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公主與貧民

幾日過去，瑟蕾娜終於從混亂與悲痛中稍稍冷靜下來。

屋裡依然瀰漫著麵包與奶油殘存的香氣，但那股香味再也無法讓她安心。她坐在空蕩蕩的麵包店角落，背靠著冰冷的牆面，雙膝蜷起，手緊緊按著胸口，那裡魔石依舊在低語。那聲音時而輕柔如夢，時而低沉如怒濤，呢喃著復仇的甜言蜜語，誘導她放手一搏，交出身體，讓「祂」代替她完成那無法釋懷的怒火。

「去懲罰他們吧——那些冷眼旁觀、無動於衷的人，那些士兵，那些拒絕你哀求的官員。讓他們也嚐嚐絕望與焚毀的滋味。」

但她只是靜靜坐著，不動，也不回答。手指微微顫抖，指節泛白。

「如果我把身體交給你……那我，還是我嗎？那樣的我……還算是『活著』嗎？」

她低聲自語，那聲音像風般輕，卻彷彿劃破寂靜，震動著整間空房。那不只是對魔石說的話，更是她在試圖對自己釐清一條生存與毀滅的分界。

她不願墮落，也無法原諒。悲傷與理智交織成一種麻木，將她困在現實與回憶的交界處，既無法前行，也無法回頭。

她在麵包店過了最後一夜。那晚她烘了一爐麵包，用的仍是蒂雅娜留下的配方。熟悉的動作、熟悉的比例，她閉著眼都能完成。但麵包出爐時，她卻沒有一絲喜悅，只是靜靜望著那淡金色的麵包在木盤上冷卻，眼底的光芒彷彿也一同冷卻。

翌日清晨，她收拾好行囊，背包中裝了些許衣物、金錢、一個水壺，還有……那塊剛烤好的麵包。她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了。推開店門時，她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看著那熟悉的空間，對著空氣輕聲說道：

「我出門了。」

她開始在鎮上的店家之間走訪打聽，每一次詢問都小心翼翼、克制有度。她不想驚動誰，也不想讓誰記住她，只希望找出那名銀髮少女的真相。

「那個銀髮少女是誰？」

有些人說不知道，有些人則多嘴：「聽說是王城來的貴族。」

這些答案都太模糊，直到她來到一間藏書味濃厚的書鋪。她把幾枚銀幣放到櫃檯上，那老闆瞥了一眼後才懶洋洋地開口：

「妳說的那個銀髮少女，是艾雷德王國的公主。偶爾會來這裡『親民』一下，據說是她自己要求的，皇家原本不同意呢。」

瑟蕾娜怔住了。艾雷德王國的公主——艾莉瑟・艾雷德。

那個與她有著幾乎一模一樣臉孔的女孩，是皇室的血脈。而她呢？一個從垃圾堆裡撿拾麵包渣過活的貧民。她感到一股莫名的震顫從心底蔓延開來，一種說不出口的荒謬與……可笑。明明有著一樣的臉，卻過著全然不同的生活。

她張了張口，原本想再問些什麼，卻注意到老闆的眼神極為平靜，甚至有些迷糊地望著她。

那不是「驚訝」，也不是「聯想」——那雙眼裡沒有她想像中的震驚。

「……你不覺得我長得很眼熟嗎？」她試探地問。

店主皺了皺眉，看了她幾秒，最後搖搖頭：「雖然長得不錯，但我很確定之前根本沒有見過你。」

那瞬間，她彷彿聽見心裡有什麼「咔噠」一聲——一道裂縫輕輕擴散。

魔石開始低語，那聲音柔和卻冰冷，如同笑著用刀子割人：

「妳還真是遲鈍啊……我的污染早已滲入妳的血肉，即使妳自己未曾察覺，也早已在無意間釋放出『魔力干擾』。這是我的本能，也是妳的庇護。」

「那些凡人根本記不住妳的真面目，他們會看見妳，卻不會記得妳。這樣的妳，怎麼可能與公主聯繫在一起呢？」

瑟蕾娜驟然睜大眼，像是驚覺一場無聲的夢魘。她開始回想——一路上，無論是誰，無論她問了多少問題，那些人眼裡的反應總是過分平靜。

她曾以為是人們冷漠，現在才知道，那是因為他們根本沒看清她的臉。

就連那天在場的士兵們，也只把她當成無關緊要的平民。若非她主動靠近，也許他們根本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緊緊握住背包的繩結，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不至於飄離這個世界。這樣也好，她想。至少，她還能靠著這張「陌生」的臉——活著、追查、靠近。

她喃喃道：「……那位公主殿下……為什麼……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這次，魔石沉默了。胸口的悸動彷彿回應了她的困惑，那悸動不是單純的情緒，而是一種來自命運深處的脈動——仇恨、真相，與命運，正在悄悄地啃噬她僅存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