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雙寂碑現.夢澤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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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5-05-14
雲夢澤,乃一處連江湖舊圖皆不敢標記之地。
傳聞中,此澤乃天地對語之所,萬物之聲若一旦沉入水底,便永不得回響。無人敢近,亦無人能離。空氣中總瀰漫著一種說不清的寂與冷,如幽魂棲止,萬語沉眠。
他們入澤已三日。
夜無月光,晝無鳥鳴。濕氣自泥澤爬入衣袖,連靈識也難以展展。玉言初時不語,直至第三夜,心頭才悄然升起一念——此地,或許已非現世之境,而是一片由記憶與殘念所構築的夢域。
第三日午後,崑璞殘頁忽自玉言懷中飛出,盤旋空中,隨風落於一處霧中石丘之上。石丘上有雙碑靜立,古意盎然,滿佈苔痕。其間澤水如鏡,平靜無波,映著碑影與天光,竟似界外之門。
二碑無字,卻各自封著一道古老靈痕,隱隱透出悲傷。
玉言才邁出一步,掌心忽感一震。碑心傳出一段語音,非語言,更像靈意所留,微弱而清晰:
「一人為影,一人為霜……守此澤者,皆不語也。」
沈未央聞聲側首,驚疑問道:「妳也聽見了?」
玉言只輕輕點頭。心頭一沉,似有什麼,正從水底緩緩浮出。
那一刻,她明白,這雙碑之下,埋藏的不止是遺骸,而是兩段被故意抹除的風榆舊史——那些無人記載,卻仍等待有人抵達的過往。
忽然,水面湧起細細氣泡,一縷幽藍靈影自澤心升起,是一女子身形。
她素衣輕裾,身影若霧。女子低眉無語,雙手拈起水中一朵蓮花,又輕輕放回。
玉言幾欲開口,聲未出唇,心已震動。
「蘭……」
她幾乎要喚出那個名字,卻見光影已淡,宛若晨霧逝去。
蘇宸安皺眉沉思,道:「風榆舊籍中,確有蘭照影一名。當年穀破之夜,她失蹤無蹤。有人說她叛谷潛逃,有人則信她為潛入敵派之暗子。」
沈未央未語,只望向另一碑,眼中浮現遲疑與沉思。
就在此時,澤底濃霧翻湧,一道墨衣男子自霧中現身。
他神情沉冷,舉止如幽影非人,非亡魂,亦非生者,更似記憶所化的形象。他目光與玉言短暫交會,那一瞬,心魂驟震。那不是恐懼,也非悲傷,而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熟悉感。
男子未語,僅微拱雙手,朝玉言一禮,隨即跪伏碑前,雙掌輕觸碑基。
靈紋自碑面緩緩浮現,封印應聲解裂。一枚靈息玉簡自碑下泥石中升起,停於男子掌心。
沈未央低聲道:「他……便是第二人。」
玉言凝視男子的側影,心中已有明悟。只是她無言,只靜靜看著他將那枚玉簡收於袖中。男子神情不變,卻有一縷命脈,於此刻悄然重啟。
那雙無字古碑,無聲無語,卻似默默訴說——昔年,曾有兩人,以寂靜守住一地之魂。
玉言立於水畔良久,霧靄微散,碑影未動,靈影亦不再現。
蘭照影,來如晨霧,去如夢境。唯她那輕拈水蓮之姿,仍如漣漪,久盪心湖。
而那名男子——謝懷霜,雖未語一言,卻以行止回應碑下召喚。他所持之簡,應是他命所承。
宸安望著澤水,問道:「他們……還活著嗎?」
玉言沉默半晌,輕聲答:「我不知。」
她感覺得到,那兩人的靈息未散,卻也無從判定他們屬於生者。他們像被封印在一段凍結時光裡,既不能退,也無處前行。
良久,沈未央望向碑間水影,語氣低沉:
「這石碑,恐怕不是為了埋藏他們,而是為了記住他們的名字。」
玉言點頭,目光未移。
忽然,她懷中的崑璞殘頁微震,一道淡金色紋路閃現,轉瞬隱去。氣息激盪間,一幅畫面驟然浮現於她心海——
火海之外,自己一人佇立,而雙碑之下,有人立於劍陣中央,以身擋萬刃,為她留下生機。
她驟吸一口氣,身形微晃,幾乎站不穩。
宸安即刻扶住她,眼露關切:「妳怎麼了?」
她定神,輕聲道:「無妨……只是,有什麼東西正在甦醒。」
那是某段溫柔,久藏未動,終於於此刻觸及。不是召喚,也非傷感,而是一道溫暖如別離的迴音。
夕光西墜,雲夢澤上尚罩白霧,然有一縷微光自天邊破霧而出,落在雙碑之間,照亮澤水中央。
那光,仿若某人自遙遠處輕聲言語:
前路將啟,舊事亦未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