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回憶的刺痕 The Scars of Memories

　　午後，天空陰沉得像快要墜落。
　　厚重的雲層緩緩聚攏，空氣中瀰漫著一絲濕冷的悶滯感，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整整一天，顧亦恆都試圖讓自己不要再想關於她的事。
　　可無論是校園的長廊、教室的角落，還是窗外飄落的細雨，處處都殘留著他與谷微曾經的痕跡。

　　他愈是想要忽略，那些回憶卻像潮水般湧來，一幕幕鮮明到令人窒息。

　　放學鐘聲響起，他迅速收拾書本，只想盡快離開這個充斥著過往回憶的地方。

　　然而，當他無意間翻到書包底層的兩把黑色摺疊傘時，他的動作卻驟然停下。
　　他怔怔地盯著傘柄，上頭的立可白字跡雖然有些斑駁，但仍能依稀辨識出來——

　　「寫著『W』字樣的就是小微我的，寫著『H』字樣的就是阿恆你的！」
　　——那天的記憶，驀然洶湧而出。

　　女孩眉眼帶笑，聲音輕快又明亮。
　　像是某個晴朗午後劃破陰鬱的陽光，溫暖而耀眼。

　　那一瞬間，顧亦恆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合上書包，拔腿衝出了教室。

　　心跳隨著腳步節奏加快，空氣在耳畔呼嘯而過。

　　他不知自己究竟想追趕什麼，但此刻，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我想⋯⋯一直和妳在一起⋯⋯。」

　　這是半年前，他對谷微傾訴過的真心。
　　也是這半年來，他經歷無數次掙扎後，最終得出的唯一解答。

　　他想見她——現在，馬上。

　　顧亦恆的腳步聲回蕩在靜謐的走廊，心跳急促得快要撞破胸膛。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一路奔來這裡——那間她最常待著的琴房。

　　走廊盡頭的木門微微開啟，門縫透出些許昏黃的光。

　　他站在門前，心跳急促，指尖微顫。
　　他知道，她就在裡面，只要伸手推開門，就能見到她。

　　然而，正當他伸手觸及門板的瞬間——
　　一道壓抑卻痛苦的哭聲，猛然穿透空氣，狠狠撞進他的耳膜。

　　那是一種顧亦恆從未聽過的哭泣聲音，濃烈的悲傷與無助交織，彷彿要將所有情緒撕裂般，顫抖著、哽咽著，帶著某種壓抑已久、終於潰堤的絕望。

　　顧亦恆站在門外，指節發白。
　　他的心臟像是被狠狠攥緊，痛得難以喘息。

　　——她哭了。

　　他多想推開門，告訴她「我來了」。
　　他多想伸出手，替她擦去那些落下的淚。

　　可是，他卻動彈不得。

　　那些日子裡，他以為放手是一種溫柔，以為只要自己離開，她就能好好地直面過去。

　　——但是，他錯了。

　　她並沒有因此得到救贖，反而變得更加痛苦、更加陷入絕望。
　　而這一切，全都是他造成的。

　　顧亦恆無聲地蹲坐在門邊，額頭抵著雙膝，指甲深深扣進掌心。
　　他的眼淚，一滴滴砸落在冰冷的地面。

　　他想見她，此刻就想。
　　可是，他已經沒有勇氣了。

　　他沒有勇氣推開這扇門，沒有勇氣再見她的淚眼，更沒有勇氣去面對自己親手造成的傷害。

　　「如果能回到那天⋯⋯。」
　　他喉間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嗓音，模糊在無盡的哽咽裡。

　　門內，是女孩無法止息的哭泣。
　　門外，是男孩沉默而絕望的眼淚。

　　那個漫長的午後傍晚，兩人終究只能一起沉溺在這場無解的悲傷之中。

　　—

　　夜色降臨，琴房裡的抽泣聲依舊未停。
　　直到最後，他還是沒能推開那扇門。

　　顧亦恆停在樓梯間的轉角，靜靜地目送著谷微離去。
　　她的步伐有些凌亂，眼眶紅腫，像是還沒從方才的哭泣中恢復過來。

　　他沒有追上去，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等她徹底走遠後，他才緩步轉身，朝琴房走去。

　　推開門，熟悉的空氣撲面而來，木桌椅仍舊擺放在原位，角落的直立式鋼琴上積了些許灰塵，彷彿自某天起，便不曾有人觸碰過。

　　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可是不知為何，眼前的景象卻變得格外陌生。

　　顧亦恆走到窗邊，視線落向校門口——
　　谷微的身影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街燈交錯的光影之中。

　　他靜靜地望著，無法移開視線。
　　胸口的酸澀感翻湧而上，彷彿有什麼堵在喉間，難以言說。

　　明明，琴房裡的一切都如同往昔一般，可是——
　　她，已經不在這裡了。

　　—

　　「亦恆，畢聯會的會議要開始了，我們該走了。」
　　午後的教室裡，范薰語輕輕點了點顧亦恆的肩膀，聲音溫和地提醒道。

　　「⋯⋯嗯，我知道了。」
　　顧亦恆從昨日的思緒中抽離，深吸一口氣，起身準備前去開會。

　　才剛踏出一步，一道略帶疑惑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

　　「阿恆，你沒事吧？臉色很差哦。」
　　許馥然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雙手抱胸，仔細打量著他。

　　「與其擔心我，不如先擔心你自己吧。」
　　顧亦恆嘆了一口氣，語氣恢復了平日的淡然。
　　「這次的會議紀錄，可別再遲交了。」
　　他輕笑了一下，語氣似真似假地調侃，隨後轉身朝教室門口走去。

　　許馥然站在原地，眨了眨眼，隨即轉頭看向范薰語，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

　　「有鬼⋯⋯絕對有鬼。他今天太反常了。」
　　許馥然微微皺起眉頭。

　　「就是啊⋯⋯。」
　　范薰語輕聲附和，視線落在顧亦恆的背影上，眼神中閃過一絲擔憂。

　　—

　　午後，少量的陽光透過長廊的玻璃窗，斑斑點點地落在地板上，隨著微風輕顫，映出一層淡淡的光影。
　　顧亦恆、范薰語與許馥然並肩走向學生會辦公室，氣氛閒適而平靜。

　　這時，范薰語突然開口——
　　「話說，你們有聽說過嗎？」

　　「嗯？」
　　許馥然偏過頭。
　　「聽說什麼？」

　　「後門的圍籬，好像破了一個洞呢。」

　　「誒？！」
　　許馥然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這個我知道！不過倒是沒親眼見過⋯⋯。」

　　話鋒一轉，他靈機一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要不，我們過去看看吧？」

　　「不要。」
　　不等他話音落下，顧亦恆便果斷拒絕，語氣不容置喙。
　　「我可不想為此特地繞路，浪費時間。」

　　「你怎麼這麼無趣！」
　　許馥然不滿地皺起眉。
　　他隨即將目光鎖定在范薰語身上，眼神裡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范薰語，妳是不是也想去？」

　　「呃……？」
　　范薰語微微一愣，對上許馥然滿懷期待的目光後，遲疑了一秒，還是點了點頭。
　　「這⋯⋯的確有點好奇。」

　　「妳看吧！」
　　許馥然興奮地拍了拍手，隨即得意洋洋地看向顧亦恆，語氣充滿勝利的意味。
　　「現在二比一，阿恆，你沒藉口了吧？」

　　顧亦恆無奈地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最終還是敗給了兩人的熱情——
　　「⋯⋯好啦。」

　　「太好了！」
　　許馥然得意地一揮手，擅自當起領隊，大步朝後門的方向走去。

　　顧亦恆轉頭看向范薰語，語氣無奈道
　　「許馥然就算了⋯⋯怎麼連妳也這樣？」

　　范薰語微微一笑，語氣帶著幾分輕快——
　　「很有趣啊，不是嗎？」

　　三人沿著圍牆緩步走向後門，午後的陽光似乎被不知名的陰影吞噬，天色不知何時黯淡了幾分。

　　突然，許馥然像是注意到什麼似的，眼神一亮。
　　「那裡的草叢好像有動靜！我過去看看！」

　　「喂——」
　　顧亦恆試圖叫住他，但許馥然已經興沖沖地跑遠了。
　　「這傢伙⋯⋯明明是他提議要過來的。」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哈哈，他就是這樣的人啊。」
　　范薰語輕笑著，語氣裡帶著幾分習以為常的縱容。

　　就在這時，顧亦恆餘光一掃，突然瞥見一道身影正攀上圍牆——

　　他眉頭一皺，幾乎是本能地開口
　　「喂！妳——」
　　曾是學生會成員的習慣，讓他條件反射地制止對方。

　　然而，當對方回眸的瞬間，他卻怔住了——

　　「小微⋯⋯？」
　　他的聲音極輕，幾乎被風吞沒。

　　兩人的視線交會，時間彷彿在此刻靜止。
　　過往的記憶像蒙太奇般閃回，無數片段在顧亦恆腦海中飛快重播。

　　他張了張嘴，內心瘋狂地告訴自己，說什麼都好，只要她還願意看他一眼——

　　然而，他還來不及開口，谷微的眼神已冷了下來。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後縱身一躍，從圍牆另一側跳下，毫不猶豫地跑離學校。

　　「等等——」
　　顧亦恆伸出手，卻只能觸碰到冰冷的空氣。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透過圍牆的縫隙，目送那道熟悉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午後昏沉的光影之中。

　　—

　　時間拉回至現在，顧亦恆終於從過往的記憶中回過神。
　　如今，與谷微分手，已然是一週前的事了。

　　他收回視線，原本俯瞰著後門圍牆的目光中透著些許紊亂的情緒。
　　不知是在掩飾什麼，還是壓抑著什麼。

　　放學後的長廊寂靜無聲，他的步伐緩慢而輕飄，彷彿隨時都可能被回憶拉回過去。

　　「我好想妳⋯⋯。」
　　顧亦恆輕聲呢喃，像是在說給誰聽，又像只是對著風獨白。