
艾東：
「……嗯、謝謝。」
艾東步履蹣跚地走進廁所隔間。那是一間很普通的廁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馬桶水箱蓋上放著一支手機，同樣地非常普通。艾東撕開包裝拿出一片衛生棉，將其與止痛藥一起丟進垃圾桶。艾東打算在這裡待一陣再出去。
叮鈴鈴。
水箱蓋上的手機響起。艾東好奇地看了一眼，來電名稱上寫著：致艾東。
艾東愣住一會，決定接起電話。
「……喂？」
「艾東、妳好。」
是貞托。艾東看向門外，隔間的門是關上的，但金尼就在附近。
「請問妳現在方便通話嗎？」
「……我同事在旁邊。」
艾東盡量壓低音量。
「那麽、請聽我說就好，必要的時候再用好或不好來回答。請問可以嗎？」
「……好。」
「早些時候因李潯隊長的突然打擾而中斷實在很抱歉。此次通話是為了解釋在妳身上發生的狀況，以便妳更清楚情勢。
七個月以來，有36人和妳發生同樣的事情。這36人都做了詭異的惡夢。每人的夢在細節上有所不同。同樣的是，他們的生活在夢中都遭到毀滅性地打擊，因而陷入絕望。醒來後，這36人的身體開始出現變異，他們的大腦被侵蝕，逐漸變成沒有自主能力的怪物。請別擔心，艾奎里斯不會讓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妳身上。艾奎里斯擁有停止侵蝕的辦法——但，我們需要妳退出退魔部，並於跨年夜在巴門市的和平廣場與我們見面。詳細地址及時間我會再告知妳。我保證，在一個月內妳不會變成怪物。妳只需要耐心等待即可。請問妳能相信我嗎、艾東？」
艾東呆呆地看著隔間門，她的思緒完全停滯。那些話語傳遞得太快，艾東不知如何反應。艾東只能愣在原地，傻傻地看著隔間門。
我要活下去，這是艾東腦中唯一的念頭。
「艾東、妳能相信我嗎？」
「……好。」
「非常好。這隻手機請妳保管好，有任何變動會即時通知妳。期盼我們再度相見的那天。」
嗶。
電話掛了。
艾東將手機迅速地收進右口袋。艾東看著隔間門，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如艾東所預期，金尼在隔間外等待。
「艾東、還可以繼續訓練嗎？」
「讓我休息一下。」
「好，隊長在等妳喔！」
金尼先走出女廁，艾東等到腳步聲走遠才出去。
艾東在女廁門口遇到了柊。柊正拿著相機，就像在等待著艾東。金尼站在柊一旁質問著他。
「山本先生、你站在女廁門口還拿著相機想幹嘛？這可是犯罪！」
「我想要紀錄妳們休息時的樣子。我認為離開廁所的一瞬會表現得最自然。」
金尼啞口無言，以異樣的眼光掃了柊的全身。
金尼：
「艾東、我們走吧！」
聽罷，艾東準備隨著金尼離開女廁門前。突然，一道問題竄過艾東的腦海。
手機是誰放的？
艾東看向柊，心生懷疑。
「……柊。」
「怎麼了？」
「跨年夜、要去和平廣場嗎？」
現場三人沉默片刻。
金尼轉頭說道：
「艾東、妳過來一下！」
金尼抓住艾東的手，拉著艾東走出廁所，來到分部辦公室內。托菲和圖靈坐在辦公桌後，注意到兩人。
金尼站定，轉身質問道：
「艾東、我知道妳還在青春期，容易被山本那種人吸引，但一個在廁所前蹲點的男人妳都要會不會太誇張？！」
托菲：
「金尼前輩、怎麼了嗎？」
「艾東剛剛約山本跨年夜去和平廣場！」
「……感覺沒什麼問題？感情慢慢來不好嗎？」
「一點都不好！剛剛山本還在廁所前蹲艾東，說要拍她！」
托菲低下頭，思考一陣。
「是人就多少有些缺點吧……？」
「這已經不叫「有些」了吧？！圖靈、幫忙！」
圖靈：
「愛情是一件大事，會影響一個人很深。」
「沒錯！」
「雙方的感情會烙印在彼此的腦海中，支撐著雙方的行動。」
「嗯、沒錯！」
「所以、如果妳真的愛上他，就勇敢向前吧！哪怕受傷，妳在感情中學會的也會一輩子受用。」
「嗯——我是叫你幫忙吧？！」
「我的確在幫忙。」
艾東看著幾人爭執。金尼激昂的模樣令艾東錯愕。艾東看向玻璃門外，警局前的李潯依然站在原地等待。天色漸暗，午後的陽光照進大門，艾東的孤獨感更勝。
我需要退出退魔部。
諷刺地，艾東找不到辭職的理由，只因她連想要活下去的心意都無法坦白。李潯曾經的挽留，成了如今的絆腳石。
艾東的視線被阻斷，是柊站在分部門前。柊推開門，分部內傾刻安靜下來。
柊：
「那天我有空。」
艾東看著柊，萌生一個念頭。
如果我跟柊打好關係，再拜託他教我攝影，我就能去找其他工作，也許就能辭職，而且不用訓練！身體治好就能回來當退魔刑警了！我是天才！
艾東笑著回道：
「嗯、那就說好了！」
金尼震驚地回身，說不出一句一字，臉上滿是驚恐；她的熱心全涼了。柊第一次看到艾東的笑容。
柊：
「艾東小姐、能請妳保持這個笑容嗎？我要拍下來。」
「欸、嗯。」
艾東繼續笑著。柊舉起相機。
伊萊莎的辦公桌前，伊萊莎做著習慣的會計工作。辦公桌上是堆疊的帳簿，藍色的隔板擋住伊萊莎的視野。這是伊萊莎的日常。
電話聲、交談聲、腳步聲，金流在周圍發響，一同響起的還有同事的閒言。
「你知道嗎？那個人好像是很紅的未成年退魔刑警的媽媽欸！」
「真假？她怎麼讓女兒當退魔刑警？」
「想靠女兒賺錢吧，她看起來就像那種人！」
伊萊莎聽著不習慣的耳語，難受的不是針對她的批評，而是她努力後依然被批評的事實。伊萊莎變了，她自己很確信這點，但她周遭的人貌似從未變過。
「你知道嗎？那個人好像狂喝酒還打小孩欸！」
「真假？誰給她錢買酒的？」
「她媽啊！她離婚後就住在她媽家；用她媽的，吃她媽的。」
伊萊莎停下手邊的工作，這份低沉快超過她的負荷。伊萊莎很想哭，現在就想哭出來，但她的眼淚已經流光了，再擠不出半滴。伊萊莎繼續工作，一個下午就這樣度過了。
伊萊莎回到宅邸大門前已是夜時，她忍住不在路上買酒喝。
宅邸前庭的地上有幾盞燈，照明充足。搬來宅邸已有兩個月，伊萊莎還是沒習慣這股奢華感。打開木門，大廳依舊富麗堂皇，這歸功於每兩週便來打掃的清潔工。
伊萊莎上了樓梯，走到二樓右走廊底的艾東房間。房間裡沒人，卻有艾東帶去警局的斜背包。
伊萊莎不安走回樓梯口，正在下樓梯。
「伊萊莎、我在飯廳！」
艾東的喊聲從樓下傳來，伊萊莎的不安感減弱不少。
伊萊莎下了樓梯，回身走進掛滿畫的走廊，經過客廳，到了飯廳。艾東在餐桌左側等著她。客廳左側的通道連往飯廳。飯廳後部是開發式廚房，望去便是一片亂的中島和檯桌，桌上散落廚具。飯廳前中部是大長方形餐桌；很大，卻只供兩人吃飯，伊萊莎多少覺得浪費。
餐桌上是兩份水煮餐，一份放在艾東前，一份放在艾東右邊。
「怎麼有兩份水煮餐？」
「一份是我的，一份是妳的；都是我做的。」
伊萊莎完全不想吃水煮餐。伊萊莎抓住背包帶，臉色難看。
「……媽、別挑食。」
「……？」
伊萊莎的臉色馬上好轉，驚訝地看著艾東。艾東撇過臉，停下手中的叉子。
伊萊莎背住手，笑著問道：
「女～兒～妳好好喔。還幫我煮飯！」
「我不會叫第二遍……」
「別這樣！來、再叫一次！」
伊萊莎慢慢移動，坐到艾東右邊，包包放在一旁的座位上。空蕩的餐桌是為兩人騰出的空間，混亂的廚房是艾東對伊萊莎的心意。
伊萊莎動了叉子；艾東煮得很難吃。伊萊莎不在意，她看著艾東艾東；她是伊萊莎僅有的過往、僅存的成就。
兩人吃著糟糕的飯，度過美好的一晚。
「……伊萊莎、我跨年夜要出去。」
「路德、我求你，跨年夜跟我去和平廣場！這是我——安澤——此生最誠懇的一次！」
安澤在補習班教室內，當眾向路德磕頭。路德翹著二郎腿，高傲地側坐在座位上。
「原來你以前沒有這麼誠懇嗎？安澤、我好受傷！」
早晨的補習班教室內滿是學生。學生們圍繞著兩人，看著他們的演出。
有些人低語道：
「安澤是要跟路德告白嗎？」
「不是啦！好像是安澤跟郁代有約！」
「那安澤要路德去幹嘛？」
「對啊、你要我去幹嘛？」
路德剎那間變得正經。人群安靜下來，他們無一不看著路德。路德沒有回看，只是看著安澤，等待答案。
路德這畜生！老子就不該跟你勾搭上！
安澤正低著頭，因一時衝動而跪在路德身前；是不知如何面對郁代的心驅使安澤磕頭。安澤很後悔，也很希望路德不會讓他一個人面對郁代。
安澤看不到路德，只能默默地等待他的答應。
「給我一個理由，我就跟你去。」
「……因為我不知道還能找誰。」
路德沒有回應，安澤猜到他愣住了。
一定是我的真誠打動他了！
路德笑了，邊笑邊說道：
「這什麼爛理由！有夠白痴！」
聽罷，安澤立刻起身，抓住路德的雙肩。路德沒反應過來。
安澤用當初郁代瞪他的眼神盯著路德的雙眼。路德從安澤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靈魂。
「好好好！我跟你去我跟你去！」
聽罷，安澤放開路德，周圍是盯著他的學生群。教室內一片尷尬，安澤能看到補習班老師站在門口。安澤什麼也沒說，坐回自己的座位，趴在桌上。
老天啊、讓我死吧！
「沒問題、跨年夜的演講由我負責、再見。」
黃昏時，芙蕾雅 菲尼克斯坐在黑色的公家箱型車後座，掛了手機電話。車子自動駕駛在街上。防窺視玻璃令車子的外表呈現全黑，街上的行道樹凋落大半黃葉。
芙蕾雅戴著方框眼鏡，有一頭白色及肩長髮和黑色雙瞳，穿著黑色西裝、白色襯底，打灰色領帶。芙蕾雅年僅31歲便就任議會決策院發言人，一部分歸功於她的家族在議會中的勢力——準確地說，是混種神靈在議會中的勢力。菲尼克斯家便是混種神靈的一支血脈。
叮鈴鈴。
「我是芙蕾雅，請問是誰？」
「是我。」
「……李潯、我說過別打來了吧？」
「我想請妳幫忙。」
「什麼忙我都不會答應的。」
「是關於艾東的忙。」
「……」
「妳果然知道些什麼吧？」
「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芙蕾雅，拜託妳。」
「拜託有什麼用？反正你永遠不會在意幫你忙的人的下場！」
「我哪時候不在乎？是妳根本沒看過我改！」
「改改改、你哪時候改過？說要負責什麼屁都沒負責！」
「妳什麼時候讓我負責過了！每次都——」
嗶。
「……混帳！」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幹嘛！」
「芙蕾雅、是我、圖靈。」
「告訴李潯換個人也沒用！」
「不是這樣的，我——妳幹嘛——喀嗒喀——芙蕾雅姐姐、我是金尼，請您不要掛電話！」
「你們這麼幫李潯幹嘛？」
「因為隊長是個很讓人信賴的人！他會說話、長得帥、負責任，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我幫隊長說幾句也是很正常的！」
「……繼續說。」
「隊長、他有些地方可能沒說清楚。我們不是想調查艾東，而是最近來到警局的、一位叫山本 柊的攝影師！他就是最近yt上艾東的訓練影片的拍攝者。山本先生說他經過退魔部的文森部長同意、才來我們警局拍攝。剛好最近芙蕾雅姐姐、您有空，我們想請您訊問文森部長、為什麼要答應此事。請問可以幫我們這個忙嗎？」
「……好吧，看在妳這麼誠懇的份上，我就幫你們問。」
「太好了！謝謝芙蕾雅姐姐！」
「那我先掛了、再見。」
「好的、再見！」
嗶。
金尼：
「三十一歲還要叫姐姐，有夠噁心的！」
圖靈：
「一個把姓名改成genie（精靈）elf（妖精）的人沒資格說嘴。」
金尼：
「你……！」
托菲：
「金尼前輩、我覺得妳的名字很好聽！」
金尼：
「我就知道、還是有品味好的人在的！」
圖靈：
「這種品味一點也不好。」
李潯站在分部門外，透過玻璃門看著門內三人的爭執；諷刺地，這三人方才請李潯去門外冷靜一下。
李潯不因三人的爭執而懊惱，他側著身，平淡地看著門內。李潯抱著胸，長袖警服被摺出道道皺紋。
「隊長？」
艾東站在李潯一側問道。李潯沒有回頭。
晚上，在老舊公寓的樓頂，貞托和瑞德背靠樓梯間外牆，看著夜空。夜空中有幾朵雲，城市的光害遮擋了大多數繁星，只剩幾顆可見。
貞托和瑞德的打扮與艾東相見那天差不多，只是這次，瑞德摘下了他的棒球帽。瑞德凌亂的紅髮垂至耳下，他下巴有鬍渣，他紅色的雙瞳反射出寥寥星光。貞托黑色的雙瞳沒反射出任何物體。兩人的身高差不多，他們的雙手都插在褲子口袋。頂樓地板除了石灰什麼也沒有。
「貞托、你真的認為我們是在救人？」
「艾奎里斯在給所有絕望之人平等的機會。」
「那「我們」呢？」
「……你當初要擄走艾東時，殺了多少人？」
「七個。」
瑞德的表情很平靜，沒有絲毫變化。
貞托：
「我們無藥可救，但我們可以犧牲一點人，拯救更多人。「殺伐與共」，你加入時聽過吧？」
「但我們要做的事是錯的。」
「……你想反水？」
貞托很平靜，瑞德也是，彷彿這只是隨口問問。
瑞德：
「我只是很絕望，很想死，現在就想跳下去。」
「我也想。」
兩人沒有流露出半分悲傷，平淡地看著夜空。
貞托：
「但我們跳下去也死不了。」
兩人同時笑出來。他們沉痛地笑著。
那夜天氣乾冷，很不舒服。
12／31
7：29
鬧鐘上如此顯示。
嗶、嗶——
喀。
艾東伸手關掉鬧鐘。
艾東已穿好衣服，站在床頭櫃前，陽光灑落在她身上，以及周邊眾多的白色傢具。
跨年夜當天如期而至。艾東沒有她自己預期的興奮，而是緊張和焦慮。
今天，艾東要去警局訓練。
今天，艾東要和柊一起出去跨年。
今天，艾東要見艾奎里斯的成員。
艾東穿著冬季的白色制服衣和灰色制服褲，儘管今天她不用上學；事實上，艾東無法穿住任何令她舒適的衣服，只好穿上這套違和的制服。
艾東走到房間一角，附近是衣櫃、化妝檯和等身鏡。鏡子前放了塊粉色毛毯。艾東站在毛毯上，仔細端量著鏡中的自己。
艾東不滿意自己。三個月以來，艾東當上退魔刑警、住進豪宅、成為名人、與伊萊莎和好（儘管是為了說服伊萊莎讓艾東自己在跨年夜時出門）、撐過李潯的魔鬼訓練、遭遇死劫多次還屢屢逃過。艾東認為自己一步從地球跨到月球，進步神速，但她還是不滿意自己。
艾東不解。
「只要妳還肯邁步向前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艾東的腦海中響起安澤的聲音。是啊，她都邁向宇宙了，確實一切都變好了，今夜也將變得更好。
不對，一定有哪裡不對。
此時距離跨年還有16小時。
「艾東、該出門啦！」
伊萊莎在門外喊道。
「好！」
艾東沒有答案，只好把問題藏在心裡。
艾東走向房門外，拿起斜背包，關上門，右轉走到樓梯口，下了樓梯。伊萊莎正在玄關等待。
艾東走到玄關，換好黑色球鞋，與伊萊莎一同出門。
門外是凋零的樹，地上積了些落葉。風很冷。室外和宅邸內的氣溫差距甚大。
兩人走向鐵門。伊萊莎握住門柄，鐵門自動打開。艾東和伊萊莎走到斜坡路段上，路上沒車。
「艾東、我去上班了，路上小心！」
「嗯。」
艾東向著下坡走去，伊萊莎走向上坡。
艾東抓著背包帶，開啟了她的一天。
此時距離巴門事件還有16小時。
第6章 完
「艾東 歐文，請不要掙扎。我們不會傷害妳。」
貞托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溫柔。他有一頭中分短髮和黑色雙瞳，穿著黑色連衣帽和白色喇叭褲。貞托的表情很輕鬆，不像是來攻擊艾東的。
「嗚！」
艾東依舊在掙扎。她定睛一看，抓著她的觸肢很寬、很長，就像，就像一隻巨掌。
「……噗！」
艾東的腹部被紅髮男子用右手打了一記重拳。艾東因這強烈的一擊而減少掙扎。
「都說不要那麼兇了，瑞德。」
貞托用手勢示意瑞德將艾東放下，瑞德將艾東丟在會議桌前的地上，桌子因碰撞而發響。艾東側倒在地，喘著粗氣，她的雙手掩著腹部，身體蜷縮並抽搐著。
貞托走近艾東並蹲下，他的姿態很是溫和；對艾東而言，這份溫和變成了威脅。
艾東倒在地上，與貞托四目相接。貞托的右手摸上艾東的脖頸。
貞托喃喃道：
「嗯……脈搏加快、瞳孔放大，還有救。」
艾東遏制住呼喊李潯的衝動，她認為喊了不會有好結果。
貞托的右手摸上艾東的腰部，在其上來回輕撫著。
「對不起、妳一定很痛吧？來吧！我扶妳起來，請不要逃走或大叫喔！」
貞托將右手放在艾東面前，示意她起身。艾東對這份突然的善意感到疑惑，半信半疑地伸出手。
貞托握住她的手，攙扶她起身。
艾東一隻手掩著肚子，站起身並彎著腰，她不明白眼下的情況。
「請挑一個位子坐，我會跟妳解釋情況。」
貞托擺開手，擺向周圍的椅子。艾東警戒著兩人，貞托的眼神釋出善意，瑞德則惡狠狠地盯著艾東。
會議桌邊排滿了椅子。艾東慢慢走向後方，拉開椅子，挑了離她最近的座位。貞托從艾東旁走過，翻過會議桌，去到艾東對面並輕柔地坐下。
貞托的坐姿端正，十指合併放在桌上。艾東與貞托面對著面，她能感覺到後方瑞德的視線。
貞托率先開口，面帶笑容。
「艾東 歐文，我和妳後方的人都隸屬於艾奎里斯。我們今天是為了邀請妳加入我們才來的。由於我們的行為正當性不被洛爾政府或神靈聯合議會所認可，所以請妳不要將此事告知妳的同事或周邊的人，請見諒。」
「……邀請我幹嘛？」
「問得很直接呢。因為妳要死了，而我們可以救妳。」
「……沒頭沒尾的。」
「妳近幾個月有沒有做惡夢？那種特別真實且可怕的惡夢。」
艾東楞住了。
「妳是不是改變了生活習慣？妳是不是對周圍的事物感到厭倦？妳是不是開始疏遠妳的朋友、愛人或是至親？」
「……」
「請不用擔心。妳的情況也在其他人身上發生了。」
「其他人……？！」
貞托開口笑了。
「是的，有許多人都和妳經歷同樣的情況。她們最終都變成了……怪物。」
現場一片沉寂。
貞托繼續說道：
「請不用害怕。如同我所說，我們是來救妳的。
我們擁有能夠幫助妳的醫療技術，這是洛爾——不，乃至整個神靈聯合議會都沒有的；或者說，他們不願意公開。妳的同事沒有提及過妳的情況吧？」
艾東猶疑地點了頭。
貞托順勢說道：
「我想、他們總是用似是而非的理由搪塞妳，又莫名地重視妳。妳應該為此感到很混亂吧、艾東？」
「嗯……」
「那麼、請加入我們，請加入艾奎里斯。我們會救治妳，帶妳前往新世界，告訴妳所有真相。」
貞托伸出右手，示意艾東握住。艾東看著貞托，同樣伸出右手。
李潯打開會議室的門，從門後走進。
艾東身後站著瑞德。艾東和文森部長面對面坐著，握著手。三人看向李潯，沒有說話。
「抱歉部長、我打擾到會議了嗎？」
文森部長搖了搖頭。艾東身後的紅髮男子壓低帽簷，直愣愣地背對李潯。李潯感到懷疑，但沒有問出口。
「艾東隊員、走吧！」
艾東猶疑著，她看向文森部長。部長點了頭，艾東放開手並站起身，走往門口。
李潯讓開身，艾東走出門口。李潯看著會議室內，詭異的氣氛瀰漫全場。李潯慢慢關上門，有些摸不著頭緒。
門外的走廊上，艾東和李潯對上眼，艾東看上去很緊張。李潯猶豫著，還是開了口。
「部長說了什麼吧。」
艾東倒抽一口氣，看向地板，說不出話。
「……艾東、我訓練妳和問妳要不要當退魔刑警時，都是認真的。」
聽罷，艾東緩緩抬頭，她試圖開口，但沒有說話。
「我們走吧，金尼和托菲今天回警局了。」
兩人走向走廊轉角的電梯，一路無話。
艾東和李潯走到了總部大門。李潯戒備著周圍。門柱旁的便衣人士仍站在那，弧形車道邊的便衣人士也還在。
李潯走過門柱旁，與便衣人士對上眼，但便衣人士的視線立即轉向李潯身後的艾東。李潯注意到這點，也瞥了艾東；回看時，便衣人士已經走開，他與李潯同樣朝著拱門前進，其他便衣人士看到後也一同離去。
李潯領著艾東走向拱門，心中很是不安。
「艾東、加油！再一下！」
金尼在警局前蹲著鼓勵做伏地挺身的艾東，柊在一旁拿著相機拍攝，李潯站在柊旁監督艾東。
警局前鋪著人行道磚，兩側停有警車。警局前依然冷清。
艾東腹部受擊處一陣劇痛，隨後側倒。
金尼：
「艾東、還好嗎？！」
「我、肚子、好痛……」
李潯：
「受傷了？」
艾東遲疑了。金尼看出艾東的難處，問道：
「艾東、我們一起去廁所吧？」
「欸……？」
李潯：
「休息時間就給她上過了吧？」
金尼：
「隊長、聽不懂就別打岔！」
隊長露出不解的表情。
柊：
「李先生、她們是去處理……私事。」
李潯看著金尼和艾東走進警局內，無法理解現況。
警局女廁內，金尼遞給艾東一包衛生棉和止痛藥。
金尼：
「經期來的時候要記得換棉墊喔！血積著容易尿道感染的。」
艾東看著金尼，想解釋來由。
「請妳不要將此事告知妳的同事或周邊的人。」
艾東：
「……嗯、謝謝。」
艾東步履蹣跚地走進廁所隔間。那是一間很普通的廁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馬桶水箱蓋上放著一支手機，同樣地非常普通。艾東撕開包裝拿出一片衛生棉，將其與止痛藥一起丟進垃圾桶。艾東打算在這裡待一陣再出去。
叮鈴鈴。
水箱蓋上的手機響起。艾東好奇地看了一眼，來電名稱上寫著：致艾東。
艾東愣住一會，決定接起電話。
「……喂？」
「艾東、妳好。」
是貞托。艾東看向門外，隔間的門是關上的，但金尼就在附近。
「請問妳現在方便通話嗎？」
「……我同事在旁邊。」
艾東盡量壓低音量。
「那麽、請聽我說就好，必要的時候再用好或不好來回答。請問可以嗎？」
「……好。」
「早些時候因李潯隊長的突然打擾而中斷實在很抱歉。此次通話是為了解釋在妳身上發生的狀況，以便妳更清楚情勢。
七個月以來，有36人和妳發生同樣的事情。這36人都做了詭異的惡夢。每人的夢在細節上有所不同。同樣的是，他們的生活在夢中都遭到毀滅性地打擊，因而陷入絕望。醒來後，這36人的身體開始出現變異，他們的大腦被侵蝕，逐漸變成沒有自主能力的怪物。請別擔心，艾奎里斯不會讓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妳身上。艾奎里斯擁有停止侵蝕的辦法——但，我們需要妳退出退魔部，並於跨年夜在巴門市的和平廣場與我們見面。詳細地址及時間我會再告知妳。我保證，在一個月內妳不會變成怪物。妳只需要耐心等待即可。請問妳能相信我嗎、艾東？」
艾東呆呆地看著隔間門，她的思緒完全停滯。那些話語傳遞得太快，艾東不知如何反應。艾東只能愣在原地，傻傻地看著隔間門。
我要活下去，這是艾東腦中唯一的念頭。
「艾東、妳能相信我嗎？」
「……好。」
「非常好。這隻手機請妳保管好，有任何變動會即時通知妳。期盼我們再度相見的那天。」
嗶。
電話掛了。
艾東將手機迅速地收進右口袋。艾東看著隔間門，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如艾東所預期，金尼在隔間外等待。
「艾東、還可以繼續訓練嗎？」
「讓我休息一下。」
「好，隊長在等妳喔！」
金尼先走出女廁，艾東等到腳步聲走遠才出去。
艾東在女廁門口遇到了柊。柊正拿著相機，就像在等待著艾東。金尼站在柊一旁質問著他。
「山本先生、你站在女廁門口還拿著相機想幹嘛？這可是犯罪！」
「我想要紀錄妳們休息時的樣子。我認為離開廁所的一瞬會表現得最自然。」
金尼啞口無言，以異樣的眼光掃了柊的全身。
金尼：
「艾東、我們走吧！」
聽罷，艾東準備隨著金尼離開女廁門前。突然，一道問題竄過艾東的腦海。
手機是誰放的？
艾東看向柊，心生懷疑。
「……柊。」
「怎麼了？」
「跨年夜、要去和平廣場嗎？」
現場三人沉默片刻。
金尼轉頭說道：
「艾東、妳過來一下！」
金尼抓住艾東的手，拉著艾東走出廁所，來到分部辦公室內。托菲和圖靈坐在辦公桌後，注意到兩人。
金尼站定，轉身質問道：
「艾東、我知道妳還在青春期，容易被山本那種人吸引，但一個在廁所前蹲點的男人妳都要會不會太誇張？！」
托菲：
「金尼前輩、怎麼了嗎？」
「艾東剛剛約山本跨年夜去和平廣場！」
「……感覺沒什麼問題？感情慢慢來不好嗎？」
「一點都不好！剛剛山本還在廁所前蹲艾東，說要拍她！」
托菲低下頭，思考一陣。
「是人就多少有些缺點吧……？」
「這已經不叫「有些」了吧？！圖靈、幫忙！」
圖靈：
「愛情是一件大事，會影響一個人很深。」
「沒錯！」
「雙方的感情會烙印在彼此的腦海中，支撐著雙方的行動。」
「嗯、沒錯！」
「所以、如果妳真的愛上他，就勇敢向前吧！哪怕受傷，妳在感情中學會的也會一輩子受用。」
「嗯——我是叫你幫忙吧？！」
「我的確在幫忙。」
艾東看著幾人爭執。金尼激昂的模樣令艾東錯愕。艾東看向玻璃門外，警局前的李潯依然站在原地等待。天色漸暗，午後的陽光照進大門，艾東的孤獨感更勝。
我需要退出退魔部。
諷刺地，艾東找不到辭職的理由，只因她連想要活下去的心意都無法坦白。李潯曾經的挽留，成了如今的絆腳石。
艾東的視線被阻斷，是柊站在分部門前。柊推開門，分部內傾刻安靜下來。
柊：
「那天我有空。」
艾東看著柊，萌生一個念頭。
如果我跟柊打好關係，再拜託他教我攝影，我就能去找其他工作，也許就能辭職，而且不用訓練！身體治好就能回來當退魔刑警了！我是天才！
艾東笑著回道：
「嗯、那就說好了！」
金尼震驚地回身，說不出一句一字，臉上滿是驚恐；她的熱心全涼了。柊第一次看到艾東的笑容。
柊：
「艾東小姐、能請妳保持這個笑容嗎？我要拍下來。」
「欸、嗯。」
艾東繼續笑著。柊舉起相機。
伊萊莎的辦公桌前，伊萊莎做著習慣的會計工作。辦公桌上是堆疊的帳簿，藍色的隔板擋住伊萊莎的視野。這是伊萊莎的日常。
電話聲、交談聲、腳步聲，金流在周圍發響，一同響起的還有同事的閒言。
「你知道嗎？那個人好像是很紅的未成年退魔刑警的媽媽欸！」
「真假？她怎麼讓女兒當退魔刑警？」
「想靠女兒賺錢吧，她看起來就像那種人！」
伊萊莎聽著不習慣的耳語，難受的不是針對她的批評，而是她努力後依然被批評的事實。伊萊莎變了，她自己很確信這點，但她周遭的人貌似從未變過。
「你知道嗎？那個人好像狂喝酒還打小孩欸！」
「真假？誰給她錢買酒的？」
「她媽啊！她離婚後就住在她媽家；用她媽的，吃她媽的。」
伊萊莎停下手邊的工作，這份低沉快超過她的負荷。伊萊莎很想哭，現在就想哭出來，但她的眼淚已經流光了，再擠不出半滴。伊萊莎繼續工作，一個下午就這樣度過了。
伊萊莎回到宅邸大門前已是夜時，她忍住不在路上買酒喝。
宅邸前庭的地上有幾盞燈，照明充足。搬來宅邸已有兩個月，伊萊莎還是沒習慣這股奢華感。打開木門，大廳依舊富麗堂皇，這歸功於每兩週便來打掃的清潔工。
伊萊莎上了樓梯，走到二樓右走廊底的艾東房間。房間裡沒人，卻有艾東帶去警局的斜背包。
伊萊莎不安走回樓梯口，正在下樓梯。
「伊萊莎、我在飯廳！」
艾東的喊聲從樓下傳來，伊萊莎的不安感減弱不少。
伊萊莎下了樓梯，回身走進掛滿畫的走廊，經過客廳，到了飯廳。艾東在餐桌左側等著她。客廳左側的通道連往飯廳。飯廳後部是開發式廚房，望去便是一片亂的中島和檯桌，桌上散落廚具。飯廳前中部是大長方形餐桌；很大，卻只供兩人吃飯，伊萊莎多少覺得浪費。
餐桌上是兩份水煮餐，一份放在艾東前，一份放在艾東右邊。
「怎麼有兩份水煮餐？」
「一份是我的，一份是妳的；都是我做的。」
伊萊莎完全不想吃水煮餐。伊萊莎抓住背包帶，臉色難看。
「……媽、別挑食。」
「……？」
伊萊莎的臉色馬上好轉，驚訝地看著艾東。艾東撇過臉，停下手中的叉子。
伊萊莎背住手，笑著問道：
「女～兒～妳好好喔。還幫我煮飯！」
「我不會叫第二遍……」
「別這樣！來、再叫一次！」
伊萊莎慢慢移動，坐到艾東右邊，包包放在一旁的座位上。空蕩的餐桌是為兩人騰出的空間，混亂的廚房是艾東對伊萊莎的心意。
伊萊莎動了叉子；艾東煮得很難吃。伊萊莎不在意，她看著艾東艾東；她是伊萊莎僅有的過往、僅存的成就。
兩人吃著糟糕的飯，度過美好的一晚。
「……伊萊莎、我跨年夜要出去。」
「路德、我求你，跨年夜跟我去和平廣場！這是我——安澤——此生最誠懇的一次！」
安澤在補習班教室內，當眾向路德磕頭。路德翹著二郎腿，高傲地側坐在座位上。
「原來你以前沒有這麼誠懇嗎？安澤、我好受傷！」
早晨的補習班教室內滿是學生。學生們圍繞著兩人，看著他們的演出。
有些人低語道：
「安澤是要跟路德告白嗎？」
「不是啦！好像是安澤跟郁代有約！」
「那安澤要路德去幹嘛？」
「對啊、你要我去幹嘛？」
路德剎那間變得正經。人群安靜下來，他們無一不看著路德。路德沒有回看，只是看著安澤，等待答案。
路德這畜生！老子就不該跟你勾搭上！
安澤正低著頭，因一時衝動而跪在路德身前；是不知如何面對郁代的心驅使安澤磕頭。安澤很後悔，也很希望路德不會讓他一個人面對郁代。
安澤看不到路德，只能默默地等待他的答應。
「給我一個理由，我就跟你去。」
「……因為我不知道還能找誰。」
路德沒有回應，安澤猜到他愣住了。
一定是我的真誠打動他了！
路德笑了，邊笑邊說道：
「這什麼爛理由！有夠白痴！」
聽罷，安澤立刻起身，抓住路德的雙肩。路德沒反應過來。
安澤用當初郁代瞪他的眼神盯著路德的雙眼。路德從安澤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靈魂。
「好好好！我跟你去我跟你去！」
聽罷，安澤放開路德，周圍是盯著他的學生群。教室內一片尷尬，安澤能看到補習班老師站在門口。安澤什麼也沒說，坐回自己的座位，趴在桌上。
老天啊、讓我死吧！
「沒問題、跨年夜的演講由我負責、再見。」
黃昏時，芙蕾雅 菲尼克斯坐在黑色的公家箱型車後座，掛了手機電話。車子自動駕駛在街上。防窺視玻璃令車子的外表呈現全黑，街上的行道樹凋落大半黃葉。
芙蕾雅戴著方框眼鏡，有一頭白色及肩長髮和黑色雙瞳，穿著黑色西裝、白色襯底，打灰色領帶。芙蕾雅年僅31歲便就任議會決策院發言人，一部分歸功於她的家族在議會中的勢力——準確地說，是混種神靈在議會中的勢力。菲尼克斯家便是混種神靈的一支血脈。
叮鈴鈴。
「我是芙蕾雅，請問是誰？」
「是我。」
「……李潯、我說過別打來了吧？」
「我想請妳幫忙。」
「什麼忙我都不會答應的。」
「是關於艾東的忙。」
「……」
「妳果然知道些什麼吧？」
「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芙蕾雅，拜託妳。」
「拜託有什麼用？反正你永遠不會在意幫你忙的人的下場！」
「我哪時候不在乎？是妳根本沒看過我改！」
「改改改、你哪時候改過？說要負責什麼屁都沒負責！」
「妳什麼時候讓我負責過了！每次都——」
嗶。
「……混帳！」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幹嘛！」
「芙蕾雅、是我、圖靈。」
「告訴李潯換個人也沒用！」
「不是這樣的，我——妳幹嘛——喀嗒喀——芙蕾雅姐姐、我是金尼，請您不要掛電話！」
「你們這麼幫李潯幹嘛？」
「因為隊長是個很讓人信賴的人！他會說話、長得帥、負責任，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我幫隊長說幾句也是很正常的！」
「……繼續說。」
「隊長、他有些地方可能沒說清楚。我們不是想調查艾東，而是最近來到警局的、一位叫山本 柊的攝影師！他就是最近yt上艾東的訓練影片的拍攝者。山本先生說他經過退魔部的文森部長同意、才來我們警局拍攝。剛好最近芙蕾雅姐姐、您有空，我們想請您訊問文森部長、為什麼要答應此事。請問可以幫我們這個忙嗎？」
「……好吧，看在妳這麼誠懇的份上，我就幫你們問。」
「太好了！謝謝芙蕾雅姐姐！」
「那我先掛了、再見。」
「好的、再見！」
嗶。
金尼：
「三十一歲還要叫姐姐，有夠噁心的！」
圖靈：
「一個把姓名改成genie（精靈）elf（妖精）的人沒資格說嘴。」
金尼：
「你……！」
托菲：
「金尼前輩、我覺得妳的名字很好聽！」
金尼：
「我就知道、還是有品味好的人在的！」
圖靈：
「這種品味一點也不好。」
李潯站在分部門外，透過玻璃門看著門內三人的爭執；諷刺地，這三人方才請李潯去門外冷靜一下。
李潯不因三人的爭執而懊惱，他側著身，平淡地看著門內。李潯抱著胸，長袖警服被摺出道道皺紋。
「隊長？」
艾東站在李潯一側問道。李潯沒有回頭。
晚上，在老舊公寓的樓頂，貞托和瑞德背靠樓梯間外牆，看著夜空。夜空中有幾朵雲，城市的光害遮擋了大多數繁星，只剩幾顆可見。
貞托和瑞德的打扮與艾東相見那天差不多，只是這次，瑞德摘下了他的棒球帽。瑞德凌亂的紅髮垂至耳下，他下巴有鬍渣，他紅色的雙瞳反射出寥寥星光。貞托黑色的雙瞳沒反射出任何物體。兩人的身高差不多，他們的雙手都插在褲子口袋。頂樓地板除了石灰什麼也沒有。
「貞托、你真的認為我們是在救人？」
「艾奎里斯在給所有絕望之人平等的機會。」
「那「我們」呢？」
「……你當初要擄走艾東時，殺了多少人？」
「七個。」
瑞德的表情很平靜，沒有絲毫變化。
貞托：
「我們無藥可救，但我們可以犧牲一點人，拯救更多人。「殺伐與共」，你加入時聽過吧？」
「但我們要做的事是錯的。」
「……你想反水？」
貞托很平靜，瑞德也是，彷彿這只是隨口問問。
瑞德：
「我只是很絕望，很想死，現在就想跳下去。」
「我也想。」
兩人沒有流露出半分悲傷，平淡地看著夜空。
貞托：
「但我們跳下去也死不了。」
兩人同時笑出來。他們沉痛地笑著。
那夜天氣乾冷，很不舒服。
12／31
7：29
鬧鐘上如此顯示。
嗶、嗶——
喀。
艾東伸手關掉鬧鐘。
艾東已穿好衣服，站在床頭櫃前，陽光灑落在她身上，以及周邊眾多的白色傢具。
跨年夜當天如期而至。艾東沒有她自己預期的興奮，而是緊張和焦慮。
今天，艾東要去警局訓練。
今天，艾東要和柊一起出去跨年。
今天，艾東要見艾奎里斯的成員。
艾東穿著冬季的白色制服衣和灰色制服褲，儘管今天她不用上學；事實上，艾東無法穿住任何令她舒適的衣服，只好穿上這套違和的制服。
艾東走到房間一角，附近是衣櫃、化妝檯和等身鏡。鏡子前放了塊粉色毛毯。艾東站在毛毯上，仔細端量著鏡中的自己。
艾東不滿意自己。三個月以來，艾東當上退魔刑警、住進豪宅、成為名人、與伊萊莎和好（儘管是為了說服伊萊莎讓艾東自己在跨年夜時出門）、撐過李潯的魔鬼訓練、遭遇死劫多次還屢屢逃過。艾東認為自己一步從地球跨到月球，進步神速，但她還是不滿意自己。
艾東不解。
「只要妳還肯邁步向前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艾東的腦海中響起安澤的聲音。是啊，她都邁向宇宙了，確實一切都變好了，今夜也將變得更好。
不對，一定有哪裡不對。
此時距離跨年還有16小時。
「艾東、該出門啦！」
伊萊莎在門外喊道。
「好！」
艾東沒有答案，只好把問題藏在心裡。
艾東走向房門外，拿起斜背包，關上門，右轉走到樓梯口，下了樓梯。伊萊莎正在玄關等待。
艾東走到玄關，換好黑色球鞋，與伊萊莎一同出門。
門外是凋零的樹，地上積了些落葉。風很冷。室外和宅邸內的氣溫差距甚大。
兩人走向鐵門。伊萊莎握住門柄，鐵門自動打開。艾東和伊萊莎走到斜坡路段上，路上沒車。
「艾東、我去上班了，路上小心！」
「嗯。」
艾東向著下坡走去，伊萊莎走向上坡。
艾東抓著背包帶，開啟了她的一天。
此時距離巴門事件還有16小時。
第6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