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血線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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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13
皇宮深處,風過玉階,殿門緊閉。

御書房中,燈火未熄,欽天監官員、御醫與守墓族信使正雙膝跪伏於地,面前是皇帝炎衍半展的氣圖,紙上勾勒著一條條脈路,最中央的朱紅主線之上,竟布滿枯黑紋痕,盤結如死蛇。

「這是……何物?」皇帝聲音低沉,透著寒氣。

守墓族信使垂首回答:「回陛下,乃真骨堂『斷命絲』殘毒。入骨難察,潛於脈根……臣族推斷,過去皇嗣屢亡,並非天命,乃是此毒潛伏多年所致。」

皇帝目光如鐵,拳骨緊握:「十七年前,炎霓被竊,朕未能尋回……十七年來,后宮子嗣盡絕,朕卻誤以為是蒼天不予……竟是朕眼瞎心愚,遭奸人蒙蔽!現今皇太女才回到朕身邊不到兩年,這些狼子野心的髒東西又想把手伸入朕的後宮!」

炎衍攤開手中第二張氣圖,東宮脈線紅中透金,活躍清明,顯與主宮氣象共振:「朕之國脈……今只寄於她一身。」

未時,朝會前夕,數位朝臣進呈聯名摺子。

禮部、戶部、太常寺多名官員聯名進言:「今靈毒稍解,后宮可再啟。陛下血脈不可一人承,宜納賢妃、延後嗣。」

「北漠進貢『金月郡主』,素有賢名,願以和親為國安邊。」

此摺遞至東宮之時,已由皇后親手交給霓霓。

「所以,這些人,是趁著真骨堂潛伏片刻,想『補回十五年的子嗣空窗』?」霓霓放下奏摺,聲音冷冽。

皇后輕聲說道:「你父皇此刻未曾明言,但我想他動搖了。」語氣中有著淡淡的憂傷...

「不是因為金月郡主賢不賢,而是他在想——若有一天,你不在了,大炎是否就此斷血?」

錢封收到守墓族密函,與霓霓並肩夜讀,信中以赤線標記皇宮氣脈走向,警示:「主脈初穩,毒未絕根;宮氣有返,恐邪脈再起。若有異血入主宮闈,將再誘脈崩。必慎之。」

霓霓握住那紙,抬頭看向燈火搖曳的東宮瓦簷,聲音低沉而堅定:「我們才剛除掉一個真骨堂,不能再來一次...大炎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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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祭將至,內廷開立「助務名冊」,禮部與太常署遴選十五名貴族與外邦少女,以「觀禮學儀」為名,暫入華嘉苑居住。

名冊末尾,一筆深墨龍飛鳳舞:「北漠金月郡主·賀絮,年十六,溫婉柔雅,願入宮。」

入宮當日,霓霓站在東宮花窗後方,看著那些身著綵衣的少女一一行過御苑曲橋。

其中的賀絮一身白紗掐腰長裙,步履輕緩,與旁人交談極少,只在每一次抬首時,對著宮人含笑頷首,收斂而恭敬。她太完美了。完美得讓人挑不出破綻。

昭玄與昭璃由乳母抱於御花園賞日光。

霓霓遠遠觀察,並未帶上儀態威壓,只是抱臂而立。她知道,孩子的本能往往比成人更準。

果然,當金月郡主靠近時,昭璃一邊咿呀發音,一邊轉頭將臉埋進乳母懷裡,嘴角抿成一團。

昭玄則安靜許多,卻用小手緊緊抓著衣角,眉頭皺著,似有不悅。

乳母試圖安撫,卻無果,只能退至一旁。霓霓不動聲色,只輕輕轉身,回東宮更衣。

當夜,霓霓腹中忽然騷動,一如之前靈胎躁動之兆。蓮印自衣下浮現微光,自胸口一線牽至腹部,燙熱如針。

她皺眉握住腹側,強行閉氣調息,錢封已在半夢中驚醒,迅速撐起她肩頭:「又動了?」

霓霓勉強點頭:「不像是靈胎在鬧……」

「是蓮印在排斥……有東西靠近我……但又進不來。」

錢封沉聲不語,雙掌合貼她腹側,以靈氣慢緩胎息,直到她面色恢復紅潤。

那一刻霓霓心中清楚這不是靈胎出問題,是外界......有氣息正在試探她這具「皇脈之器」。

翌日,金月郡主攜花籃謁見。

她低頭行禮,聲音如細雨:「獻花於皇太女殿下,願花運長生,與胎脈同昌。」

霓霓坐於殿上,只略微一抬手,未起身接禮,只道:「聽聞郡主擅花藝,這一籃花很好看,只是花期淺短,郡主這是在咒本宮命短?」

金月郡主伏首,語氣不卑不亢:「臣女不敢僭越。只願殿下如繁花一般國色天香,美艷大方。」

霓霓唇邊似笑非笑,蓮印在她衣下微微發熱,彷彿對著這女子發出無聲警訊。

待金月離去,錢封走入,冷聲開口:「這女人身上的氣……不像北漠。更像……被人刻意封印過的東西。」

霓霓拈起花籃中一朵綠萼輕輕嗅了嗅,笑道:「她不是花,她是種子。而且...那像是在稱讚皇室子女的用辭嗎?」

她目光遙遙看向華嘉苑方向,低語:「不管她是誰想種進來的,想開花......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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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東宮,原應草色漸濃,卻日日清風寒透。

巫醫入宮之日,霓霓臥於內殿榻上,腹部蓮印已隱隱浮現淡痕,若隱若現。

「脈線略顯浮躁,氣機逆流。」巫醫凝神診察,指尖稍一震:「非靈胎本躁,而是外氣試圖攪動主脈之根。」

「是被赤焰蓮印擋住了?」錢封立於榻前,語氣沉穩中帶著一絲怒意。

巫醫頷首:「正是。但……蓮印啟動非無代價。若此氣再頻來,殿下的體脈終會吃不消。」

霓霓閉目片刻,緩緩吐氣:「那我就得在他們再來之前,讓他們無處可進。」

當夜,霓霓睡得不深,卻未入靈夢空間。

她夢見自己站在宮牆下,赤地如燒,霧氣四起。眼前是一口乾井,井中傳來細細啼哭聲,仿若昭玄與昭璃。她心中一緊,正要靠近,腳下忽然崩裂,一隻枯手自地底伸出,緊握她的腳踝。

霓霓大喝一聲:「退!」

聲音未落,赤焰蓮印自夢中劇亮,一道金紋自井底橫掃四方,如劍氣斷邪。黑霧碎裂,夢境瞬崩,霓霓在冷汗中驚醒,額邊髮濕,手心滿是指痕。

錢封在一旁守夜,立刻伸手扶她坐起:「做夢了?」

霓霓氣息凌亂,搖頭低聲說:「不是靈夢,是外邪……想趁我意識浮動時入侵。」

她摸著自己的胸口,蓮印仍泛著淡淡金光,隱約可見脈線交錯紋理。

「幸好……他們進不去這裡。」她低頭撫腹,眼中露出難以掩飾的疲倦與冷意。

翌日,守墓族信使暗中送來一幅脈圖。

圖中顯示:東宮脈流正與外部某道偏氣產生微妙對應波動,有如冥合。偏氣來源不明,疑為「外脈導引」。

霓霓手指沿圖一寸寸劃過,最終停在宮圖一隅:「這裡……正是華嘉苑。」

「封郎,還記得我和你說過,有人把郡主當種子種進宮嗎?」

「現在看來,他們已經開始澆水了。」

而冷宮殘院中,白衣男子掀開銅甕,霧氣升騰,骨珠滴入水中,泛起一道暗紅波紋。

他輕聲低語:「還能撐?那便多來幾次...直到她,願意自己打開那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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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封以東宮密令,調出賀絮入宮前所有通關紀錄與使節名冊,發現北漠所獻之「金月郡主」身後,並無王族冊籍記錄。

她並非正統王族,亦非宗支嫡裔,而是......「滅國之女。」

她父族本為北漠東支小國「阿禹」,十年前為北漠吞併,其王族盡滅,唯餘女子遷入主族,為表仁政,北漠王族封以「郡主」名義保住其血脈。

「這不是仁政...」錢封眉眼沉如鐵,「是將她洗成工具,等哪天需要獻出去,就獻。」

霓霓讀著這段記錄,語氣淡淡:「九熄道最擅用的,就是這種人。」

「生於國運已斷的族群,怨氣重、根脈亂、情緒難馴……若能藏得住,就能完美潛伏,若潛進我大炎皇宮,甚至能改脈奪運。」

東宮召開小型策議會,六名幕僚被傳至問策軒,討論《東宮內衛更制》與《禮部副君遴議》。

沈觀池依舊衣襟整齊,儀態從容,他的提案皆合制合理,語氣得體,但每一句話都像是鋪一層絹:「啟秉殿下,國事繁重,憂思難解,若能納副君、雅郎於府中,共商家國大計、解憂釋累,自可分擔思慮,令太女心少掛礙,精神更專於朝務。」

霓霓倚坐主位,指尖緩緩輕撫著自己的肚子,輕揚眉稍:「後宮不得乾政,此條昭昭天地,非為分憂而設,諸郎君既入府中,必沾宮廷權柄之訥,豈可輕易變更?」

沈觀池恭敬應聲:「太女聖心可嘉,只願副君雅郎為知己良朋,非入朝綱,亦無他意,唯為排遣寂寥,豈傷禮法?」

霓霓冷冷一笑:「排遣寂寥之法自有錢封,無需他人。何況「納夫」,非我所願。」

沈觀池微怔,旋即回以笑意:「殿下聖謹,後宮條令固當遵行。然副君、雅郎俱為府中禮儀之名,非領朝綱;他們不過朝夕伴側,聽侍太女心聲,出謀劃策,如師如友,不涉國政,只為撫慰太女情懷,省卻憂累,豈真為「干政」之虞?。」

霓霓搖頭一笑,眼底寒光微現:「可惜本宮不需要。」

她語氣一頓,忽而抬眼直視他:「你真以為本宮會讓外姓之人,與我子嗣共享這國脈?」

一瞬間,殿中氣機微震,赤焰蓮印未顯,卻隱隱泛熱,似有所應。

沈觀池僅在那瞬間輕輕一笑,低頭退下。

離開時,他從袖中抽出一張摺好的絹帕,細字如針:「再逼一步,便可入心。」

霓霓轉身離開議軒,錢封已在門外等候。

「你剛才故意激他。」

「嗯,我想看看,若我不順著他,他會不會露出牙。」

錢封低聲說:「沒,但他笑了。」

霓霓輕聲應道:「那就對了,最毒的蛇,咬人前不會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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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如墨,東宮窗欞微啟,雨絲淅瀝,悄聲落在簷上。

霓霓躺在床上思緒紛亂,好不容易才入睡,忽然...耳畔傳來細語...低沉、模糊,如同有人貼在她頸側輕聲喃語:「再靠近一些……你不累嗎?讓別人幫你守……你可以睡了……」

霓霓意識欲醒未醒,陷於灰濛幻境之中,視線模糊,看見自己抱著一個血色的嬰孩,一直走、一直走,前方是無盡白霧與斷崖。

她忽然轉頭,發現「自己」的臉也變成了別人——陌生、蒼白、雙眼空洞。夢中驚厥一瞬,蓮印劇熱!

東宮殿內,霓霓猛地掙扎驚醒,身體抽痛,額頭冷汗潸潸,額旁髮絲盡濕。

錢封第一時間衝入寢帳,低聲急問:「又來了?」

霓霓喘息困難,雙手死死按住胸口下方,語氣顫抖:「不是靈夢,是強行入我夢魂……蓮印動了,自行震退……」

錢封立刻為她覆上掌心,輸入靈氣平穩氣息,忽然臉色劇變:「妳的皮膚……有灼痕!」

他揭開她胸口下襟,見到赤焰蓮印旁浮現一圈紅褐色的疤痕,形似火灼花瓣,尚未癒合,滲出淡淡血珠。

「這不是內傷,是……蓮印在反震時,把外邪排出,也一併灼傷了....」

霓霓吸氣坐直,氣息尚未平穩,卻強撐低語:「若不是蓮印護著……今夜我可能會……」

她話未說完,眼神微斂,忽而抬手輕撫那灼痕,語氣低卻堅決:「這種傷痕……若它們敢來一次,不...我不會再讓他們再來一次。」

冷宮殘院外,夜雨綿綿。

白衣男子佇立於院門之外,肩披濕露,手中銅甕一空。

他輕聲嘆氣:「太急了……還未馴化她的神魂,便想催開逆願……」

他目光幽幽望向東方,低語如咒:「再過幾夜吧……她會累,會痛,會想放手……到那時,就能走進她的血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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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深處,雨後初霽。

皇帝炎衍坐於亭中,望著殘花落瓣,手中捻著未曾展開的摺扇。身邊無侍從,亦無內監,唯留一席空位。

霓霓在太監引領下入亭,身著便袍,身形略顯疲態,衣襟處已重新扣妥,看不出蓮印灼痕,卻藏不住那份氣血未平的虛弱。

她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皇帝未看她,只道:「坐吧。」

一陣沉默,僅餘雨後殘滴落葉之聲。

良久,炎衍低聲開口:「妳母后告訴我,妳昨夜發夢,傷了。」

霓霓點頭:「蓮印反震,還能壓住。兒臣無礙。」

炎衍這才轉頭看她,眼神深邃而複雜:「妳守著這胎,守著這印,守著江山.......累麼?」

霓霓沉靜地回答:「我不守著,江山也不穩。」

炎衍微動嘴角,似笑非笑。

「父皇不是來與妳爭理的。只是……如今朕年歲已長,若有一日朕不在了……妳呢?」

「妳的夫君,是否能護得妳?若妳再失……大炎是否還有一線?」

他聲音低沉,緩緩道:「妳可曾想過,若有副君,有佐輔,有備位……或許便不必一人肩此萬斤。」

霓霓沉默片刻,終開口:「父皇可曾想過,我若納副君,若那人有心,骨血之間爭搶皇脈就是好事?」

「我所護,不只是胎,是血線,是孤之一脈延續。若非同父同母的同胞兄弟,如何共心?」

炎衍抿唇,眼神如霜:「可皇室現今,只剩妳與妳的子嗣,便是獨脈……孤枝難續。」

「父皇若擔心這個,兒臣和駙馬再多努力努力,多生幾胎....」

風起時,亭中簷簷簌簌落花。

霓霓起身,拱手而立,聲音平靜無波:「兒臣自入東宮,便已不求全,亦不求長。我求的,只是這江山不亂,百姓不苦,我的骨血能正大光明地坐在那裡。」

「若未來真需他人輔政,我會選『能者』,非『親者』。」

「但副君,非此時之議。若再強推,只會讓天下懷疑,孤無人可倚。」

炎衍看著她,許久未語。

最終只是淡淡一嘆,低聲道:「妳如今說這話,竟與朕年少時一般模樣。罷了,朕再觀妳一程。」

霓霓轉身離去,步履雖穩,掌心卻仍按著胸口的灼痛餘痕。

她知道,那不是傷,那是印,從這一刻起,真正烙在她身上的「皇太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