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麵包的香味依舊殘留在指尖

瑟蕾娜呆呆地走回了麵包店。

街道上，一切彷彿昨日從未發生過。天空湛藍，陽光溫柔，空氣中飄著青草被修剪後的清香。路邊小販正熱絡地叫賣，孩童追逐嬉鬧，街坊鄰居們談笑著，宛如昨日那場血與火的夢魘從未存在過。

但她知道——她的世界，已經徹底崩塌了。

那些鮮血，那些尖叫，那具倒在血泊中的溫柔身影……全都不見了。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一切都被清理得乾乾淨淨。

她的腳步輕得像失去了重量，宛如靈魂還未歸位。路過幾位士兵時，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卻沒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他們的表情冷峻、漠然，像是無數次面對過類似場景，早已麻木。

她低著頭，目光黯淡無光，直到走到那扇熟悉的門前。

麵包店依舊佇立於街角，木窗上貼著手寫的價目表，玻璃乾淨無塵。陽光透過窗子灑落，落在木地板上，如過往那般溫暖。空氣中仍飄散著熟悉的奶油香與酵母味，還混著些微甜橙與堅果的氣息。

但那個人，卻不在了。

瑟蕾娜遲疑了一下，才緩緩推門而入。

門上的銅鈴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那聲音如此熟悉，讓她幾乎以為下一秒會有人從廚房探出頭來，笑著說：「回來啦？」

但沒有。

空無一人。

櫃檯上的麵包還未完成，幾個剛進爐的麵糰躺在鋪了麵粉的木板上，等待著最後的發酵與烘焙。旁邊的攪拌盆裡還沾著麵團的殘渣，一塊擦麵粉的布搭在桌角，微微晃動。

一切停在昨日。

瑟蕾娜一步步走進店裡，走到櫃檯前，彷彿有什麼牽引著她。她的手指輕輕撫過木面，那冰涼的觸感讓她猛地一顫。

她記得——

記得自己是如何跪在街上，哭著、喊著，聲嘶力竭地求他們不要帶走那具屍體。她的聲音沙啞得像是撕裂了喉嚨，雙膝早已跪出淤痕，只為了請求他們——哪怕只讓她親手埋葬。

但回應她的，只有冷漠無情的話語：

「沾上了魔人的血液，必須焚毀處理。為了防止魔血被不法之徒利用，這是規定。」

規定。

這麼冰冷的字眼，卻能否定一切溫暖與愛。

她理解他們的用意，理智上能說服自己這是正確的。但情感上，她卻完全無法接受。怎麼可以呢？那是蒂雅娜，是她用盡所有力氣想守護的人啊！

她曾以為，只要努力、只要乖巧，就能守住那些珍貴的東西。可原來，命運根本不會因此而仁慈。

她蹲下身子，抱住頭，眼淚無聲地從臉頰滑落。她拚命咬住下唇，不讓哭聲洩出來，卻仍然止不住胸口撕裂般的痛楚。

「為什麼……」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低吼。

「為什麼那群士兵沒有任何一個人保護她？明明只要一個人……哪怕只要一個人也好……」

「為什麼我沒能跑快一點……說不定我來得及……說不定……」

那一刻，她的腦中混亂如風暴。

是魔石的低語，還是她自己瘋了？

她分不清，也不想分清。那些聲音纏繞著她，帶著仇恨、悲哀、困惑與無盡的孤獨。

她緩緩抬頭，看向那熟悉的櫃檯——

那裡，彷彿還殘留著蒂雅娜的身影。

她看見她站在那裡，舉著剛出爐的麵包，溫柔地笑著說：「來，嚐一口吧。」

瑟蕾娜下意識地伸出手。

然而幻影如泡沫般破裂。

什麼都沒有。

只有櫃檯冰冷的木面，以及一片死寂。

她的手垂落，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彷彿體內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她的嘴唇輕顫，聲音細若呢喃：

「……又只剩下我一人了。」

那聲音隨著奶油香味一同飄散，化為空氣中一縷無法追回的回憶。

而她，只能緊緊抓住那記憶中最後的殘影——

那殘留在指尖的，微微溫熱的麵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